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而在校場時, 他一眼就看中了那個卓爾不群的少年郎,不惜當著眾人的面兒給他勉勵。 可誰也沒有想到, 只是第一課, 他就從山長以擇錄函特招進來的第一排, 直接落到了最后一排! 當時看著徐瑾瑜抱著東西在最后一排落座的時候,林濃熙不是不震驚,可是他對于這少年的觀感依舊很好。 但, 誰能想到, 就是這個看著端方君子的少年, 竟然也是一個自倨自傲之輩! 林濃熙眼中閃過失望,隨后淡淡的挪開眼睛。 一個小時很快就結束了, 林濃熙從案幾旁的教具箱中取出了一根二指寬,一臂長的鐵戒尺。 只看那戒尺的握把處已經起了包漿,便知道這是一把傳承多年的戒尺。 “嘶,第一課林先生便請了鐵先生!” 鐵先生,是學子們私下取的諢名,還有木先生,銅先生等等。 戒尺先生雖然無聲,可是卻如同一柄懸在每個人頭頂的劍,讓所有人不得不謹慎對待,也是進學路上的良師。 “還不是被人害的?你看——” 隨著幾聲低語,學子們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的徐瑾瑜,但見徐瑾瑜這會兒已經把《易》經放置一旁,換了一本《禮》。 “嘶,先生讓背《易》,他倒好,直接換了一本,難怪林先生動怒!” “從第一排到最后一排,他年紀那么小,一時心里難受也是情有可原吧。” “……說的也是,可是,為何要我們代他受過?反正一會兒的抽背希望林先生不要點我!” …… 隨著幾句嘟囔,一個時辰的鈴聲正式敲響。 林濃熙面色冷肅的開口道: “時間到,安靜。” 一瞬間,所有學子紛紛停下了讀書的聲音,看著案頭那把鐵先生,不約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這種“無聲先生”中,以鐵先生打手心最為痛苦,先麻后疼,最后更是要腫好些時日呢! 林濃熙自然看到了學子們眼中的畏懼,然,學業一途,不鞭策無以成材,他隨后只淡淡道: “接下來開始抽背。” 林濃熙拿著花名冊隨意點了一個名字: “石文。” “到……” 一個學子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緊張的直咽口水,而他正是前頭挑起事端之人。 “大丈夫何故膽怯?!重答!” 林濃熙呵斥一聲,石文忙大聲應道: “學生在!” “吾且問,直其正也,方其義也,下句為何?” “是,是,君子,君子敬,敬……” 石文磕磕巴巴,不知是緊張還是怎樣,只干巴巴的咽著口水,卻說不上個一二三來。 “上前來。” 林濃熙淡聲說著,石文臉上露出一絲畏懼,他忙道: “先生,學生才初次入學,何故如此?” “第一次?你可還記得你入學時默寫的題目中,也有吾這一問? 彼時你尚且能答出來,何故今日答不上來?可是這三月以來,你都不曾勤于學業?” 林濃熙這番拷問,讓石文當場呆在原地,他哪里能想到先生竟然連他的答卷都盡數記下? “還不上來?” 林濃熙厲喝一聲,石文不得不垂頭喪氣的走上前,顫顫巍巍的伸出手。 “啪啪啪——” 林濃熙連擊三下,可第一下時,石文就已經眼含淚花,渾身顫栗。 “念爾初犯,只責三下,若有下次,十倍罰之。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望君勉之!” “是,學生謹記!” 石文齜牙咧嘴的應了一聲,等回到座位,終究是忍不住用袖子遮住臉,落下幾滴羞愧的淚水。 石文的例子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繃緊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經。 而之后,林濃熙又點了四名學子,里面三人雖然打的磕磕絆絆,不盡人意,但好歹也算算答上來了。 只有一個又吃了戒尺,他和石文一樣,都是在被東辰書院錄入后,便荒廢了學業,只顧借著東辰書院的名頭享樂。 兩個人都羞于見人,這會兒恨不得將自己埋進課桌里。 入學第一日,來自先生的下馬威讓所有人紛紛引以為戒,但即使如此,林濃熙那愈發嚴厲的眼神依舊無情的掃視過每一個人。 “徐瑾瑜,下一個你來。” 林濃熙目光平淡的看著徐瑾瑜,這位還未入學就已經聞名于所有先生中的學生,一入學就直接給了他當頭一棒。 從第一排落到最后一排就不說了,只第一課就被打擊的想要放棄,這樣的心性勢必要好好磨練才是! 徐瑾瑜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點上,不過如今被點到他也不怵,眼中更是頗有幾分躍躍欲試。 這可是他的一道葷菜! “請先生賜教。” 徐瑾瑜緩緩起身,拱手一禮,東辰書院的院服格外適合他,墨色的衣袍襯得他膚如冷玉,烏黑的長發傾瀉而下,如同潑墨一般,朝陽鍍了一層金輝在他身上,愈發顯得少年姿容絕世。 林濃熙看到后,心中不由發出一聲喟嘆,好一個探花郎的苗子! 這樣的容色,只要能入殿選,一個探花郎是沒跑了。 他一定要讓徐瑾瑜考上貢士! 林濃熙如是想著,神色變得嚴厲起來: “吾且問你,云雷,屯,下句為何?” 徐瑾瑜緩緩垂下眼簾,將腦中原本存入腦海書架的的《易》調了出來,書頁翻卷。 “我怎么覺得林先生拷問徐瑾瑜的時候,好像更難一些。沒頭沒腦就三個字,除非背的滾瓜爛熟,否則……” “君子以經綸。” 徐瑾瑜抬眼回答,林濃熙一頓,有一瞬間的不敢相信,立即又道: “云上于天,需——” “君子以飲食宴樂。” “履道坦坦!” “幽人貞吉。” …… 二人一來一往,眼看著已經快過了一刻鐘,林濃熙終于停了下來,一臉復雜的看著徐瑾瑜: “你明明倒背如流,為何托詞自己未曾背過一本?” 徐瑾瑜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先生,學生未曾說謊,學生只是……” “好了,我知你想要坐最后一排,干些自己的事兒。但,你既入學,該受管束。你……來把桌子搬到這里。” 徐瑾瑜看著正對先生講臺的學霸專座,一時無言: “先生,這……不大妥當吧?而且,學生目前真的只記下這本。” 一個時辰,給《易》做了句讀,再看另一本根本看不完。 可林濃熙卻不信徐瑾瑜的話: “莫要多言,東西搬過來!” 徐瑾瑜苦笑了一下,拱手稱是。 師信隨后起身亦拱手道: “先生,學生請幫徐瑾瑜一同搬。” 林濃熙看著那厚重的課桌,撫恤點頭: “可。” 等一切安置妥當后,徐瑾瑜重新和林濃熙對視,林濃熙有些不解: “你可有話要說?” “先生說過關的會獎勵一顆星,不知可還作數?” 林濃熙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噎住的滋味,這會兒即便那張不茍言笑的臉看不出分毫,可語氣中仍帶了些沒好氣: “且上來領就是了!” 徐瑾瑜立刻笑吟吟的起身上前領星星,那副笑模樣,燦爛極了,讓林濃熙心里的不痛快也散了幾分。 還是個年紀小的少年郎呢。 而作為第一個從先生手里拿到星星的人,徐瑾瑜在這一刻那叫一個萬眾矚目。 尤其是,入學第一日從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再到第一排,前后只過了一個時辰! 這簡直是傳奇的存在啊! “……前頭還說人家沒有才學,現在看來,也不盡然。山長豈會將一個頭腦空空之人引入書院?罷了,終究是吾等狹隘了。” 不知道誰低語了一句,滿堂學子紛紛慚愧的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