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這次高懷瑜辦生辰宴,給齊王、寧王等幾個宗室也送了一份請帖。其實這也就是客氣客氣而已,高懷瑜得向這些人表示一下敬重,這帖子必須送過去。而宗室之人大多不方便跑一個臣子家里給人過生日,但也不能完全不給面子,畢竟皇帝都還派人送禮物去。于是都是接了請帖送份禮物到清河王府,齊王送的就是他自己寫的一幅字。 內容不過是算不上有什么新意的祝壽詞,重要的是書法飄逸優美,筆意連綿,寫的是什么反倒在其次了。 何況齊王可是當今書道圣手,他的墨寶可不容易得。據說太上皇從前經常讓齊王來教自己兒子寫字,連皇帝小時候都臨摹過齊王的字。這一幅字可能比別人送的那些珍寶還更有價值些。 橫豎沒多大交情,原本隨便拿點珍寶送過來也就是了。結果齊王還親自寫一幅字,這里面的心意可就是那些珍寶比不上的。 長樂對元家宗室朝廷官員不熟,也知道齊王這手字聲名在外,一幅墨寶多么不易得,此刻不由得意,忍不住要吹噓高懷瑜一番:“王爺當真是有面子,齊王未至府上赴宴,也親自提筆,送來一份墨寶。” 高懷瑜只輕輕一笑,而后沉吟片刻,道:“幫我研墨。” “是。”長樂點頭。 長樂扶袖拿過墨錠,給高懷瑜研墨潤筆。高懷瑜將這份齊王寫的祝壽詞放在一旁,細細看了幾眼才提筆,筆尖落于紙上運轉幾下,開頭幾個字便被他照著寫了下來。 不過看了幾眼,他寫出來的字跡便與齊王所寫的一樣。 這仿造筆跡的本事,還是當年元熙手把手教給他的。不過元熙那時候也就是興致來了教著好玩,沒讓他拿這技藝去做什么。 什么截軍報換假消息送過去的事,軍中自有人會做,也不需要他親自上,做將軍的沒有必要非要會玩那么一手。但元熙教都教了,高懷瑜又怎么會學兩下就放著,后來他自己又練了許久,把元熙的本事學了八九分。如今多年未用,提起筆來也還算得上熟練。 片刻后,高懷瑜寫完最后一筆,審視幾眼,抬眸道:“你看像么?” 他已照著齊王字跡臨摹了一遍,乍一看幾乎完全一樣。不過因是模仿,他寫的時候并沒有一氣呵成,總有停頓之處,因而字形極似卻還是能讓懂行的人一眼看出來不對。 不過忽悠一下不懂行的人完全夠了,沒在書道上專心鉆研個七八年的人,絕對看不出來這是別人仿的。 長樂便是這樣的外行,她上下來回看了許久,驚訝道:“像……簡直一模一樣。” “齊王乃書道圣手,學齊王這手字的人很多……可大都如此,形似,卻依舊能讓人一眼看出來并非真跡。”高懷瑜嘆口氣,“還不夠……” 長樂眨眨眼,望著他道:“王爺要學齊王的字么?” 高懷瑜微微一笑:“齊王這手字飄逸瀟灑,確實好看。” 不過他學來,卻不是為了什么好看。 他心里的齊王不是什么書道圣手宗室老臣,而是個矯詔亂政包藏禍心的賊子。 當初齊王一夜之間就把元熙的庶弟推上帝位,絕不是靠一份假遺詔能辦到的。他必然暗中經營了多年,身后得了不少人支持。 就算元熙不死,他也早晚會生亂,當年不過是元熙死得太早太突然,給了他一個更好的機會而已。若不是高懷瑜那時候被元熙死訊弄得有些瘋魔,一怒之下直接強行用武力鎮壓,沖進皇宮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宗室矯詔那是還真不會那么快就能解決。不除掉他,高懷瑜怎么能心安…… 不早些找機會讓他露出馬腳,等他成了氣候,就會很麻煩。 長樂道:“聽說京城里有幾家向齊王求過字帖,拿來給家里孩子學……殿下若是喜歡想學,大可去向齊王求幾冊字帖來啊。” 高懷瑜搖了搖頭:“也不必了……從前與齊王也不曾有什么交情,這次是看在生辰的份上才送了賀禮來……我若再去討要,便有些唐突了。日后再說吧。” 長樂又道:“我記得以前安華寺里有塊碑也是齊王寫的,可惜現在安華寺封著……市面上應當有拓本賣的。改日我出去置辦東西,幫王爺留意留意。” 高懷瑜笑道:“不必了。那碑上寫的楷書,與齊王平日里慣用的這手行書不同,你出去辦自己的事就好,不用管我。” “嗯……”長樂點點頭,“王爺還寫么?” “不用了,你先去忙吧……剛才沒胃口,現在倒還有些餓了。”高懷瑜往椅背上靠過去,輕輕吐口氣。 長樂忙道:“那我這就去讓廚房送些吃的過來。” 高懷瑜點頭:“去吧。” 長樂出門,他一個人又拿著兩幅字對比著看,不住回憶著那些模仿筆跡的技巧,又提筆開始寫。太久沒用,好些細節他都快記不清了。這一次慢慢回想起來些,比第一次寫的那一幅還要像。 放下筆時,他嘴角有了抹笑意。 這技藝是元熙教他的,回想那些要領,便不得不記起當時元熙教他的情景來。 那時候元熙當真是手把手教他。親自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地教,讓他感受到每一筆該用的力度。 他不習慣皇帝與他靠得如此之近,卻又覺得皇帝身上傳來的龍涎香氣味很好聞,很讓人安心……聽著皇帝說話,總會有些愣神,聰明如他竟讓元熙教了好幾遍才記住要領…… 有時候,他會變得有點莫名其妙,故意去記錯皇帝說的話。皇帝對他一直很有耐心,都不會不耐煩,只會笑笑調侃他,而后就再握著他的手寫一次。 好像……他很喜歡皇帝在他身后握著他手寫字,感覺像是皇帝在抱著他。而皇帝自己其實也樂在其中。 想到此處,高懷瑜不由得輕輕一笑。 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陛下,陛下那時候應該也是喜歡自己的吧? *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你猜朕為什么要教你這個? 小魚:陛下想讓我學會了,以后派上用場? 陛下:不不不,其實朕就是找借口摸你小手。 第86章 清河王會吃小孩 長樂很快讓人端來兩碟小菜一碗湯, 都是些清爽開胃的樣式。高懷瑜一早上沒怎么吃過東西,吃點這些溫和不刺激的才好。 高懷瑜舀勺湯喝了幾口,突然道:“等過上幾月, 陛下圣壽也該到了。我送些什么好?” 都說了是過上幾月,這不還早呢么, 那么早就想要準備禮物, 長樂都忍不住笑:“王爺準備什么,陛下應當都是歡喜的。而且還那么早,王爺慢慢想,還來得及。” “也是……”高懷瑜嘆口氣。 可惜……陛下圣壽在六月初七, 那時鳳凰花也正開著。可進了三月就要把收陳人入籍的事定下來,而后自己就差不多該離京去燕地了, 說不定等六月自己都不一定能在京中。 罷了,以后的日子還長著。 等天下安定了, 他年年留在京中,自然可以年年陪陛下過生日, 邀陛下賞花。 …… 二月二十朝會,各部拿出第一版安置陳朝流民草案。朝臣接連吵了幾天, 把草案改了又改,終于在月末敲定, 進入三月大魏邊境各地便開始實施這一新政。 元熙又有意讓人在陳地散布消息, 不過十幾天,入籍魏國便可分得田產一事傳遍南陳。之后短短兩月間,大量因戰亂天災流離失所的難民涌入魏地,王公貴族家膽子大些的賤籍奴婢北逃。 這些人里, 難民本就是讓南陳皇帝頭疼的, 難民多了容易生亂, 可南陳國庫又沒那么多錢安置難民。這下人全往魏國跑了,南陳皇帝倒還省了一大筆錢,以后不必再為難民發愁。 至于各家府上幾個賤奴,更是沒什么值得費心的。府上奴仆想逃還是有些困難,抓到了不想留著打死就是,誰家都不缺伺候的人。 關鍵是好些農民也也丟下田地不管,帶著一家老小往北邊跑了。 南朝與北朝一樣積弊百年,地主兼并嚴重。大魏滅燕之后,燕地豪強先被高璋殺了一遍,收繳上來大批田地,又經理宗院打擊天下寺廟,原本被侵占兼并的田地重新回到元熙手里,元熙能重新分下去。而南陳卻還是老樣子,很多農民早已失了自己的田地,只能靠跟別人租地耕種,結果還越種越窮。 既然往北跑去魏國,就能重新得到屬于自己的田產,那誰還愿意待在老地方餓著肚子給別人賣力耕種?好些失地農民拋下租來的田地不管,直接舉家北遷。 這下南陳的田都沒人種,全跑去魏國給元熙種地去了,南陳皇帝當然要急。一年兩年這樣,也就是糧食減產餓死些人,等上個三年五年,他這皇帝別想做了。 如元熙所料,南陳開始在邊境生亂,都只是小規模侵擾。兩邊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掌,卻都知道現在不是發動大戰的時候,不會真刀真槍打起來。大魏還沒做好準備,照元熙的計劃,要打就得一戰滅國,不然一拖下去反倒會把大魏拖進泥潭。而南陳不過是為了攪亂局勢,阻絕道路,讓試圖北逃的人逃不走,讓大魏接收陳人的新政進行不下去。 南陳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阻止人口外逃,往北走還沒領到魏國田地就死了的人多了,也就有人會知難而退。這時候南陳朝廷再出面給顆糖吃,必然會有人乖乖回去。 邊境亂糟糟的,元熙按計劃派高懷瑜回燕地坐鎮。要跟南陳打,要防著南陳派間諜鬧事,要防著燕地這些霍飛舊部和剛剛投降過來的陳家趁亂生事,還要把這新政好好實施,燕地沒高懷瑜去看著元熙還真放不下心。 高懷瑜抵達燕地后,接連擋下十余次南陳進攻,清出幾條道供陳人北上。 侵擾之事失利,南陳又開始在邊境散布謠言,說魏國皇帝那些讓人入籍的話都是陰謀,騙陳人過去,等到了魏地,陳人就會被魏軍殺死。什么挖個坑活埋,什么丟進河里喂魚,什么清河王專愛搶人小孩吃,怎么嚇人怎么說。還真有些人一聽就猶豫了,遲遲留在邊境沒敢過去。 邊境魏軍當然不會任由謠言亂傳,南陳今天造個謠,明天魏軍就把幾個早先入籍的陳人帶過來站城頭勸說。一來二去南陳也學會了,找幾個人自稱是從魏國逃回來的,親眼看見魏國人把陳人抽筋拔皮煮了吃,忽悠正準備入魏境的人。 兩邊拉拉扯扯,一些陳人還是穿破陳軍封鎖跑進魏國境內,一些就真的不敢再向前,轉頭往回走。 外面這些事高懷瑜管不著,反正每日都要有成百上千人逃進魏國境內,他光是處理這些政務就夠頭疼的了。 魏陳兩國邊境線極長,然而魏朝東南、陳朝東北這一塊是陳家的地盤。陳家如今雖是投降了大魏,但依舊是那一帶的土皇帝,元熙騰不出手來處理陳家,還指望著陳家先咬南陳幾下,陳家地盤上的東西當然暫時不會動,以免陳家狗急跳墻。 陳家這一帶是沒有新政機構的,陳人去了也是白去。元熙一共在邊境劃定了五個地方接收陳人,陳人先到這五個地方入籍,然后等安排去自己分到的縣上。而這五個地方,燕地就占了三個。 人太多了,每天高懷瑜都感覺自己身邊亂哄哄的。 這日傍晚又一批流民抵達,人太多住處都不夠,高懷瑜安排人去多支幾頂帳篷,而后出帳四處看看。 地上都是些衣衫襤褸的陳人,雖說個個都灰頭土臉,瞧著虛弱,但臉上都洋溢著喜悅。走了那么多路終于到了魏國,等著他們的就是好日子,之前再苦都不算什么了。 有個婦人在哄自己那哭鬧不止的小女兒,好半天才讓人停下哭鬧。哭是不哭了,又不肯睡覺,讓人頭疼。 高懷瑜靜靜站在一邊看,突然一名士兵跑來報告:“稟清河王殿下,東區已經新立好一批帳篷。” 高懷瑜點頭:“好,安排他們過去吧。記得男女分區,現在人太多了不像前幾天那樣好管……抓到私自去女眷區意圖不軌的直接打一頓轟出去。” “是!” 那邊的小女孩本來都要乖乖閉眼睡覺了,聽了士兵喊高懷瑜清河王開始嗚哇亂哭:“吃小孩的清河王真的來了!” 高懷瑜吩咐完回頭一瞧她哭得滿臉淚,抱著她的婦人滿臉尷尬恐懼,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因為南陳散播的謠言,清河王如今都成了止小兒夜啼的利器,孩子哭鬧,說一句“再哭清河王就來吃了你”比什么都管用。 敢逃過來的人當然不信高懷瑜吃人,只不過是嚇嚇小孩而已。高懷瑜也不介意人家拿這種話哄小孩,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朝小女孩走去,婦人看見連忙把女兒往地上一推,自己也朝他跪下,罵道:“給我閉嘴!王爺,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大量,饒了她……” 高懷瑜扶起那婦人,溫聲笑道:“童言無忌,孤怎會計較?快些收拾收拾,一會兒挪去帳子里睡吧。” 婦人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放過了自己,怔愣了片刻,回過神便見他湊到了自己女兒跟前,蹲下了身。 “不許哭了,再哭我真的就吃掉你。”高懷瑜笑瞇瞇地道,“四五歲的小孩白白嫩嫩的,我最喜歡吃了。” 眼前這個人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惡鬼,相反長得很好看,臉上也笑瞇瞇的,可是很嚇人。小女孩死命忍住眼淚,大氣不敢出。 高懷瑜“哄”好小孩,緩緩起身,繼續朝別處轉悠。 月華如水,垂照而下,又是十五了。 高懷瑜抬頭看看天上那輪圓月,輕輕嘆氣。也不知這邊的事何時能完結……還是陛下懷里睡著比較舒服。 等會兒回去也該寫份奏折送回去了…… 高懷瑜親眼看著新來的這批陳人都被安置入帳,才回去給元熙寫了奏折外加一份千字家書,和衣而眠。 與此同時,離清河王行轅不到五十里,一隊陳軍擎著火把沖入樹林。 “囡囡……堅持住,再走上四十里,咱就到云川了。明天咱就到了,就能有吃的了。”未注意到周圍異樣的婦人依舊在抱著自己餓得不停哭鬧的女兒哄,“還會有地方可以住,再也不怕淋雨了。” 她說完,才發覺周圍已經變得無比明亮,同行的人紛紛驚呼,有人似乎在往外逃竄,卻很快傳來一聲慘叫。 “啟稟太子殿下,都是些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