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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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殿下一直想讓大家都吃飽肚子。”謝自強說,“此物熟食如蜜,當地人叫它蜜薯。但云中殿下叫它紅薯和地瓜。另有一信,也請藺大人一同轉交。”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拿出信件。 那信揣在懷中,猶帶余溫。以手撫紙,好似還能聽見景長嘉柔聲叮囑。 “……此物喜溫喜光,怕冷不耐寒,需種植在陽光充足的溫暖之地。但慶幸它極為耐旱,適應力也很強,所以還算好養。恒哥兒可擇河南、河北與西南諸地推廣種植。” “種子不多,當珍惜行事。土豆已然大成,便擇有經驗的農人,試驗種植,緩緩圖之。新糧種推行不易,當依照舊法,免其賦稅、鼓勵墾荒。” “恒哥兒當以社稷為重,便是與我生氣,也萬莫放棄此物。舟行水上,人立其中,當思之重之……” 楊以恒手掌一收,雪白的信紙頓時揉成一團。 藺獲盯著那張紙,額頭青筋一跳,卻到底按下了不滿,低下了頭。 “送東西的人在哪里?”楊以恒問。 “此人乃云中郡王的船隊……” “謝自強,我知道。”楊以恒打斷他,“他在哪里?” “臣不知。”藺獲說。 “那就讓鎮撫司緹騎去找!”楊以恒怒斥道,“藺獲,朕把你從鎮撫司獄提出來,不是讓你一問三不知的!” 他一把扔開信件,冷聲道:“讓他帶著他的船隊待命,兵部的人隨時會去找他們。既然你的云中殿下指示了鮫人所在,我們總要有所行動是也不是?” “鮫人乃傳說之物,貿然行事,恐受傷者眾。”藺獲答道。 楊以恒冷笑一聲,又道:“另有一事,新糧種土豆與玉米,既以推廣試種三年,年年產量激增,那免除的農稅也該收起來了。” 藺獲猛地抬頭。 楊以恒盯著他的眼睛,語調冷然:“藺大人心有不滿,可怎么不見那戶部整日與朕哭窮,缺錢缺糧的折子堆得比人都高!出海尋寶,征收歲租,總得有一樣!” “……謝自強另外帶回一物,乃是某種樹木。已按叮囑在福建安排專人種植。”藺獲說,“臣自請前往福建,替陛下種植新苗,訓練水師。” “藺愛卿可是朕的左膀右臂,朕離不開你。”楊以恒一口駁了,“這件事就交給謝自強去做。讓他好好訓練,免得沒辦法對朕的好哥哥交代。” 藺獲躬身領命退了出去。 等到勤政殿里再無一人,楊以恒親自拾起那被抓成了一團的信紙,小心翼翼地細細撫平。 你在看嗎?他想:你能聽到我在說什么嗎? 你知道的話,就該回應我了。 天上明瓦安靜,像是一塊無知無覺的紗布。長風卷過它,也掀不起絲毫波瀾。 只有行于之下的路人,會被風卷出一個哆嗦。 藺獲跟著風出了宮。 他翻身上馬,穿過宮外不遠的鎮撫司衙門,慢慢走到了東市。鼎沸的人聲與街邊蒸騰的食物熱氣頓時淹沒了他。 藺獲忽然想起,那年景長嘉離開北疆,也是一人一馬慢慢走出的邊城。 他放下訓練趕去送行,景長嘉騎在馬上,大笑著與他揮手:“回吧,別耽誤了練兵!” 他沒有聽,只是固執的跑到了景長嘉的身邊。 當年十四歲的小王爺已經長成了一顆挺拔的樹或是鋒銳的槍,騎在馬上已能初見青年人的模樣。 他們當時說了些什么,記憶里早已記不清了。 可他記得,他似乎問過景長嘉:“你回到京中,打算做些什么?” 北疆的大風永不停歇,它帶著邊城內訓練的號子聲呼嘯而來,卷起了景長嘉鮮紅的長斗篷。 那個十七歲的云中殿下凝目遠望,眼里有著深沉的悲憫。 他收回視線,似乎玩笑般的開口:“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隨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揮了揮手:“你回吧,日后咱們京中相見。” 藺獲沒有走,只目送著他轉身打馬而去。 身后披風獵獵飄揚,如一面永恒不倒的軍旗。 作者有話要說: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杜甫 第19章 麥田 船隊回得悄無聲息,走得也悄無聲息。 它像是一支尋常的商隊,在京城里裝滿了時興的布料、首飾后,又載了半船的新糧種,便順著運河滿載而下。混入秋后成百上千的水上糧隊,再也不見蹤跡。 松吾在碼頭佇立許久,才翻身上馬往京外去了。 現在是秋收時節,他要把京外大大小小的種植了新糧種的村子都跑一邊,去問一問今年的糧食種植與農戶生活的情況。 這是殿下交給他的任務。哪怕殿下日后再也不回來了,他也要繼續做下去。 他帶著紙、筆、碎銀子與一個布包,一個村一個村的走。入了夜就在村里寄宿一夜,天亮了再出發。如是過了一周,才走到了神烈山下的神烈村。 神烈村里秋收正忙。一戶戶秋糧收完后,就得合算歲租的問題。這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村里人忙得腳不沾地、火熱朝天。 是以松吾到了,也不尋人閑聊。只扛著鋤頭就往地里去。 神烈村全村依山而建,依靠的是山上流下來的山泉。偏那泉水并不豐沛,潤澤不了多少土地。是以整個村子都沒幾畝上品的田地。 柱子的田卻全是下等的田。他的田地開得偏僻,水也就更少些。但這樣的土地卻恰好適合用來試種土豆。 見到他,柱子格外高興,連忙招呼著他選土豆,說一會兒忙完了歸家去,烤個個頭大的土豆子加上鹽,給他松吾哥嘗新鮮。 他身邊放了三個背簍,草編的背帶用一根樹皮穿著套在了腰上,隨著柱子的移動而移動。 松吾看了幾眼,不由得問:“你這三個筐子是怎么回事?” “一個是留種的,一個裝租子,剩下的就是自個兒的。”柱子憨笑著解釋,“這樣省事兒。” 松吾早就從前面的村子里知道了今年要收租的事,甚至于種新糧種的還多加了一道新糧稅。 新糧稅對交租的糧食的個頭大小都有要求。若是拿去外面賣,那么大個頭的土豆一筐都能給柱子多掙幾十文錢。 松吾拿起土豆,閑聊般地問:“這租子交了,你還能過日子嗎?” “比以前好多啦。”柱子撓了撓臉,笑得憨厚,“圣上慈悲,一口氣給免了三年的租子,種新糧種還有那個……補貼!對,松吾哥你們說的補貼。現在我家里也有些積攢了。” 那日子是真比過去好了。種出來的糧食自己可以留一些,還能往外賣一些。京里的貴族老爺們沒有吃過土豆,先前總愿意出些高價來買。 去歲買土豆的老爺們少了,但京中酒樓想要土豆的卻多了起來。他的土豆子總是不愁賣的。 領著松吾哥給的補貼,又賣著土豆子,慢慢的就攢了些錢。 他給老母請了大夫上門瞧腿,給婆娘和孩子都買了新布制衣裳。今年還想給家里的房子修一修。 “現在雖然要多交些租子,但這個土豆子出糧也多,日子怎么都比以前好了。”柱子說得很真誠,“那宮里的貴人也要吃飯的呀,不可能一直免了租子。現在這樣很好了。” 松吾聽著他的話,莫名的就松了口氣。 郡王府選出來的試種人家里,柱子家里是最困難的。他的日子還能過得下去,就再好不過了。 松吾解下身上布包,從里面拿出幾個紅薯:“我這里還有一種新糧種,你愿意試試嗎?它生的也能吃。種它的話,補貼我會多給你一兩銀子。” 柱子雙眼噌就亮了,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好!松吾哥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給它種出來!” “交給你我很放心。”松吾笑著道,“不過補貼是云中郡王私底下給你的。不是朝廷,也不是我給的。” 柱子不知道這其中有什么不同,可松吾這么說了,他也就呆呆的點了點頭。 見松吾幫他挖了一筐子土豆就要走,他支支吾吾地喊著人,有些遲疑地問:“松吾哥……云中殿下,還會教孩子們讀詩嗎?” 松吾聞言一愣。見他沒說話,柱子立刻急道:“我、我,我不是想管殿下的事情,就是……” “就是孩子們多識得幾個字,也是好的。”松吾輕聲說。 柱子呆愣愣地點頭。 松吾笑了笑:“或許會吧。殿下總不會不管你們的。” 他總是想盡己所能的讓這個世道變得更好一些。 松吾抬頭看向天上明瓦:殿下,已經好幾日沒有你的蹤跡,你現在在做什么呢? …… 被人惦記著的云中殿下,正在等電視品牌的安裝工人上門,好給他的書房做一面超大的電視墻。 結果沒想到的是,路乘川教授帶著威爾遜教授,在大門口與安裝工人狹路相逢。 路乘川看了看那至少150寸的電視,忍不住問:“你說你今天沒空,就這啊?家里搞這么大個電視做什么?” “做直播。”景長嘉笑道,“您快進來。” 路乘川帶著威爾遜進門,一邊換鞋一邊伸著脖子去看那幾個裝修工人,嘴里還忍不住道:“做什么直播,你們年輕人一天天的就想著搞直播。我跟你說小同學,你現在是需要專心鉆研的時候。” 威爾遜龍夏語一般,可聽他那語氣就知道他在訓小孩。他連忙拍了路乘川一把,又對景長嘉張開了手臂:“wujiu!我是威爾遜。” 景長嘉與他熱情擁抱了一把:“威爾遜教授,我昨天還在看您那篇關于霍奇猜想的論文。” “那可太巧了。”威爾遜哈哈大笑,“我昨天也在看你的論文!” 他不由分說地拉著景長嘉落座,掏出論文就開始提問。 路乘川抱臂站在一邊生悶氣,一分鐘后腿腳就不聽使喚的自己走到了景長嘉的另一邊,拿起一支筆開始一起討論起來。 安裝師傅早就和景長嘉確定過效果,見那邊滿嘴布伊戈語討論得熱鬧,也就沒打擾他們。只在最后確認安裝時,讓景長嘉過去看了看效果。 150寸的電視幾乎覆蓋了小書房的一整面墻。景長嘉看著他們聯通信號,又調整了分辨率, 等楊恒中午放學,拿著美人魚大賽決賽宣傳單興沖沖跑回家時,迎面迎接他的,就是滿地的草稿紙。 楊恒呆滯抬頭,就看見兩個不認識的老頭和自己親哥,他們不約而同的站起身,在伸懶腰。 楊恒:“……你們搞什么啊?” “小恒放學了?那你把地上的草稿紙都收一下,放我書房去別弄丟了。咱們去店里吃飯。”景長嘉笑瞇瞇地說。 楊恒看著他哥,再看看另外兩個老先生,認命地嘆了口氣,蹲下身就開始收拾地上的草稿紙:“怎么寫了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