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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回來了 第20節

    第23章 第 23 章

    梁安像是被掐斷了脖子的雞一般呆站在原地。

    除了當年先皇后死的時候以外,他從未見陛下哭過。

    陛下初初登基的時候日子很苦,先皇從頭到尾都把持著朝政,一直到閉眼的時候才“被迫”把權力交出來。他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從前不喜歡陛下,后來也還是不喜歡,把皇位傳給陛下,也只是因為形勢所迫,且陛下是當時最合適的人。

    后來陛下登基,先皇后卻死了,那幾年,怎么說?

    梁安一度覺得薛準會跟著一塊兒死。

    可他不能死啊,先皇晚期昏庸無道,百姓民不聊生,而太子才不過一歲。

    不能死,就只能麻木地活著,可活著,本就很艱難。

    唉。

    梁安說不出話了。

    他背過身,不再看薛準,木木地站著。

    雨仍舊在下,仿佛老天憋了多年的傷心終于隨著化作了這場雨,要在天地之間傾倒個干凈。

    薛準仍舊是那個姿勢,按理說他該心情復雜,甚至回想過去,可他心里空蕩蕩的,什么也裝不下,只是一味疼,一抽一抽地疼。

    可他也沒有伸手去捂自己的胸口,只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下意識地藏起了自己的孱弱和痛苦。

    只是他太痛了,那種痛苦從他的身體里滿溢出來,怎么也捂不住,最終他只能任由這份痛苦包裹著自己,然后沉甸甸地把他壓成了一個佝僂著的軀體。

    他閉著眼,一邊流淚,一邊聽外面下雨的聲音。

    姜肆也在聽。

    今天的雨很大,她抱著膝蓋坐了半晌,雨裹挾著濕氣,將她的裙角打濕了半邊,透著澀澀的冷意。

    可姜肆一點也不冷,她身上還披著薛準的斗篷,毛絨絨的觸感,將寒冷隔絕在外。

    一如曾經的薛準。

    他是個很體貼的男人,總能貼心地記住她所有的忌諱與歡喜,從不需要她主動說出口,他就能提前預知一般替她做到。

    以前姜肆覺得是薛準善于收攏人心,時間長了,她也懶得深究,人一過得舒坦,便連什么都懶怠去想、去記得,所以她錯過了許多。

    如今倒是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在她拒絕之后。

    姜肆嘆了口氣。

    但是她不后悔自己的決定,她要顧忌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她也在思考,是不是因為自己死得太早,所以才讓薛準的感情這樣濃烈?畢竟人只會下意識地記住最好的地方,然后通過自己的記憶無限美化。

    在之前,姜肆一直覺得,或許薛準愛的只是他記憶中的自己,愛的是他賦予自己的性格,而不是自己真正的靈魂。

    但她也確實沒想到薛準能夠那么快認出她。

    檐下的雨滾落在地,連成了亮白的浪紋,模糊人的雙眼。

    她枯坐了一個時辰,眼見著大雨還未停,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該先冒雨回去,還是說等在這里,梁安先前說的有宮人送傘顯然只是隨口一句,目的是把自己留在這里。

    原因?她暫時摸不著頭腦,但肯定與自己有關。

    她回望身后的佛塔,畫卷簌簌作響,也不知道薛準用了什么法子,讓它們掛在塔里不受潮氣。

    她坐久了,腿有些酸痛,反正也回不去,干脆站起來,略微往上走了兩層,挨個去細看。

    五層以下的都是她比較模糊的記憶,時間太過久遠了,更何況那時候她從未注意過薛準,中間六層倒是熟悉一些,大多都是她和薛準相處的記憶,因為離自己死的時候還算近,所以那些回憶幾乎只是一瞥就能找到來源,仿佛刻在了骨子里一樣。

    再往上,就是她完全沒有印象的那些。

    衣服是熟悉的,那些地方卻完全沒有去過。

    但她一路從下往上走,總能推測出來這些畫卷是在畫什么。

    過去、當時,以及她沒有的未來。

    是薛準生命里沒有她的二十年。

    姜肆扶著欄桿,探頭去看其中一副。畫里的她一身紅衣,騎在馬上,看著是在草原上。

    可她并沒有去過草原,先皇還在的時候,奪嫡之路漫長坎坷,她被困在京都,從未去過關外。

    這是薛準的憑空想象。

    姜肆收回視線,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她漫無目的地走,很快又重新回到了塔頂,連她自己都詫異。

    一抬頭,梁安和個木樁子似的站在臺階上,面朝著她的方向,一雙眼睛哭得像腫起來的核桃。

    嗯……若是梁安貌美一些,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覺得眼睛疼。

    梁安一眼就看見她了,他下意識地往中間站了站,擋住了身后的薛準。

    要是他沒動作,姜肆可能還不會刻意去看,可他一動,她忍不住地就看了過去。

    姜肆:“……”

    其實她上塔頂,除了看畫以外,其實還想問一問關于她怎么死的事情,臨走到位置了,才覺出自己這樣并不好,已經決定了不相認,就該自己想辦法查的。

    如果不是梁安刻意擋住,她絕對不會發現……薛準在哭。

    他的哭是無聲的,生怕別人聽見一樣,用手緊緊捂住了自己。半邊身體斜倒,整個人靠在墻上借力,衣衫凌亂,領口的深褐色水跡重得像剛在外面澆了雨。

    薛準并不是那種唇紅齒白的長相,他的眉眼很鋒利,眼皮間距略寬,嘴唇也很薄,世人常說這樣的長相刻薄寡恩。

    然而此刻他窩在那里哭,反倒讓姜肆覺得他脆弱。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愧疚填滿了心房。

    她木木地站著,不知道該繼續往前安慰他,還是假裝沒有看到轉身離開。

    轉身離開,以后兩人再無干系,向前安慰,就意味著她主動打破了倆人中間的界限。

    她微微動了動腳,是向外的方向。

    梁安卻開了口:“哎,趕緊下去。”陛下正哭著呢,她呆這算怎么回事。

    梁安沒認出來姜肆,可他的聲音卻驚醒了薛準。

    他匆忙抬起頭,看見姜肆站在面前的時候瞳孔緊縮,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用袖子胡亂擦干眼淚。

    只是袖子早就已經濕透,再怎么擦都沒什么效果。

    反倒把他一雙通紅微腫的眼睛暴露無遺。

    羞窘,震驚,懊惱,委屈。

    情緒像是走馬燈一般在他臉上交替,最終凝結成一種茫然的空白。

    四目相對,尷尬又微妙的氣氛凝聚在兩人中間。

    薛準想找個縫鉆進去,可他的悲傷還沒完全消失,哭的時間太久,連大腦都有一種流轉不動的澀意,一片空白。

    姜肆更尷尬一些。

    任誰看到年紀老了的丈夫在自己面前哭得像沒了家的孩子一樣,都會覺得尷尬的。

    薛準以前除了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很少在她面前袒露心跡和脆弱,不然姜肆也不會完全不知道他曾經在背后關注了她那么久。

    而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的時候,薛準都會刻意避過自己狼狽的那些事情,提起孟婕妤和許美人這些暴室中的嬪妃,也只是淡淡說一句她們對自己有養育之恩,后來精神錯亂的虐待也不過是身不由己。

    他的語氣越淡然,姜肆自己腦補出來的他的日子越難過,也就愈發心疼他。

    她不是沒有察覺到薛準靠著這些事情吸引她的注意力,只是那時候她也確實愛他,所以并不在乎他的小心機和手段,反而會覺得他可愛。

    當初他越輕描淡寫,此刻姜肆看到他崩潰,越覺得……怎么會呢?

    尷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摻雜著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的茫然和難過。

    她知道他為什么哭。

    也因為知道,所以這一份混合著眼淚的沉甸甸的情誼砸得她兩眼發懵。

    太厚重。

    厚重到她覺得自己或許完全不能捧得住。

    可薛準似乎并沒有想讓她捧住。在她決定不再相認以后,他也只是等她走遠了,才憋不住自己的情緒痛哭了一場。

    此刻兩個人不說話,梁安又夾在中間不敢說話,總要一個人站出來,打破這份寂靜。

    薛準往前走了一步。

    他臉上還殘留著淚跡,卻低下頭看她,用溫和的笑滋養了那一份厚重,替她卸下了身上的擔子,替她擺脫了茫然和窒息。

    “回去吧。”他說,“夜深了,你明日還要當差事。”

    輕描淡寫一般,將這件事輕輕揭了過去。

    如果不是他聲音沙啞,眼睛紅腫,姜肆會以為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場稀奇古怪的夢。

    她垂下眼眸,終于不再猶豫,往前兩步,解下身上帶著的帕子遞給了他。

    柔軟的綢緞布料塞進了薛準的大手里,她側臉不愿看他的眼睛,只說:“擦擦吧。”

    熟悉的熱意涌上眼眶。

    薛準下意識地捏住手帕,看著她剛剛收回去的手,咽下了喉間的哽咽,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第24章 第 24 章

    昨晚的事情被默契地隱瞞了下來。

    姜肆踩著雨水回到住處的時候,心里仍舊盤桓著薛準的那個笑容,干凈的、溫和的,沒有一絲勉強和不愿,就好像只要她張口,不論是什么要求,他都會全力以赴一樣。

    哪怕有傘,身上的衣服也濕了大半,她干脆收拾了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