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68節
過了這一道核驗, 往前走就是檢驗考籃了, 這回, 比之縣試和府試, 規矩更多了,不能帶食物進去, 聽說貢院會提供給考生一些吃的點心,發糕什么的,反正進去了不會讓你餓著。 檢查考籃的同時還要搜身,說來奇怪,衛景平從未動過夾帶的念頭, 可是排在他前面的幾名考生, 竟一個兩個都被搜出了夾帶小紙條, 衙役從衣服的縫隙里挑出來用針縫在里面的紙片,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句。 衛景平:別說被搜出來了,就算沒被搜出來,指望這么點詞句,能考過? 他持懷疑態度。 通過貢院的前院,到了內院,甘州知府孔道襄領著士子們拜了孔子像之后,就輪到學政周元禮講話了,都是些殷殷叮囑,讓人聽了陡然放松,如沐春風。 院試考三天,分上場和下場,上場考完了不能回去,要在考號里過兩夜。白鷺書院提前說過院試的流程,所以他們進考號的時候都是帶了換洗的衣裳,和手帕之類的用品的。 至于被褥等過夜用品,則是考號里提前就放進去備號的,有專司士子過夜的衙役,如果缺什么或者夜里被蚊子打擾了等等,都可以找衙役要驅趕蚊子的藥品等。 不過一進入自己的號房衛景平就傻眼了。他雖然沒被分到臭號,但是在一間最低洼潮濕之處,木板上的被子是新換的,但是當作床的木板上面霉點斑斑,估計很多年都沒有換過了,再往地上一看,又涼又潮濕,不下雨還好,一旦下雨,他的腳就要泡在水里了。 衛景平在心里萬分誠意地祈禱這三天老天不要下雨,要一直大晴天。 他心情稍稍有些沮喪,然而一抬頭,他立刻不厚道地想樂起來,斜對面的美少年徐泓,正正好被分到了臭號,號房和馬桶房挨在了一起。 這天氣,晚上那味兒,熏得人能睡著覺嗎?衛景平心中十分同情起徐泓來。 卻見徐泓不慌不忙地掏出了香囊,掛在了脖子上,還有,他還掏出了一盒五個墨條衛景平眼尖,一眼認出了那是他們墨鋪賣的醉別墨系列。 怪不得這一年醉別墨賣的好,原來都“遠銷”到鄰縣去了。 他輕嗅了嗅鼻子,拿手扇了扇,很陶醉的樣子。 想不到自家墨鋪賣的墨竟還有驅邪辟味的作用,衛景平在心中大笑。不過也實在是佩服徐泓的定力,他摸了摸隨身佩戴的香囊,里面是韓素衣給他配制的,裝了艾草,雄黃,薄荷等等,防蚊蟲的藥材,徐泓與他四目相對時,衛景平指了指自己的香囊,示意如果不夠,可以將身上的香囊借給他用。 徐泓隔空抱拳謝過他,眨眨眼示意自己帶的夠用。 晏升分在他斜對角的位子上,手指點在額角磕碰發青處,對衛景平無聲一笑:瞧青云都印到頭頂了,吉兆啊此場我必考中。 朱悠然在二人中間,他伏在案子上半瞇著眼睛,看上去像是在放空自己。 很快,主考官查驗核對過密封的試卷后,當差的拆開,一卷一卷下發下來。 發到衛景平的時候,周元禮往他這兒瞟了一眼,大抵是見他年紀尚小,身量未足,有些好奇地過來看了一下。 衛景平則微垂著視線研墨,沒有和他對視。他用的是醉別系列的橘子香墨條,隨著墨條一點點研磨開來,淡淡的橘子香氣縈繞筆尖,映襯著此時外頭的橙黃橘綠的時節,很是相宜。 周元禮似乎被這縷淡淡的香氣吸引,看了又看他手里的墨條,許久才踱步走過去。 衛景平研好墨,拿起試卷來先細細地看了一遍試題。上半場考察的依舊是貼經和墨義,就是比縣試和府試更難、更深一些的默寫,這些在白鷺書院已經被抽過許多遍了,是基礎題目,自然難不倒童生們,刷人的題目是后面的八股文和試貼詩,各一篇。 將前面的貼經和墨義注疏作完之后,衛景平先瀏覽了一下試貼詩的題目,暫時沒靈感,他放下筆,細細去看八股文的題目民可百年無貨,不可一日有饑,故食為至急! 這是此場八股文的題目,意思見字面,淺顯易理解,就是說天下的百姓一百年沒錢沒事,但是一天吃不上飯那是不行的。 看著這個題目,衛景平愣了愣神,這么個題目,其實最適合言之有物,平正通達的筆觸才能舒卷自如,要是刻意去遣詞造句使之絢麗,反倒會給人一種矯揉造作之觀感了。 思路被卡,衛景平又去看試貼詩。 正好作詩的靈感來了,得了一兩句,又順著靈感往下作了兩句,一共四句寫到草紙上。 此時已到晌午時分,貢院里送來了午餐,是一小份姜母鴨和一份圓頭青菜,一份米飯一塊發糕,味道清淡量不少,夠他吃的。 吃完飯,他靈感涌現,立刻作成了試貼詩。 整張卷面,此刻只余下八股文章沒著落了。 他休息片刻,先摒棄周元禮的影響,先以平正的調子打了一篇文章草稿。 下筆的時候格外順利,等考號里暗下來的時候,他的初稿寫成了。 陸續有人點起蠟燭,考號里很快亮如白晝,但愈發悶熱了,他聞到一股股汗臭味兒,忙把香囊和徐泓一樣,掛在脖子上,這樣離鼻子近一些能驅走大半的氣味兒。 往脖子上掛香囊的時候衛景平才發現,自己的交領內衫已經全然濕透了,是熱的,是累的,或許還夾雜一些緊張吧。 等他回過頭去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方才作的文章竟頗為穩重,破題很鳳頭,引出了話題沒有犯忌諱,之后的起承轉合收尾都有理有據,張弛有度,遣詞造句講究,典故穿插自然,任憑誰只要眼睛正常的,無論怎么挑,這也是一篇合格的八股文。 衛景平十分驚訝于自己在八股文上的潛力。 欣喜之余,他沒急著精修之后謄寫到試卷上,而是回想了想周元禮的墨卷文章,下筆祭出在白鷺書院開設修魏晉南北朝文章那一段日子積攢下來的全部華麗文采,極盡修辭,另寫了一篇八股文章。 等寫完了,衛景平將兩篇文章拿到一處對比去看。這時周圍響起了一片打哈欠的聲音,原來已經不知不覺到了深夜了。 衙役們又送來了一些點心,衛景平還真的肚子餓了,拿起來就啃了小半盤子,啃完之后他將筆墨紙都整理好,準備睡一覺起來才給兩篇文章做精修、取舍。 因為后半夜,衛景平覺得考號里會更加悶熱,萬一沒覺睡了怎么辦呢,趁著這會兒還不算太熱,趕緊睡一覺養足精神才是上策。 睡之前他往徐泓的方向瞄了一眼,發現那人心無旁騖地執著筆,在紙上奮筆疾書,看來是在謄寫了。 本來還同情他分到了臭號,一看這種情況,衛景平莫名有些嫉妒他了,才子就是才子,才氣便是人家的底氣,自然是衛景平這個穿越者比不了的。 對方似乎這才想起來正經看了他一眼,又似乎都感到了壓力,互相帶了點兒笑意就分開了。 這時候,大部分人已經熄燈蓋上毯子睡覺了。只聽見輕微的調整睡姿的聲音和稀疏的翻動紙張的聲音,大概是有人做不出文章來,正煩惱著呢。 果然,到了后半夜,是睡不好覺的。有人上廁所,衙役們走來走去的,還有人說夢話,吵醒了好幾個,還有人情緒崩潰,在淅淅瀝瀝地小聲哭泣,還有人病倒在號房里,發著高燒,嚷嚷著要出去看大夫…… “號房內不得肆意喧嘩!”連主考官周元禮半夜都起來巡視號房的情況,見有人哭得越來越厲害,就命人塞上嘴巴將人拖了出去。 衛景平:作不作得出文章,都要情緒穩定。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號房里的味道濃重得跟多少天沒打掃的公共廁所似的,把衛景平熏得作嘔,險些眼前一黑暈過去。 早飯送來了,他捏著鼻子吃了兩口墊了墊,提筆將兩篇文章又通了一遍。 還是難以取舍。 以他個人來說,定然是第一篇做得更思力深厚兼流暢,后者雖然看著繁花錦簇,細品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怎么都不夠味兒。 算著時間差不多了,衛景平抬起手臂極輕地打了個響指,他決定謄寫第一篇! 開始謄寫之后,慢慢地進入了寫字的狀態,考號里的氣味對他的影響也就沒有那么大了。 …… 京城八月初。 金風薦爽卻難驅暑意,到了晌午依舊火傘高張,熱得路人紛紛躲在樹蔭下乘涼。 北衙六軍門口當值的小吏丁不凡又瞧見那小子背著戟來了,他冷冷一聳鼻尖:“喲,衛什么你又來啦,這回找到人給你寫舉薦信了?” 這渾身上下都帶著狠勁的鄉野小子,頭一回來就說要進北衙六軍當侍衛,那志在必得的氣勢嚇得他們頭兒揚武將軍裴駿以為他是哪位貴人舉薦來的,趕忙親自迎了出來…… 誰知道這小子別說有舉薦信了,連舉薦信是個什么東西都不知曉,呵,他在京城活了半輩子了,頭一遭見這么可笑的事。 …… 今日,這小子回他的還是一成不變的兩個字:“沒有。” 作者有話說: “民可百年無貨,不可一朝有饑,故食為至急!”此句出自《齊民要術》。 平哥兒:嗚嗚嗚嗚現在去問問老姚說過的話還算數嗎我要去提個親,舅舅看我看我…… 第76章 高考移民?! ◎所以在古代能出人頭地的,多少都是有些本事和意志力在身上的,即便成不◎ 這是衛景英進京之后第133次出現在北衙六軍的大門前, 他比在上林縣的時候長高了一截,出落得更俊朗了, 只是眉眼鋒利如刃, 讓人一看就覺得這少年冷心冷肺,是個辦起事來手起刀落絕不手軟的主兒。 丁不凡乜了衛景英一眼:“咱這里面‘談笑盡是爺,往來無白身。’,我看你年紀不大, 許是頭一回來京城, 我今兒就發發善心實話對你說了吧, 這兒, 真不是隨便來個人就能混上這身衣裳, ”他伸出兩根手指掂了掂手臂處箭袖的綢布鑲邊:“吃這口皇家飯的。” 衛景英沒理他,眼神傲然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丁不凡一回身, 就見揚武將軍裴駿雙眉緊蹙匆匆走了出來,他三十歲出頭, 面方臉闊, 唇上一撮八字胡, 腰里別著馬鞭, 手里拎著劍,一副要出門尋仇的模樣。 “裴將軍。”丁不凡朝他行了個禮。 裴駿不耐地點了個頭, 不經意瞥見衛景英,他嘴角一斜露出涼笑來:“你,跟我來。” 衛景英一聲不吭地跟著他走。 被留在原地的丁小吏表情凌亂:這……原來這姓衛的鄉野小子今日是來等裴將軍的,可是這小子什么時候和裴將軍搭上線了? 裴駿大步走到一處無人的角落處,回身看了看緊隨其后的衛景英, 他忽然抽出腰間的馬鞭狠命地向衛景英抽去:“小子, 你敢盯老子的梢, 老子今天非打得你……” “滿地找牙”四個字還沒出來,他嘴里噗地蹦進來一顆小石子,正正好敲在他的一顆門牙上,拿手一抹,血沫子就下來了…… 要是對方再稍稍用點力,他立刻馬上就得滿地找牙了。 裴駿登時怒目切齒,他顧不上疼痛,拔劍就準備劈了衛景英。 衛景英沒用戟,他只防守不攻擊裴駿:“裴將軍,北衙六軍有一條律令禁止斗毆對吧?” “你……”裴駿險些被他氣瘋,不管不顧地提劍就砍。 衛景英一邊躲避他的劍一邊大喊:“裴將軍要殺我,救命,救命” 他一喊叫,裴駿怕招來人觸犯北衙六軍的律令,這才收了劍狠狠地往地上一擲,冷笑道:“你以為你拿捏住了老子的短處,老子就能招你進北衙六軍?” “做夢!” 這可是在他的地盤上,裴駿已經在想著怎么碾死衛景英這只窮鄉僻壤爬出來的螞蟻了。 “裴將軍,”衛景英笑起來時臉上少年氣很重,他啟唇無聲地說了四個字。 說完,他一轉身不見了,裴駿臉上的表情登時凝結住了。 …… 甘州貢院的考號內。 衛景平正在奮筆疾書,周元禮對他的影響還是有一些的,為了“致敬”這位考官,他刻意在謄寫的時候將字體寫得偏雋秀清瘦,周元禮巡場看見之后衣角動了動,身體微微前傾去看他的作答。 謄寫完畢之后,外頭日頭大亮,已經接近中午時分了。衛景平最后掃了一眼,見卷面整潔,無錯字別句,該避諱的也都沒有涉及,心里放松下來。 嘩啦的一陣翻卷子的聲音之后,有人頭一個交了卷子出去,衛景平偏過頭去看徐泓,發現他的座位上已經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人家已經交了卷子走了。 他盡量動作很輕地收拾好自己東西,和當差的說自己要交卷,有人過來裝訂好試卷封在口袋里,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一出考號,等在外頭的徐泓和晏升就迎了上去:“衛四。” 徐泓回頭:“朱兄不會在考號里睡著了吧。”這種暑熱天,誰會寫完了在考號里耗著呢,耗又耗不出個秀才來。 話音未落呢,就看見朱悠然手里捧著金黃的油炸撒子在考棚外面邊啃邊向他們招手:“你們怎么才出來?” 衛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