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有的人想出家不就是因為寺廟有信徒源源不斷地送錢來,什么都不用干就有別人養著嗎? 不僅如此,還能放貸借錢出去,萬一人家還不上了就得拿土地來抵。這般兼并土地,跟別的那些官紳大地主沒什么區別。 當官的還得靠著祖蔭或是自己爭氣考個功名呢,當出家人就簡單多了。 不過無論在哪里都沒人愿意自己的rou被新來人分走,即便是在之前,想出家也是有些條件的。不過這條件不是理宗院規定,也不需要考試。都是寺廟里說得上話的人在提條件,滿足了才能讓人出家加入寺廟。一般就是讓人花上好些年給寺廟做工捐錢,美其名曰看人心誠不誠,這樣寺廟又白得了一群干活的和一大筆財產。 可那也比讀書考功名容易啊,干幾年活捐點錢就能加入出家人陣營,不愁吃穿還能干那些官老爺大地主才能干的事,會心動的人太多了。 本來上層貴族放貸兼并老百姓土地就夠皇帝頭疼了,這下連普通老百姓都跑去寺廟里搞這些,一個國家能不崩盤么? 這些都是前朝積弊了,元熙不想讓自己剛剛建立的大魏馬上變成大梁,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不過寺廟收拾起來也要比真的大地主容易,上層貴族元熙還不能著急著動,只能先放高璋在燕地咬咬那些與大魏關系不大的舊燕貴族,這些無權無勢的寺廟就隨時能動。 如今連信徒送來的香火錢都被元熙收進國庫了,廟里這幾個出家人考了試還得指著理宗院發俸祿過日子,俸祿也就剛剛夠滿足衣食,想干點別的什么是肯定不行。都出家人了,有吃有穿不就好了,還有別的欲望那就是修行不夠,對得起你的神佛嗎? 眼看不剩多少利益,還多了那么嚴苛的出家條件,有心人出家的熱情也消退了許多。理宗院設立這幾個月,收繳上的土地重新分下去,大批人返鄉耕種,來年若能豐收,這糧食產量恐怕能比從前翻一番。 元熙還減了三年糧稅,給人喘口氣。不過細細一算,種地的多了,他這稅減了,真正收上來的糧還是比以前多的。 再過上幾年,兵強馬壯,糧食夠了,就是南征滅陳之時。 如今是元定元年,他要趕在元定五年之前滅了陳朝。 萬一林老神仙也拿烏環巫毒沒辦法,他的壽數就是三十二年,他必須在這五年間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滅南陳,除積弊,壓住大魏下面暗流涌動的各方勢力,讓元鴻能安安穩穩繼位。 從前是他自己都沒想到會那么快就死,如今知道了,他自然會有所準備。 到時候天下一統,與高懷瑜廝守……就算只有五年,也不會有什么遺憾了。 齋飯雖是素食,也都鮮美可口。元熙在宮里也天天在吃些清淡的,偶爾出宮去清河王府蹭飯才能吃些重口的,倒也習慣。 用過膳又跟著住持去寺里轉了一圈,元熙想歇會兒就回城去。元鴻則坐不住,還想跑去后山玩。元熙也就由著他去,小孩子一天到晚待在皇宮里,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多玩一會兒也沒什么。 吩咐侍衛好好照看晉王,元熙便跟高懷瑜在亭子里吹風。 下過雨,天有些寒涼,高懷瑜給元熙披了件斗篷,坐在人身旁。 光這樣坐著等元鴻回來也是無聊,元熙干脆跟人打起葉子牌,輸得一塌糊涂。元熙又換了別的跟人玩,他本來就對這些游戲了解不多,只是大概知道個規則,菜得讓人無法理解,偏又不服氣想贏。 而高懷瑜當初在建平跟花魁鬼渾,這些游戲熟得不行,想輸都有點難度,最后無奈放水,才把元熙哄好。 元熙一連贏了三把,總算是滿意了,叫人收了東西,起身散步。 這煙霞寺也是座古寺,當年是皇家修建的,寺里還立著從前皇帝親自寫的碑。后山還有皇帝行宮,不過損毀得差不多了,只剩了幾座小樓,如今供人觀景。 皇家修建的寺廟,規格自是不必說。如今寺里只剩了十來個和尚,要管那么大一座寺,決計是管不過來,元熙還得另外派理宗院雇人來打掃。 整座佛寺曲徑通幽,頗有意趣,也是座有名的園林。他跟高懷瑜坐在亭子里打牌的時候,下邊那幾個文官早去賞景寫詩了,也就他們兩個不懂欣賞的放著美景不看,坐在那里打牌。 這會兒走走,恰好碰上元鴻從后山回來,正領著侍衛要往后院趕。迎面遇上一個腳步匆忙的年輕和尚,見了他也不避,直直就往前沖。 元熙頓時就臉色不好了,那可是他兒子,晉王殿下,和尚見了不行禮就罷了,還往人跟前沖?懂不懂規矩啊!竟敢這樣對自己兒子無禮! 然而下一刻,那年輕和尚突然就朝元鴻跪了下去。 元鴻被嚇了一跳,忙道:“小師父這是做什么?” 年輕和尚道:“晉王殿下,求您給我們做主啊!小僧要高發理宗院王達貪污煙霞寺錢款,欺君罔上!” 高懷瑜當即停步,回過頭看向元熙。 原來是想告御狀……看來今天是沒那么快能回去了。元熙大覺可惜,本還想著下雨天最適合抱著美人在白天好好睡上一覺…… 心里嘆息完,元熙出聲道:“把煙霞寺的僧人都叫到明月亭來。” * 作者有話要說: 元熙:小魚小魚,你想實現什么愿望~我比什么都靈~ 小魚:好好活著吧你。= =# 第81章 可愛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 那年輕和尚似乎這時候才發現一旁來了人, 轉頭一看是皇帝,連忙下跪,還頗有些忐忑。皇帝對他們這些當和尚的深惡痛絕, 他可不敢觸霉頭,不然先前直接找皇帝告狀不就好了, 也不會等到現在來找晉王。 元鴻也上前行禮道:“兒臣拜見父皇。” 元熙不與那和尚多言語, 只朝元鴻道:“鴻兒,先隨朕來。” 不一會兒寺廟僧人全趕來明月亭,跪在元熙面前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來。 這事也不復雜,元熙聽了幾句, 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理宗院設立后,天下寺廟都需將香火錢全部先交理宗院清點再上繳。而一座寺廟究竟有多少香火, 能收多少錢上來,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天下寺廟興盛多年, 哪座廟不是富得流油,上繳香火中間要經過理宗院, 肯定會有膽子大的人盤剝走一點,元熙派再多人嚴查也總有疏漏的地方。 而且理宗院收上來的寺廟財產已經是一筆巨款, 元熙一開始都沒想到會有那么多,遠超他預料。 若是收上來的錢太少, 他才應該懷疑。可寺廟的財力太強, 他已經不覺得少了,他無法想象實際錢款還能比這更多,本來就不容易起疑心,下面報上來的他也就不會再多費人力細查。 王達便是理宗院侍郎, 職位僅在理宗院尚書之下, 而理宗院尚書是由吏部尚書韓云兼任, 實際上不怎么管事。韓云只負責把理宗院每月的財報文書看一遍,沒問題了點個頭,真正干活的還是兩個侍郎。 王達便利用職務之便,拿了煙霞寺交上去的香火錢。他們也只說是拿了煙霞寺的,畢竟其他寺廟如何他們不應該知道。然而玉京理宗院管著各地理宗院,天底下寺廟說到底都是由玉京理宗院管,既然是貪污,總不可能是跟煙霞寺有仇只盯著一個煙霞寺盤剝。 理宗院每月收上來的錢已經夠多了,若這還是已經被官員盤剝過的,那真正的錢款得有多少?缺了的那些錢若能入國庫,怎么也能多賑幾次災吧。 “這王達著實可惡!還請父皇嚴查。”元鴻一想到因為王達貪走一筆錢,民間就要多幾千幾萬人得不到救濟,便義憤填膺,恨不得立馬回京將王達抓起來。 元熙聽完倒是面不改色,并沒有旁人想象中的憤怒。他很平靜地問:“寺廟只負責將每月香火上繳理宗院,之后錢款去向何處,你們如何知道?” 理宗院可只管收錢,用不著告訴他們這些交錢的人錢去哪兒了。王達有沒有拿這錢,他們這些和尚怎么知道?朝廷機構的事,他們怎么打聽到的,為什么要打聽? 實在是蠢得可以,元熙要真看他們不爽,這有意探聽朝廷機密的罪名扣上去就跑不掉。 而且,就算他們真從哪里知道了,舉發王達貪錢對他們有什么好處?錢都交上去了,是進了朝廷口袋還是進了王達自己的口袋,對他們而言并沒有任何區別。 元熙本來就不信這些囂張了多年的出家人。況且他們幾個月前還占著一座寺廟大肆放貸斂財,兼并老百姓田地。那時候有想過自己不事生產不納稅款,卻搶老百姓的財產田地,對國家危害有多大么?沒有啊!怎么這下子突然就如此正義,連上面官員貪了錢欺君罔上都要管了? 這里面有錯漏之處,他不得不謹慎。事關重大,他必須先問個清楚,總不能因為幾個和尚一兩句話就真的拿朝廷命官下獄。 最前找元鴻告狀的那和尚道:“寺內每月上繳的銀錢都清楚記著,若與理宗院的賬簿對不上,自然就能證明小僧所言非虛。陛下一查便知!” 元熙笑了笑:“朕問你如何知曉王達貪了煙霞寺銀錢,沒讓你教朕怎么查賬。” 此話一出,元鴻才咂摸出點味來,有些驚訝地看向元熙。高懷瑜暗暗嘆了口氣,望著元鴻的目光有些復雜。 王達在朝中沒什么存在感,可他是元熙親信王儼的叔叔,當年也是妥妥的成平侯派。元熙設計殺元烈時,王達也出了一份力。只不過跟王儼不同,他站隊站得不那么明顯,好些人都沒發現他是元熙的人。畢竟就算是一家人,政見不同效忠的人不同也是極其正常的事。 元熙眼里容不得沙子,想在他身邊混點身份,就只能老老實實。元熙的脾氣就這樣,想要錢只要開口元熙會給,直接說就是了,但要敢搞這些小動作,元熙絕對不會手軟。 這一點底線,王達不可能不知道。他不像王儼那樣得元熙重用,可好歹也有從龍之功。元熙把理宗院交給他,本就是想著人家年紀大了,下去辦點收收錢的閑差比較舒坦,煙霞寺這是找錯人了。 元熙三兩下就猜透了煙霞寺這些人想干什么,元鴻卻還懵著,似懂非懂。 和尚被元熙一句話噎住,愣了那么一瞬,道:“小僧曾見……見王達宅中奴仆將一株珊瑚搬運進門,那日小僧被師父派下山進城買些東西,就看見了。那株珊瑚是上個月一位經商的施主所捐,價值連城,小僧絕不會看錯。” 元熙挑眉,目光一轉,望向一邊:“王儼,你可聽見了?” 被侍衛帶過來,一直藏在旁邊聽的王儼這才現身,上前道:“回陛下,臣都明白了。” “好好查,是誰在背后指使人污蔑你叔叔,想欺君罔上。”元熙話語里已經多了些怒氣,“腰斬。” 話音剛落,地上和尚一個個都嚇得腿一軟,差點要跌下去。 元鴻更是嚇得臉色一變:“父皇……” 他有些不明白,不是和尚告發王達貪污么,怎么父皇查也不查就斷定是污蔑,還要將人腰斬?這種酷刑父皇就這樣輕輕松松定了? 王儼道:“臣遵旨。” 元熙冷冷瞥幾個僧人一眼,道:“都先扣下,好好查。” “是!” “陛下!冤枉!小僧所言句句屬實,陛下可去王達宅邸搜一搜有沒有那么一株珊瑚!”和尚震驚之后,終于反應過來喊冤求饒。 元熙冷冷道:“帶走。” 眼見有人想掙脫朝皇帝撲過去,侍衛再不敢拖延,連忙強行把人拖走。 “陛下……”高懷瑜遲疑道,“陛下登基便廢了酷刑,死罪只判斬、絞二刑……陛下不可帶頭壞了律法。” 元熙聞言回頭看看他,氣也消了許多,道:“卿說得對,是朕一時氣憤了……” 大魏律廢除酷刑,處死罪犯都是判斬首或絞刑,不經三司審理就定兩種死刑之外的刑罰,那就是動私刑。不過他是皇帝,真的不爽了,暴怒之下破壞下規矩非要動法外私刑也沒人管。跟來的王儼從前就都唯他馬首是瞻,皇帝都生氣了,那讓他動私刑處死幾個誣告官員的又有多大點事,也就高懷瑜還想著勸他。 有些事官員不干,就得賢后來干。 “都交給大理寺審,按律處置。”元熙改口道,“先回宮。” 回城已經日落,玉京城中已經有了零星燈光,宮里各殿也都掌了燈。 元鴻跟到紫極宮,直接跪下了,元熙當他是要請個安回去,不料他開口卻道:“父皇,兒臣請罪。” 元熙一怔,聽他繼續道:“兒臣沖動魯莽,偏聽偏信,險些信了小人讒言,疑心朝中重臣,兒臣知錯。” 高懷瑜默然看向元熙,見元熙笑得溫柔:“鴻兒也是厭惡貪腐,心有正義,無需太過自責。韓盡忠,送些苜蓿草到晉王那里去。” 韓盡忠低頭:“老奴領命。” 晉王養了幾只兔子,平日里也就隨便吃些草根,那苜蓿草都是給皇帝喂寶馬的,哪兒輪得到小兔子。給苜蓿草,是在獎賞他了。 小孩子就是好哄,元鴻本耷拉著腦袋,一瞬間就重新歡心雀躍,忙謝恩退下。 洗漱過后,高懷瑜進寢殿幫人寬衣時,終究還是沒忍住,輕聲道:“陛下,臣以為……陛下對晉王太過嬌慣了。” 今天這事讓高懷瑜想起從前……元鴻太小了,登基時也還是個小少年,根本就沒什么心眼。 上輩子元熙也找借口整治了天下寺廟,一朝丟了財產土地的和尚道士怨念頗重,沒辦法反抗皇帝,就跟下面官員做對。理宗院才設立不久,一開始基本就是靠著皇帝站,加上人手稀缺行政還不成體系,出點什么大案理宗院上下被清洗一遍,就要很久動不了。 沒有煙霞寺,也有別的寺廟會找茬。從前也有人找上元鴻告狀,那時候元鴻比現在大點,有了自己人手,很多事他自己會干。 他直接就讓人去查證,查完了才往元熙跟前一跪,把事告訴元熙,要為別人做主。 按理說他也沒什么錯,既然要告狀,自己先查一遍再告,到時候自己說起話來有理有據,皇帝聽著也省心。可問題是他查到的都是別人想讓他查到的,他越查越相信這是朝廷官員貪腐,很讓元熙為難。 最后元熙不但沒處置官員,還把告狀的人殺了。 那會兒元熙已經毒發,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人病了卻總不好,就容易暴躁。尤其元熙還有一大堆事沒干,更是會著急,害怕自己壽數不夠計劃好的事情都沒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