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32節
“回去不許跟娘說。”衛景英兇巴巴地道。 “不說,”衛景平恨不得舉手發誓:“絕對不說。” 衛景英抖了抖口袋,嘩啦嘩啦的銅板撞擊的聲音:“你二哥有的是錢。” 昨天太忙了沒來得及結賬,今天許德昌結了兩天的工資給他,當然揣著一把錢了。 衛景平拉著他去了賣烤鴨的鋪子:“掌柜的,來兩只烤鴨。” 回回買繁樓的吃,這回換一家給姚春山嘗嘗不一樣的味道。 “你還真大方,”衛景英不情愿地掏了錢:“老姚瘋瘋癲癲的,一旦開了頭,以后不會天天追著你要烤鴨吃吧?” 衛景平擺擺手:“先前送他兩壇酒,他也沒天天追著我要酒,還跟我說要好好念書呢。” “好好好,”衛景英不耐煩了:“你跟他學寫字,給他送吃的是當然的。” 說完,他們拎著烤鴨去了酒肆,打了兩壇子桂花酒,路上又買了些瓜果和點心,湊得滿滿當當的,一人拎著一人提著一人捧著,往后山去了。 結果推開姚春山家的門進去,卻看見晁大夫坐在里面,一只手正在搭脈,另一只手翻了翻姚春山的眼皮,旁邊還擱著兩袋草藥。 衛景平揉揉眼:“……” 見鬼。 “還是老樣子,”晁大夫看也不看衛家仨小子,語氣溫和地同姚春山說道:“先吃兩副藥治治頭風吧。” 衛景平:“!” 晁大夫在給姚春山治病。 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被晁大夫一口唾沫星子飛了過來:“他不能飲酒不能吃雞rou不能吃辣的不能吃姜蔥不能著涼不能受刺激子時之前不能勞心……” 衛景平瞪大眼睛豎起耳朵,末了揪了揪衛景英問:“二哥,那個人是晁大夫嗎?” 他最近是不是太過于用功念書導致了腦神經錯亂出現幻覺了,他記得,金燦燦每回都拉在家里,極爭氣,沒給晁大夫撿漏的機會吧。 衛景英也正在撓頭呢。 “哼,”晁大夫交代完姚春山,斜眼掃了一遍衛景平:“衛四,我在醫館等著。” 說完他背起藥簍,氣哼哼地走了。 “他等什么?”衛景英回過神來問了句話。 衛景平看了看草藥包上覆著的藥方,上面果然很顯眼地寫了“一共一兩又150文銀子。”一行字,皺眉道:“等著給他送錢和鷹糞。” “他不收出診金了?”衛景川話趕著話都不結巴了:“咱們光出藥材的銀子就行?” 衛景平點點頭,看晁大夫那樣子,的確是這個意思。 “晁大夫大概急用鷹糞呢。”衛景英好笑地道:“所以使出了這招,先把好處給咱們。” 衛景川掂了掂那兩副草藥:“他……他就不怕咱們不給他銀子?” “這不看在老四是讀書人的面子上嗎?”衛景英理所當然地道:“既然說了要給老姚瞧病,誰會賴他一二兩銀子的。” 大概因為是熟人,姚春山對晁大夫拿過來的藥一點兒都不排斥,還喜滋滋地跟衛景平說:“我剛來的時候天天哭,”他指了指頭:“疼,疼的喊娘啊。” 衛景平和他嘮嗑:“晁大夫給你治好的?” “他治好的。”姚春山這回看著清醒多了,問衛景平:“平哥兒在書院念的什么書?《論語》學會沒有?” “嗯,學了,”衛景平一聽他現在心里清明啊,有些話要趕緊問:“姚先生你是哪里人氏?家中還有些什么人呢?” 這話不知道觸動了姚春山心里的哪根弦,他掩面抽泣起來:“京城,京城,我的溪兒啊溪兒去哪兒了……“ 說著他像瘋了一樣四處翻找。 姚春山竟然是京城人氏!從京城到上林縣據說有一千多公里,他是怎么流落到這里來的呢。 好謎。 衛景平從一處鎮紙下面抽出一張女童的畫像,拿到他面前:“是不是找這個?” 姚春山一下子抱住那張畫像,嗚嗚地哭著:“乖孫女,我的乖女孫……” 原來畫像上的女童是姚春山的孫女,怪不得牽掛至此,衛景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是叫姚溪嗎?” 姚春山抹了一把眼淚,遲緩地找了張紙,提筆在畫像右下角寫了兩個小小的字姚溪。 果然是“姚溪”,衛景平猜的沒錯。 因為想起小孫女姚溪情緒起伏過大,后來姚春山的腦子又亂了,說不出一句半句清晰的話來,問多了就胡說一氣,也聽不出來他在說什么。 許久,等他平靜下來之后便去煎藥喝,衛景平不敢再多問,趕緊告辭回去。 一到家,便叫劉婆子把院子里的鷹糞收集起來,拿盒子裝起來,又和衛二衛三借了點銀子,加上他的零用錢一塊兒送到延壽堂去了。 鷹shi白這味中藥用起來有些講究,晁大夫過目了那些鷹糞,搖頭皺眉道:“不行,不行。” 這味藥采集的時候是有講究的,必須要落在草上半風干的才行,落在土里的,摻了土的就不能入藥了。 衛景平趕忙拿出最大的誠意:“晁大夫您別著急,我這就叫人每日白日里把金雕給您送來。” 早該把金燦燦撒出去賺銀子了。 晁大夫這才稍顯滿意地哼了聲:“他那病,最起碼得瞧上個一年半載的。” 不算他的出診金,前前后后吃藥也得花五六十兩銀子。 “您看著治就是,”衛景平說道:“銀子和金雕都不會少您的。” 他想:免去了每次出診十兩銀子的診金,一點一點往外掏銀子買藥材總是容易點兒的。 …… 一個多月平靜無事。 眨眼到了金秋八月,暑熱一去,秋高氣爽,中秋節近了。 白鷺書院貼出告示,從八月十二開始,到初十七開學,整整放五天的假,讓學生們回家過八月十五中秋節。 太爺武念恩因為愛子武雙白在白鷺書院念書,到了中秋節前一日,叫人送了兩簍子螃蟹來,說是請白鷺書院的師生們結伴出去飲酒吃螃蟹,吟詩作對好好玩一玩的。 “衛兄,白鷺書院的傳統,八月十二咱們去后山吃蟹喝桂花酒,你來嗎?”放學的時候,傅寧邀請衛景平道。 “來吧。”武雙白搓搓手,一臉誠摯:“我請大家吃大螃蟹。” 他比劃了一下,一只螃蟹有半斤多那么大個兒。 顧思炎更是手舞足蹈,圍著衛景平轉圈圈:“來嘛來嘛。” “思炎你能不能停下來一會兒,”傅寧無語地看著顧思炎:“我眼暈。” 自從顧思炎來了白鷺書院,他一會兒要看宋玉臨每日通身光鮮跟個花孔雀似的在等著蒙童們擁戴追隨,一會兒要看顧思炎上房揭瓦被先生們追著罵,天天眼暈得不行。 偏顧思炎轉得飛快起來:“傅寧,你哪天不說眼暈,千萬早點去請個大夫瞧瞧,不要‘諱疾忌醫’。” 他剛念了諱疾忌醫的典故,要拿出來用一用顯擺一下子。 “要你管,”傅寧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才該去治治‘言三語四’的毛病。” “哎,‘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1’,我是白cao心。”顧思炎小小地心疼了一把自己,心道,媽的姓傅的不可理喻。 傅寧比他的嘆氣還悠長:“我是‘對牛彈琴,牛不入耳。2’呀。” 好嘛,二人斗上了。 彼時衛景平及一眾蒙童們才發現,顧餅圈這天天被夫子攆著揍的玩意兒不是個草包,肚子里面還是有幾兩墨水的嘛。 宋玉臨在一旁冷然道:“‘公明儀為牛彈清角之cao,伏食如故,非牛不聞,不合其耳矣。3’,呵呵,說正事了說正事了。” 一個“對牛彈琴不可理喻”被他們換著花樣大吵幾個回合。 …… 衛景平:“好卷!” 這幫孩子吵個架都能把典故當沙土一樣往外揚,《莊子》都上了,可見卷成啥樣了,他得怎樣努力才能追得上他們呢。 “衛四,你還沒說去不去呢,”潘逍馬上問衛景平,他還沒來得及答話,一旁的宋玉臨不滿地哼了聲,在等著衛景平拒絕:“衛四不還要去繁樓送餐嗎?他忙著呢。” “自然是要去的。”衛景平當作沒看見那個人,想了一想,應下了他。 上學就是社會化的過程,有和大家伙兒一塊兒出游的機會,他為什么要拒絕呢。 說完,他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了,留下宋玉臨在背后鼓眼睛:“哼,我說了……”早晚會把衛景平趕出白鷺書院。 可他已經知道沒有做到的事情不能宣之于口,趕緊把后面的話壓了下去。 自從衛景平來了白鷺書院之后,蒙童們再也不圍著宋玉臨打轉,自然也不會慣著他的壞毛病,紛紛沒耐心地看了他一眼,散了。 把宋玉臨氣得幾乎打跌。 不過似乎除了風,并沒有人去安慰他,在乎他的情緒。 到了八月初十二那天,衛景平換了身衣裳,戴著竹青色頭巾,和傅寧結伴去了后山。到了之后簡單一分工,潘逍生了火,去架上大鍋和篦子,武雙白在掐紫蘇葉,衛景平調了生姜和醋汁,只等螃蟹一出鍋就開吃。 隨后,宋玉臨和唐慶之姍姍來遲,手中拎了一壇桂花酒,未揭蓋已聞著清冽的桂花香氣,走近了放下酒拱一拱手道:“來晚了,叫各位好等。” 他一來,景平識趣地走到高處去看風景,沒湊他那個熱鬧。 偏偏宋玉臨的目光直直地搜尋著他而來:“衛四?” 他今日里頭穿了磚紅色的交領內襯,外罩寶藍色的圓領袍子,從頭到腳一水兒的鮮亮,看著怪扎眼的。 “宋兄。”衛景平迎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心頭麻了:怎么,宋孔雀公子又要搞事情? 他今天只想安安生生地吃頓螃蟹,不想跟宋玉臨鬧別扭。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三五好友美酒佳肴作陪,想來衛兄和我一樣都起了詩興吧?”宋玉臨話語熱情,仿佛他倆很熟的樣子。 衛景平雖說當初進白鷺書院的時候風頭蓋過了宋玉臨,但是實力上還是宋玉臨更勝他一籌,寫的一手好字人人稱贊不說,四書已經讀完了,小小年紀已經跟著溫先生在治經了,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別人三五年刻苦都未必能全方位趕得上他。 要是他真心不把過去的過結當回事,衛景平何嘗不想一笑泯恩仇,結交這么一個真正的才子呢。 叫他頭疼的是,宋玉臨的心眼比針尖還小,之前吃的虧,他總想尋個機會百般找補回來。 衛景平猶豫了:到底要不要讓他一次,讓宋玉臨磕點心理上的自我滿足呢。 且看看他要做什么吧。 旋即捕捉到宋玉臨眼中的促狹,衛景平了然了,他這次大約是要和自己比試作詩。 這個,不是他想讓,而是根本就沒有贏的勝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