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82節
“唉。”眾秀才嘆了口氣,散了。 “馮夫子不會真忘記的,”老秀才李勉道:“他大抵是不想開講這個題目,咱們再好好琢磨幾日就是了。” 就算他真忘了,課堂上秀才們一通暗示,他也該想起來了。大概是想看看到最后有幾人能做出來吧。 果然,到了隔日下一次上課,猝不及防地,馮耀抽人起來念習作,就是那天他布置的題目,咻之。 秀才們臉色一變,紛紛如臨大敵。 一連抽問了五個人,他們站起來之后都叫苦不迭,要么沒有做出文章來,要么,做出來的文章驢唇不對馬嘴,馮耀聽了一個勁兒搖頭。 偏馮耀極認真,一個個點名起來念習作,誰也沒漏掉。一邊聽秀才們念文章,一邊在花名冊上圈圈點點,不知道在記錄什么。 這題衛景平先說“咻之”,一直到文章做到起講才補出“眾楚人”,在經過方不語的“把關”之后,他就自己把起講和四股,束股都做出來,前前后后修改了五六遍,才謄抄到紙上帶到課堂上,等他念了個開頭之后,馮耀打斷了他:“不必念了,將你的習作拿上來。” 衛景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將習作呈交上去,一堂課下來,馮耀一共收了七八份習作,其中有方不語的,也有徐泓的,然后一字不做點評地又尿遁了。 “這……”眾人嘩然。 “放心,馮夫子這么做有他的道理,”晚飯過后,李勉悄悄告訴衛景平:“府學里要選幾個人,力爭后年的秋闈中得解元。” 這大概是府學一以貫之的做法。 “每次秋闈之前都這樣嗎?”衛景平問。 李勉說道:“馮夫子看人極準,但凡他收走習作的,全都中舉走了,我這回沒被收,可見又要落榜了。” 他哀聲嘆氣地道。 衛景平狠狠地搓著手,怪不得方不語交了習作從講臺上下來,背挺得直直的。 “哪有人一輩子看準的,”衛景平安慰李勉道:“總有看走眼的時候,李老友,你更要振作起來,一鼓作氣中舉才是。” 他如今兒子娶了媳婦生了孫子,除了這輩子沒中舉,其它沒有什么遺憾的了,如果中了舉,他未必去做官,愿意回到家中找個書院謀個夫子的職位教書,僅此而已。 “多謝衛小友安慰我,”李勉搖搖頭:“時也命也,盡人事而聽天命吧。” 說完,拍拍他的肩膀,蔫蔫地走了。 衛景平一瞬間陷入不太真實的沉思:他被馮耀看中了,能中舉人? 要知道,這回整個府學才幾個人入馮耀的眼,他和徐泓因為年紀小,因而讓人眼紅得不行不行的。 實在是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撓得他心里頭癢癢的。 同是上林縣來的江一楓大概也聽說了這件事,那天放學之后,他看見有幾個上回院試的甲科秀才都默默地坐著不動,跟入定了一般,衛景平不知道說什么,默默地走開了。 次日,府學的教喻夫子就通知他,搬到東邊的院子里去,房間也換成單人單間了,他的房間,正好挨著方不語和徐泓的。 “方老友,我怎么有點緊張呢。”衛景平看了寡淡的單人單間,感覺自己要被怎么樣了:“咱們接下來會做什么?” “我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方不語頭疼地說道,往年被安排到這里的秀才后來都高中進士了,他灰撲撲地落榜了,哪里好意思去打聽這個。 衛景平:“……” 為什么被挪來這里的人全部高中進士了,難道這里有什么魔法不成,但凡住過這里的人一旦上了考場,連個失誤都不會出嗎。 可在知道答案之前,府學放假了。 …… 從府學回到上林縣,衛景平這幾日一直在墨鋪里呆著,到處搜尋資料,想著要如何畫出戰神李靖,又如何畫出紅拂女的神韻。 還要發愁這一對璧人要找誰去畫呢。 墨鋪一早開門就陸陸續續地來了三兩撥顧客,進店之后都跟他打招呼:“呦呵平哥兒回來了,” 之前有人稱呼他為“秀才老爺”,不過因為他實在是面嫩,又都是街里街坊的,還是叫“平哥兒”聽著順當些,于是后面又改了口,照例叫他“平哥兒”。 那日晌午,一道悠閑得晃眼的身影拎著繁樓的手提袋從墨鋪門前過,衛景平聞到了一絲臭豆腐加了香菜獨有的氣味,瞇眼往外一看,心頭一亮:有了。 好久沒跟顧世安見面嘮嗑了,想他。 作者有話說: 顧夫子:我吃臭豆腐招誰惹誰了怎么就招來惦記了…… 嘿嘿,李靖和紅拂女是我最心水的一對璧人。 第92章 王牌 ◎“好久不見想死……”想死我了。◎ “顧夫子。”衛景平放下手里的東西就沖了出來:“夫子” 顧世安下意識地單手叉腰往旁邊閃了閃, 而后斜著乜他一眼:“跑這么快不怕滑一下摔著撞人?” 撞到他老人家的腰還得了。 “夫子,”衛景平滿臉堆笑:“好久不見想死……”想死我了。嗐話不能這么直白, 他趕忙改口:“許久不見夫子, 學生甚是想念。” 顧世安捂了捂手里的食袋,低低地咳了聲:“有話快說。” 再不快點他的臭豆腐要涼了,一涼就不好吃了。 衛景平:“想請夫子給畫兩張畫兒。” 顧世安瞇著眼:“又要上新墨?” 衛景平:“是啊,以前的漸漸賣不動了。” 顧世安換了個“所以又想薅我羊毛”的眼神盯著他半天, 而后懶聲懶氣地道:“衛小秀才, 衛大掌柜, 我最近不缺錢, 不想動筆, 怎么辦?” “夫子,”衛景平把嘴一撇:“您不缺錢啊?” 顧世安給了他一個“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缺錢”的表情:“不缺。” 近來白鷺書院生源不斷, 自然也就財源滾滾了。 “哦,”衛景平也瞇著眼睛看他:“府學里有個老秀才寫了個話本子, 叫做《小尼姑成為沖喜侍妾后》, 故事那叫一個離奇啊, 嘖……” 急中生智, 胡謅了個顧世安就好那一口的話本子名字。 他聽了都覺得有點小羞恥。 顧世安聞言立刻一拍腦門:“你要畫什么?” “夫子,我想畫一張李靖, 一張紅拂女,印在墨上做成一對,”衛景平道:“系列的名字暫且還沒想好。” 顧世安掙扎了一下:“……” 就聽衛景平又道:“要是夫子給畫兩張人物,再送個名頭的話,我下次回來就送夫子一套完整版的《小尼姑》的話本, 如何?” 顧世安又掙扎了一下:“……” 聽起來不算虧本。 衛景平拉扯著他的袖子:“夫子站了這么久, 進店去坐一會兒嘛。” 超殷勤的。 “這本之外, 你再給我踅摸一套新奇的話本,如何?”顧世安加碼了。 對此,衛景平早有心理準備:“夫子給畫得好,也不是不行。” 顧世安趕著回家享用臭豆腐:“作人物畫急不得,我得回去琢磨琢磨,這樣,你下次回來,咱們一手交畫,一手交話本子吧。” 眼瞧著臘月臨近了,府學沒幾日就該放假了。 “得嘞。”衛景平沒那么甜地道。 他現在就得開始祈愿,但愿咸州城里真有跟說他說的類似的話本子,叫他一找一個準,拿錢就能買得到。 …… 衛景平又在上林縣晃悠了四五日,過了八月十五,啟程回咸州府學。 這回,他不用走東門了,拿著身份文書直接從南門進的府學,微風輕送院內香甜的桂花香氣,夜涼如洗,桂花浮玉。 頭一天晚上回來,是不想明日一早徐泓和傅寧看見他又要打趣,說這個那個的,他想低調一點兒,畢竟被馮耀抽到南院,他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的。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考前集訓! 對,他和徐泓、方不語等人被抽調到南院,就是來這里集訓待考的。等人數都到齊了,他數了數,一共十二名生員。 衛景平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知道鄉試考中舉人的比例很低,但是沒想到竟然這么低,換算下來,一百個人里頭,大概只有五六名能考中舉人,甚至到后來錄取可能連五六名都沒有,不得不說這也太卷了。 怪不得后世會有《范進中舉》那樣的名篇進語文課本呢,太能代表古代舉業卷的程度了。 這回的夫子名錢子辰,是個五六十歲的美髯男子,雙目如炬,處處透露出無可挑剔的嚴謹。 等他們安頓下來,次日就開始授課了。 是馮耀和錢子辰的組合,一個授詩,一個治經。 “這怕不是集中了咸州城里的王牌師資吧?”衛景平悄聲自言自語地道:“還找什么名師啊,這倆老兄耽誤不了我的。” 心中慶幸他的平臺算是好的。 在南院,這回不是授大課了,而是每日列出時辰,一對一單獨授課。而且每個學生做八股文什么特點,兩位夫子都有記錄,比如衛景平,錢夫子語:衛,經學功底身后,一題到手即能審察出其要義所在,再從不同的角度切入提煉,故其同題文也面目各異,精彩紛呈。 如徐泓,錢夫子語:重內容雅正,不會離經叛道,其所作八股文皆理明義精,中規中矩。又能講究文氣,其文雄渾浩蕩,廣博深奧,窮極雕鏤。 方不語:博通經史,善于將經史融為一體,以史釋經,故其文議論縱橫,顯得厚重遒勁,意蘊深長,回味綿長,抓人眼球。 …… 每個人的八股文特色,都被錢夫子記錄分析得無比透徹,他說,要把自己的擅長和長處發揮到極致,輕易不要去嘗試變換文風,尤其是想投某個主考官所好的舉動,大可不必。 次次都有人想要投該科的主考官所好,結果到最后反倒畫虎不成,弄巧成拙,所以錢子辰是不提倡他們去投機取巧的。 而后,等他們都領到了夫子的點評,接下來就是實cao環節了。 一題到手,必將通章之書熟爛于心,能一字不漏地默寫出來,細想神理,把握圣賢立言之意何在,琢磨出應如何別處心裁,才能使題目的旨意呈現在筆端,但落筆時千萬不能作一刻至或血性粗浮語,而要斟酌取其衷,并以寬博有余之氣一開一合,貫串其中。這樣作出來的文章義理平正,詞氣堅決,少了血躁氣,才能將主考官扣在“彀”中不出,你的功名才能到手啊。 衛景平似有所悟,謝過錢子辰:“學生謹記在心。” 錢子辰遞過一頁紙來:“這道題目最能體現你的文章特點,下去好好寫,半個月之后來找我看文章。” 衛景平接過那頁紙,恭敬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