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元熙笑:“不如留下來,陪朕坐會兒。” 說罷他也不等高懷瑜答應,直接朝旁人吩咐道:“賜座,取些冰來。” “陛下……”高懷瑜聽他的吩咐,有些詫異,“謝陛下。” 皇帝是在照顧自己,高懷瑜明白。 高懷瑜的病很怪異,除了沒有痛覺,還有一個癥狀是他的身體很難自我調(diào)節(jié)體溫,容易受天氣影響。天一熱常熱得發(fā)燒,因此很多有這種病的人在幼時就一場高燒直接病逝了。現(xiàn)在的天氣還沒有悶熱到需要用冰的程度,皇帝又是很提倡節(jié)儉,到了盛夏才會開始用冰,現(xiàn)在讓人取冰來,都是為了他。 宮人在元熙身旁放好座椅,元熙笑道:“過來吧。” 高懷瑜便走了過去,挨著他坐下。 元熙忍不住打量幾眼身旁垂著眼的人,忽然間明白了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他喜歡拉著高懷瑜一起干活,除了因為高懷瑜聰明很適合幫他,還因為他的一點小私心,他就是喜歡跟高懷瑜在一起。 上輩子高懷瑜常常這樣坐在旁邊陪他處理政務,他坐案前批閱,高懷瑜在一旁先把奏折內(nèi)容大致看一遍。挑出緊要的來,分門別類,再交給元熙慢慢拿主意。故而每到夏日,御書房內(nèi)總是會多放上幾大缸冰塊消暑降溫。元熙自己是受得住熱,但高懷瑜不行。 一切都與從前一樣。 于元熙而言,他睜開眼便來到了這個地方,又重新看見了高懷瑜,不過是那么一會兒的事。 可原來已經(jīng)是下一世了。 元熙終于知道了自己總要讓人在御書房放那么多冰塊的原因。 從前他只是以為高懷瑜體質(zhì)與別人有異經(jīng)不得熱一些,如今才曉得那是病。沒有痛覺,身體無法正常調(diào)節(jié)溫度。 元熙嘆口氣,拿起朱筆開始批閱。 高懷瑜猶豫道:“臣該回避……”說好的陪他坐坐呢,他怎么看起奏折來了? “不必。”元熙很不客氣地開始壓榨高懷瑜,指了指一邊還沒碰過的奏本,“幫朕先看看。” 高懷瑜震驚,這是可以的嗎? 可是皇帝下的令……高懷瑜只能道:“臣遵旨。” 皇帝很享受有高懷瑜陪著的感覺,看似在批閱奏折,實際上還在偷閑,看旁邊的人為自己低頭忙碌。享受了好一會兒他才真的開始認真閱讀奏本上的文字,時不時與高懷瑜攀談兩句。 日薄西山,高懷瑜總算是完成了皇帝給的任務,一抬頭卻見旁邊的人已經(jīng)伏在案上,似乎睡了過去。 夕陽的光穿過窗欞,從皇帝臉上斜斜照下,襯得他五官愈發(fā)英氣硬朗。只不過他雙目閉著,看不見那如鷹隼般的銳利眼眸,便讓人心中少了許多畏懼。 少了畏懼的結(jié)果就是,高懷瑜可以肆無忌憚地看這位大魏天子。 元熙是君,而他是臣,他連正眼看元熙的時候都不多,大多數(shù)時候,他會低下視線。 這樣在自己身側(cè)安靜小憩著的元熙,他此前從未見過。 他端詳許久,莫名想起來自己從前在建平府邸養(yǎng)的那只狗狗。 那是條獵犬,小時候一小團,軟乎乎的,長大了高大兇猛,極是霸氣。不過趴著睡覺的時候也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可愛,看起來很安詳,很舒服…… 陛下…… 高懷瑜想著,指腹已經(jīng)觸上了他的眉骨。 我這是在做什么…… 高懷瑜收回手,有些愣神。 而元熙鼻間輕輕噴出些氣流,終是沒忍住笑了一聲。 高懷瑜頓時心慌,心中還在祈禱不要被發(fā)現(xiàn),就看見他睜開了眼。 “臣……冒犯。”高懷瑜怔怔道。 皇帝根本就沒睡過去,或者是已經(jīng)醒了。 那自己剛才……現(xiàn)在是不是該跪下大喊臣罪該萬死啊? “喜歡朕?”皇帝卻笑得很開心。 高懷瑜本就因被發(fā)現(xiàn)了而慌張臉紅,被他一問更是不知所措,思考了半晌才道:“喜歡……” 皇帝問他喜不喜歡……他能說不喜歡嗎? 說不喜歡……算欺君。 元熙直起身來,強忍著沒有大笑出聲,知道他面皮薄,逗完了就給臺階下,道:“嗯,是有挺多人喜歡朕的,卿不必如此害羞。” 他倒不是亂說,以前十四五歲時他成天帶著玉京城的貴族小公子小少爺四處游蕩,干點附庸風雅的事,也是個玉京城中有名氣的佳公子。 那會兒太上皇元裕還很喜歡他,逢人就夸耀自己這個兒子是如何一個英俊瀟灑美少年。恨不得把他這個樣貌俊朗過人,身姿英氣挺拔的寶貝兒子弄個桌臺供著向別人展示。 那時元熙當真是被全家人捧著,也想不到十年之后,自己會從阿爹最寵愛的孩子,變成了逆子。 此時的元熙看著高懷瑜,根本想不起那些父子間的傷心事來,細細打量著高懷瑜,笑道:“朕總聽人說燕國高氏出美人……確實如此。清河王實乃其中翹楚。” “臣……謝陛下夸贊。”高懷瑜知道他在看自己,人已經(jīng)快燒起來了。 元熙又悠悠嘆了一聲,道:“朕近來聽過些閑言碎語……說朕看中清河王美色,因而對清河王寵愛有加,甚至為清河王逾制。” 先前高珩被送進后宮封為侍君,元熙這好男色的謠言……也許不是謠言,就傳出去了。 這一傳,當然就會有很多好事者猜測。 高家雖然大多數(shù)人腦子都不太好使,但樣貌的確個個是人中龍鳳。高懷瑜尤其生得美貌,皇帝又是個好男色的,近來還如此封賞高懷瑜,為了個冊禮的事甚至搞了一批人,這能不讓人懷疑嗎? 一個高珩已經(jīng)弄進宮成男寵了,另一個高懷瑜沒弄進宮不就是因為高懷瑜還有官職不方便嘛。 這些流言高懷瑜也知道,只不過懶得理會,現(xiàn)在皇帝提起來,他才感覺到羞恥。 也不知皇帝提這個做什么…… 他腹誹時,皇帝輕笑道:“卿不是喜歡朕么……不如……坐實了?” 高懷瑜傻了:“臣……” 陛下在說什么?這是在開玩笑還是來真的?什么坐實了? 高懷瑜當真是又驚又怕,又羞又怒,腦子里的東西全亂了,一句完整的話都拼湊不出來。這下他是完全不會說話了。他還能怎么回?皇帝夸他,那他就謝陛下夸贊。皇帝說什么要坐實,這怎么回? 皇帝看他驚慌模樣,終于憋不住大笑:“朕是說笑……別害怕。” 高懷瑜微微別過臉去,覺得頭有點暈。這種感覺跟他大熱天沒在涼快地方待著,身體過熱了的時候差不多。 皇帝……有時候真的很可惡! 這個可惡的皇帝此時心情卻極好,極是慵懶散漫地往后一靠,喚了宮人來,又對他道:“今日多謝愛卿為朕分憂,不如用過晚膳再回府吧。” 剛進來的玉珠把這“愛卿”兩字聽出了點“愛妃”的調(diào)調(diào)。 * 作者有話要說: [元熙]獲得稱號【釣瑜高手】。 第29章 賢后加班與主角受的黑化 高瑋殺霍飛, 確實是冤殺,這誰都知道。 甚至他為了在殺霍飛之前毀掉霍飛的名望,還在與南陳聯(lián)手攻打欽州時故意坑了霍飛一手, 以戰(zhàn)敗為由給他治了罪。 可那又如何?高瑋就是冤殺,又能怎樣? 高瑋是皇帝, 殺錯了人, 難道還能償命?這世上哪里還有皇帝給臣子償命的道理? 而如今一切不同了,高瑋不是皇帝,只是個投降大魏的溫國公。而元熙追封了霍飛,還盛贊霍飛是國之忠良。 現(xiàn)在我一個皇帝, 你一個國公,你殺害了我贊賞的忠良之臣, 連你當年的寵臣也告發(fā)你,你難道還是一樣什么事都沒有嗎? 高瑋終究還是迎來了以死謝罪的這一日。 他到底曾是一國之君, 得留個體面。元熙一道詔書為霍飛沉冤昭雪,細數(shù)高瑋等人罪狀, 賜死當年參與謀害霍飛一事之人。 高瑋本來就不是當皇帝的料,甚至可以說就不是當人的料。什么骨氣氣節(jié)統(tǒng)統(tǒng)沒有, 當年快滅國的時候都還不慌不忙的,跟人說國滅了就滅了, 他可以去投奔南陳, 不行他跑去北邊烏環(huán),烏環(huán)可汗也能保他一世榮華富貴。 他當然就只是想活著,而且要能好吃好喝奢靡玩樂,其他的他才不在乎。 他不明白, 他都投降了, 怎么元熙還翻這種舊賬要殺他? 毒酒送到面前, 他才感覺到了自己的生死原來已經(jīng)被別人捏在手里。 從前他是燕國皇帝,他想讓誰死讓誰死,想做什么做什么。即便亡了國,他也是國公,元熙得禮待他,滿足他的要求。 現(xiàn)在他才想到元熙也是皇帝,也是想讓誰死讓誰死。 “我是皇帝!是天子!霍飛是臣,我殺他有什么罪!”高瑋是瘋了,完全口不擇言。 “大膽!罪人竟敢妄稱天子!”宣旨太監(jiān)指著他怒罵,“還不跪謝皇恩!” 士兵一左一右把他摁倒,他奮力掙扎,突然的大力氣險些把兩名士兵都掀翻在地。 他恐懼,他不想死。然而掙扎無用,他被士兵死死按住,強行灌了毒酒。 給他準備的毒酒毒性并沒有烈到能讓他立即死亡,過了一會兒毒才開始發(fā)作,一點點滲透他的五臟六腑,毀壞他的身體。他一邊痛苦呼喊一邊吐血,疼得用手指抓爛了自己身上皮膚,在地上掙扎了整整兩個時辰,才終于斃命。 燕國這年輕荒唐的亡國之君,結(jié)束了他短暫卻極盡罪惡的一生。 元熙在御書房聽了下人來報高瑋已死,淡淡吩咐道:“在胡氏旁邊葬了吧,一家人總該齊整些。” 他看了眼坐在一旁為他整理奏本的高懷瑜,突然想起在破廟里與高懷瑜初見時。 如果當年高懷瑜沒有殺出清河王府,那他也會這樣,喝下毒酒,掙扎兩個時辰,在一片狼藉中痛苦死去。 也算是替高懷瑜還他了。 高懷瑜沒有說話,連神情都沒怎么變過。 并沒有什么大仇得報的快意,這只是遲來的報應而已。他為老師不平,為所有因高瑋含冤而死,因高瑋流離失所的人不平。可惜這世上最殘酷也不過一死,高瑋只是死了而已,哪里能抵過他曾經(jīng)做過的惡事。 至少老師……不再是謀逆罪臣了。 他將手上的奏本放好,對元熙道:“陛下,這些都是無需陛下拿主意的。” 都只是下面人來告訴皇帝一聲事情已經(jīng)辦好了,還有些什么各地官員獻禮的向皇帝請安噓寒問暖的。都沒什么緊要事,皇帝只要掃兩眼批個“已閱”即可,不必花太多時間看。 就元熙這暴脾氣,總看見這些瑣碎小事浪費他時間,常常就發(fā)脾氣直接往地上扔了,嚇得旁邊宮人趴在地上給他撿。這幾天有高懷瑜在一旁把這些奏本先理一遍,皇帝脾氣都好了很多,韓盡忠對此深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