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寡婦 第83節
裴初慍垂目,藏住眼底的笑?意?,怕她會惱羞成怒。 在姜府耽誤了一段時間,等到煙雨樓時,其實都過了午時了,沒辦法,馬車的腳力不快,從姜府到煙雨樓也花費了大半個時辰,煙雨樓不愧是衢州有名的酒樓,裴初慍早早讓人來定下了席面?,她們人一到,飯菜就不斷地送上來。 是二樓的雅間,靠窗,讓人一眼就能瞧得?清江南煙雨景色,不愧對這酒樓的名字。 姜姒妗餓得?狠了,她今日一醒來就梳妝打扮,沒得?及用膳,卻在前廳被?人吃了一陣,越發?覺得?餓了,她頭?也不抬地吃飯,裴初慍不攔她,他?也覺得?她消瘦了好多,身姿單薄得?厲害,渾身好像只有薄薄的一層rou。 許久,姜姒妗才停下來,她終于肯抬眼看裴初慍,恰好和?裴初慍四目相視。 姜姒妗一怔,她抿了抿唇,有點不自在,也沒底氣地問: “我臉上有什么嘛?” 她語氣不解,同時抬手摸了摸臉,生怕吃飯時有什么沾到了臉上。 裴初慍攔住她,搖頭?:“沒有。” 忽然,外間有絲竹聲響起?,姜姒妗被?吸引住心神,不由得?轉頭?看去,透過楹窗,能看見煙雨樓外是一片湖泊,湖泊上停了許多畫舫,江南富庶,煙花之地眾多,即使?是白日也連綿不絕,絲竹聲繞梁余音,姜姒妗這段時間跟著周嬤嬤惡補了許多知識,也隱約聽得?出彈琴之人的能耐不淺。 她其實有點好奇,她雖說一直都知道那?湖泊上的畫舫是什么,卻從未曾親眼見過。 裴初慍察覺到什么: “想去玩?” 姜姒妗下意?識地想要否認,但對上裴初慍的視線時,她忽然一頓,猶豫了許久,才遲疑地問: “我能嗎?” 娘曾說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給她去。 周渝祈也說會污了她的眼,即使?他?在京城時整日流連忘返,卻是會在她看過去時遮住她的眼。 他?們都不許她看。 裴初慍沒說話,只是站起?來,朝她伸出手。 他?其實很會說話,但慣來卻是做的比說的多,姜姒妗怔了怔,她沒想到裴初慍居然真的會帶她去那?些地方?。 她難得?有點說不出話,半晌,才艱澀地喊了他?一聲: “裴初慍?” 有人轉頭?看她,安撫她:“沒事。” “只是去聽一聽曲。” 姜姒妗忽然有點委屈,不是裴初慍帶來的,她艱難地將眾人告訴她的道理說給裴初慍聽:“她們說,女子不能去這些地方?。” 裴初慍問她: “誰和?你說的?” 姜姒妗答不上來,好像所有人都在說。 她什么都沒說,裴初慍卻是知道了答案,他?的聲音淡淡傳來,很平靜卻讓人不自覺認真地去聽: “別聽他?們的,他?們只是想要打壓你。” “淼淼,你能去,有我在,你做什么都可以。” 讓女子安分守己,才能維持男子的地位,讓庶民不懂道理,才能更好地管教庶民。 但他?的淼淼應該是自由的。 第66章 姜姒妗是一時心血來潮,但裴初慍一吩咐,等她們到樓下時,一切事宜都安排了妥當,畫舫靠岸停泊,木板被從畫舫上搭到岸上,有人在等他們上船。 和?裴初慍在一起多待一刻鐘,她就能多感受到一分權勢的力量。 怪不得云晚意會生出野心。 替家中主持生意時,她也不斷地希望能將利益掌握在手中,她和?父親想?將姜家發揚光大,難道沒有一點更換門楣的想?法么? 有的。 只是她家沒有男兒?,無法入朝為官,唯一的捷徑竟都在她身上。 姜姒妗說不清她這一刻是什?么感受,她只是不著痕跡地握緊了手帕,她認得在畫舫上恭候的人,她曾在姜府見過這人,父親頗為恭敬地喊他高管事,能在衢州做下這么一大片暗色生意,姜姒妗心底清楚這位高管事身后的背景驚人。 但如今,這位高管事畢恭畢敬地等在畫舫上,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意,不令人覺得諂媚,卻?是心曠神怡。 姜姒妗杏眸輕顫了又顫,她在這一刻的情緒洶涌,卻?是有點分不清。 她只是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在知道裴初慍有意娶她后,姜氏一族會送來那?么厚重的嫁妝和?賀禮。 裴初慍扣住她的手,對待旁人,他只是淡淡地頷首,什?么話?都沒有,那?位高管事有點意外地看了姜姒妗一眼,遂頓,很有眼力見地退下畫舫。 片刻后,畫舫上只剩下裴初慍和?她的人。 衛柏上前一步:“安排了一些伶人表演,姑娘想?看什?么。” 外人間覺得女子來這種煙花之地是驚世駭俗一事,但在他們眼中卻?是這么不以為然,姜姒妗隱隱弄懂了原因——沒人敢在他們面前說教?。 于是,一些所謂不合理的事情也會變得理所當然。 姜姒妗忽然期待起這段婚事,不再簡簡單單因為是裴初慍。 她一直緊繃的脊背忽然松弛了許多,腰背沒有那?么挺拔后,她瞧上去柔美了許多,不再緊張和?端著,而是一種很松展的狀態,距離她最近的裴初慍是最快發現她轉變的人,他眼底頗深,不著痕跡地轉頭看了女子一眼。 姜姒妗突???發奇想?地說:“能聽戲么?” 衛柏驚訝了一下,隨后笑了: “姑娘想?,自?然是有的。” 姜姒妗了然于心,她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裴初慍帶她見富貴和?權勢,讓周嬤嬤教?她權勢后的厚度,她本身就是走?在一條改變門楣的路上。 許是外人覺得她不過是僥幸,但誰都不能否認這個事實。 她要適應。 裴初慍在無聲地告訴她,她要適應往后的生活。 于是,很快一班和?畫舫格格不入的戲班子上了畫舫,在其余畫舫絲竹聲縈繞時,她所在的畫舫卻?是咿咿呀呀地唱起戲來。 她并不怎么專心,沒有人提醒她。 她視線越過畫舫上的紗幔和?楹窗,落在其余畫舫上,她瞧見有人摟著伶人,姿勢曖昧不雅,一只手都探入了伶人的衣襟,伶人衣裳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也有伶人咬著酒杯將杯子中的酒水喂給高坐在首位的人,兩?人共飲一杯酒,極近奢蘼,丑態盡顯。 但這些人自?詡是書生,說這不過是風流。 姜姒妗看得很認真,有人扣住她的手,他沒有攔她,只是臉色很不好看,姜姒妗也立時地收回了視線。 她的好奇心已經被滿足了。 她在這一刻也終于知道了裴初慍那?番話?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男人能做,女子卻?不行,本身就是一種對她們的壓迫。 姜姒妗有點迷惘,她隱隱窺知到束縛,卻?不知道該如何擺脫,她聲音很輕:“裴初慍。” 仿佛風一吹就要散了。 她也不知道她喊裴初慍是要做什?么,她只是喊了裴初慍一聲,脊背都在某一剎間發顫。 那?人握緊她的手,應她: “我在。” 姜姒妗聽到他的聲音,驀然心底平靜下來,那?些迷惘和?恍惚在這一刻都驟然褪去,她抬起一雙杏眸看向裴初慍,許久,她輕聲說:“謝謝你。” 她沒由來地冒出這么一句話?。 但裴初慍什?么都沒問。 戲班子唱了幾場戲,伶人也彈了幾首曲子,時間漸漸流逝,外間夕陽也不知何時只剩下一抹余暉,當一抹暗色落在畫舫上時,裴初慍終于出聲: “淼淼是想?在這里看煙花,還是回煙雨樓。” 姜姒妗這時才又想?起煙花一事,煙雨樓是個很好的觀景點,姜姒妗對畫舫的好奇心也早被滿足,她沒再留下,而是選擇了煙雨樓。 畫舫重新靠岸,一行人又回到煙雨樓二?樓。 江南其實很少放煙花,皇宮中許是一年?能見到兩?次,但衢州只有偶爾過年?時才會放上那?么一簇,叫城中人過個眼癮,即使?如此,都是江南富庶才能有的待遇。 往北邊去,許多城池一輩子都不曾見過煙花。 從京城運一批煙花來衢州,需要多少人力?又需要多少財力?姜姒妗通通不知道。 等她知道會有這么一場煙花盛宴時,裴初慍就將一切都準備好了。 酉時三刻,日色暗沉,煙花準時綻放。 江南沒有宵禁,臨近晚上,外間街道總是熱鬧非凡,但在如此熱鬧中,煙花升空綻放的一刻,眾人不約而同地仰首,所有酒樓內的客人都站在窗口和?門口,畫舫內尋歡作樂的人也出了畫舫,站在船頭,橋面上、湖邊都擁擠滿了人,人頭攢動。 雜亂的喧鬧聲在這時變得統一,有一剎的安靜,為這一刻璀璨停駐。 姜姒妗也在這一刻忍不住地站起身。 她走?到楹窗邊,和?眾人一樣,勾著頭去看窗外半空中綻放的煙花。 煙花在黑夜中轉瞬即逝,卻?是讓姜姒妗心口發燙。 煙花綻放時的響聲,似乎驚動湖面,驚動窗紙,也讓姜姒妗杏眸輕顫,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黑夜空中的煙花。 沒人能想?到這場煙花居然會這么盛大,整整放了一刻鐘的時間,絢爛的顏色照亮了整個衢州城的半空,無人知曉這場煙花不過是一個人送給他愛人的一場浪漫,這場浪漫讓往年?衢州眾人期待的煙花盛宴都顯得相?形見絀。 姜姒妗許久都說不上來話?。 她靜靜地看著這場煙花,杏眸不知不覺中濕潤,她其實是經常被人愛著的,所以才會很敏感地在和?裴初慍第二?次遇見時察覺到裴初慍的心思。 但她卻?是在這一刻才這么直白又確認地知曉裴初慍對她的心意。 他恨不得廣而宣之、昭告天下。 她站在楹窗邊許久沒回神,雅間內不知何時只剩下她們兩?個人,有人從背后靠近她,輕輕地扣住她的腰,和?她一起站在窗邊,靜靜等著她回神。 裴初慍從未做過這種事情。 他本來不知道姜姒妗會不會喜歡,但當他看見姜姒妗的反應時,他就立刻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