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伴讀封侍君,誰信?皇帝真有那個心,當伴讀也一樣是男寵,只不過說著好聽而已。 可他又莫名覺得元熙的話是真的,沒在騙他。 “不過這孩子有點……”元熙頓了頓,沒把話說全,又笑吟吟地道,“前燕太后最近一直鬧著要出家,朕便讓他抄幾份經書以表孝心,也能讓他好好平心靜氣,免得他整日里想刺殺朕。” 高懷瑜一怔:“高珩行刺陛下?陛下可有受傷?” 他目光在元熙身上移動,忽然就看見元熙故意在露出來的手臂——衣袖在動作之間輕輕滑落些許,腕間被白布包裹,只能看見邊緣處暗紅的猙獰淺疤蜿蜒至袖中,顯然是被什么利器所傷。 高懷瑜驚得便要起身跪下謝罪,元熙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攔下他動作,笑道:“這與懷瑜何干?懷瑜莫不是想袒護他?” 這般質問的話,被他笑著說出來,自然不是在怪罪人。 “臣……” “還是說……懷瑜是心疼朕了?”元熙輕輕將人按回座上,順手拉回自己衣袖,遮住那道傷疤。 這點傷他都懶得在意,還不是高懷瑜特別容易心軟,他才故意弄那么一出。 高懷瑜果然面露愧疚神色,可元熙看著總覺得不是滋味。 一覺醒來,怎么變得這樣生分了……高懷瑜其實只會下意識地抓過自己手腕查看傷勢,而不是跪下謝罪。 他小心翼翼過,可后來他在自己面前還需要這樣嗎? “懷瑜……”元熙輕聲道,“此事與你無關,你何必……你知道朕不可能怪你分毫。” “陛下……”高懷瑜心道,陛下今天也太奇怪了。 竟然喊自己懷瑜,明明有意改口,又給忘了,就一直這樣喊了下去…… 是陛下向來如此親厚么?自己來到魏國將近一年,除了被救下時也沒多少機會與陛下相處,果真是對陛下不夠了解吧。 此時韓盡忠帶著一位白須老人低身入內,道:“陛下,徐太醫來為陛下換藥。” 元熙點點頭,往后一靠,卻朝著對面那人道:“該換藥了……你幫朕。” 高懷瑜輕聲道:“是。” 皇帝親口要求高懷瑜換藥,徐太醫便很識相地放下藥箱,在一邊看著,只出聲提點。 高懷瑜動作利索又輕柔,似乎一直在避免與他對視,垂眸不語,只認真給他清理傷口換藥。元熙倒也不介意,這樣倒好,他能肆無忌憚地看看這位才二十二歲的小安陽侯。 高懷瑜的母親是燕文昭帝的皇后,有著后世修史都會特地夸一句的美貌。據說文昭帝最疼的就是高懷瑜這個嫡次子,有個原因就是高懷瑜極似皇后。 文昭帝駕崩時高懷瑜都還是個四歲的娃娃,若是小小年紀就能有母親的影子,長大了也必然是個美男子。 面前的高懷瑜的確生得精致漂亮,元熙透過這張臉,便回想起他一身紅袍御馬奔馳的模樣,冷峻而艷烈,再過多久都忘不了。 不過那是后來的高懷瑜了。現在的這位就是有點木……完完全全就是個木頭美人。 比起后來的大魏戰神,小安陽侯顯得十分青澀稚嫩,這種稚嫩僅僅存在于面對元熙時。高懷瑜文武雙全,遇上什么事的穩如泰山,唯獨跟人獨處時會這樣,不太愛說話,不太容易跟人熱絡起來。 活了二十二年,有那么十七八年都是堂弟和堂弟他媽天天想要自己死,堂弟的信臣三天兩頭詆毀自己。這么被打壓誰能心里不郁悶,哪兒能跟自己在軍營那會兒似的,見個人就稱兄道弟。 元熙知道高懷瑜其實不是這樣的,不過因為寄人籬下,刻意收斂鋒芒而已。 外冷內熱,就得捂一捂才行。 高懷瑜把繃帶打個結,才抬眸看元熙一眼,道:“陛下,藥換好了。傷得不算太重,不過陛下還是要多多留意,不能碰水,禁食發物。” 說完他感覺自己有些多嘴,太醫都還在旁邊,昨天受傷時早說過了,哪里還需要他來說這些。 元熙看他又不知道在想什么,笑笑收回手,道:“不去看看高珩?” 高懷瑜猶豫道:“臣還要去兵部調些舊檔,便不去了。” “也好。”元熙含笑看著他。 竟然對高珩毫無興趣么?那就好。萬一他真的喜歡高珩,自己能氣死。 元熙召高懷瑜進宮就一個目的——看看他是不是跟夢里一樣,既然不是,元熙就放心了,留高懷瑜一同用完膳便放人走。 不過高懷瑜前腳剛走,元熙想起來一個大問題,沒能坐住。 高懷瑜要兵部軍檔,可兵部現在歸越國公楊濤管,高懷瑜這個不被魏國勛貴待見的燕國人,去了多半撲空。 嘶……楊濤這老東西……還是去看看好。 元熙說走就走,徑自回殿內換了身常服,帶上侍衛出宮去也。 皇城前就是京中各個機關所在,出了宮門便到。元熙還是乘輦出宮,派完侍衛去叫楊濤,進了軍檔處高懷瑜都還沒走。 甚至如他所料,連軍檔都還沒拿到。 高懷瑜好像都習慣了,沒有任何疑惑,跟照例辦事一樣問:“文書三個月前就已經批復,我已來過多次,為何現在還不能取走?” “陛下是批了不假,可楊公不松口,我們也拿不到啊……”差役自顧自整理文書,都沒抬頭看他一眼,“這京中的大人物多了去了,總得有人要往后緩緩,您還是改日再來吧,今兒個是真沒輪到您。” 元熙進門的腳步一頓,三個月前?高懷瑜被自己派出去又回來了,還連幾份軍檔都沒拿到? “都三個月了,究竟是沒輪到,還是你們辦事不力?” 差役總算是因這句話抬了頭,看來人衣著華貴樣貌年輕身邊還跟著個侍衛,以為是哪家跟高懷瑜交好的少爺,也就無所顧忌,一瞬間惱羞成怒:“您這是什么話?兵部之地,軍檔調動豈是兒戲?您就算只是想碰一碰那也得等楊公允準了才行!” 反倒是高懷瑜愣了片刻,似乎有些錯愕,頓了頓便頷首道:“陛……” 話沒能說完,他就被元熙一把拉到了身邊,眸光一轉,對上的是元熙那雙深黑的眼睛。 元熙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也怪不得別人認不出元熙來,兵部軍檔處這種小地方的官都算不上官,有幾個能跟皇帝見上面的?元熙又是微服出宮,別人沒辦法從穿著打扮上判斷他的身份,自然覺得他最多就是哪家的少爺罷了。 “你是越國公楊濤的人?”元熙回頭道。 差役的語氣里頓時多了些得意:“正是。” 有句話他沒說出來,但那點得意已經把他想說的告訴元熙了——知道越國公楊濤,還不快回去等著。 家里再厲害,還不是要給越國公府一個面子?太上皇還是魏國公時,最寵信的就是楊濤,楊家可是有從龍之功。 總有人以為,若不是太上皇身體抱恙,也輪不到元熙來做皇帝。因而楊濤這位太上皇寵臣可沒人敢得罪,連個在他手下管軍檔的小差役都能那么得意…… 元熙笑道:“嗯,可安陽侯是皇帝的人。” 高懷瑜長長嘆了口氣,這種事也不是他獨一份,品階低些的官員被往后捎捎也是常事,不得越國公待見的會被再往后捎捎。習慣了,他不想鬧出什么大動靜來。可皇帝親自來抓到了,那不也只能弄出點動靜了么…… 元熙直接往那兒一坐,沒再跟人掰扯。 差役莫名其妙,白眼一翻,也懶得趕他們,愛在那兒等就讓他們等。 他想不到自己馬上就無法做出如此生動鮮活的表情了。 先前被元熙派走的侍衛帶著越國公楊濤很合時宜地趕了過來,把管軍檔的差役給罵了一通,罵得他面如土色連連道歉求饒。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軍檔處調了高懷瑜要的軍檔恭恭敬敬呈上。 楊濤救完場一抹額頭冷汗,朝元熙道:“陛下,陛下!臣該死啊!” 元熙依舊笑吟吟的:“都道天無二日,朕看此話不妥。分明天上掛著一個,兵部這邊還懸著一個,是也不是?嗯?楊卿。” 楊濤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臣絕無此心!陛下明鑒!” 元熙語氣一冷:“朕批了不算,得要楊公批了才算?” 楊濤怒視差役:“這蠢貨擅自做主,臣怎敢輕視圣上旨意!” 那差役嚇得一哆嗦,頭緊緊貼著地。 “擅自做主?沒你默許,誰敢這樣擅自做主?”元熙冷笑,“還有多少軍檔壓著?” 楊濤被人叫過來就知事情不妙,早有準備,把皇帝會想看的東西都翻出來了,忙呈上道:“這些是還沒來得及批的,都是有些小問題,所以耽擱了些天核查。” 元熙給自己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端起一旁擺的軍檔處印章送到楊濤身旁。 元熙命令道:“批。” 楊濤顫抖著抓過章,在那份清單上一一蓋了印。侍衛把清單呈到元熙面前,元熙粗略看了一遍,不少都已經積壓了一兩個月。 有些小問題,所以耽擱了些天核查?元熙真想動手給他兩拳。 元熙道:“滾。” 楊濤當即哆哆嗦嗦叩拜謝恩,搖搖晃晃起身要走。 “等等!” 楊濤停住,渾身一個激靈。 “陛下……還有何事要吩咐?”楊濤回身恭敬道。 元熙伸手指了指他:“印。” 楊濤低頭看了看還被自己緊攥在手里的章,趕緊上前放回去了。 元熙又道:“滾。” 這回終于能安安生生滾了。 元熙揉了揉被氣得有些發暈的腦袋,回頭正好迎上高懷瑜有些擔憂的目光。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寡婦(呆):陛下向來待人如此親厚么? 看了眼楊濤。 小寡婦(呆):好像……好像不是? 第6章 臣會恃寵而驕。 高懷瑜道:“軍檔乃是機密,審得嚴些也無可厚非,拖延積壓其實也只是少數,陛下不必太多動怒。” “懷瑜,不必多言。”元熙擺擺手,吩咐道,“把這些軍檔送到安陽侯府上。” 說罷他起身往外,留了屋內跪一地軍檔處差役。高懷瑜目光掃了一圈,也不好說什么,起身跟上去。 “他們待你從來都是如此么?”出了門,元熙問道。 高懷瑜一個投奔過來的燕國宗室,卻得他重用,不用想都知道勛貴們對他有多不滿,他為此沒少敲打。后來勛貴們被治得服服帖帖,再也沒人敢為難高懷瑜。如今又見到這種情形,他都有些不習慣。 高懷瑜道:“既是公事公辦,便無為難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