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96節
“夫人。”弓箭手再次向她請示:“是否可以放箭?” 則南依望向遠方的群山,夜幕下,連綿起伏的山勢如同波詭云譎的陰云,重重壓在她心頭。 則南依深深吸了口氣,表情一凜,沉聲道:“放箭!” 身后,弓箭手拉滿弓弦,他要點燃的是距離此地最遠的一處雷火藥,只要那個位置順利爆炸,那么接下來的雷火就可以依次點燃了。 火藥的擺放位置都事先經過了測算,在則南依充足的雷火供應下,保證能將整片山頭全都炸翻。 火焰在箭尖燃燒,弓弦被拉滿至極限,夜視力極佳的弓箭手對準了地圖上標示的地點,勾住弦的手指馬上就要松開。 啪! 破空之中,一顆小石子從黑暗的山林間射來,正中弓箭手的箭支,直接將羽箭從中間打斷。 “夫人。”莫遲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你的雷火可以剩下了。” 則南依這輩子第一次這么開心見到烏石蘭,她激動得差點蹦起來。 要知道,就算她還是十二三歲的少女時,也從來沒有人能讓她激動得原地亂蹦。 雷火錢事小,最讓她高興的,是處邪朱聞終于死了這件事。 而且還是死在中原人手里,和她這個北方族長沒有半點干系。 很快,杜曇晝背著莫遲從黑暗中現出身形,他們身后,還跟著個步履蹣跚的扶引。 則南依眉頭一皺:“這人為何還活著?怎么沒讓他死在下面?” 莫遲從杜曇晝背上下來,被他攙扶著,對則南依說:“夫人,他是我大承的夜不收,我必須把他活著帶回中原。” 則南依傻眼了,就連管家聽到,都張著個大嘴,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 大祭司皺著鼻子聞了聞:“你受傷了,趕快過來,我帶了傷藥。” 莫遲戒備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不要一副我會給你下毒的樣子。”大祭司不滿地“嘖”了一下:“地宮入口還是我替你找到的呢!” 莫遲嘀咕了一句:“真的是你找到的么?” 見到大祭司朝莫遲招手,杜曇晝仿佛無師自通了焉彌語,馬上看懂了他的意思,把莫遲攔腰一摟,幾步走到他面前,像是把躲在背后的小貓揪出來一樣,雙手將莫遲“遞”給了他。 “什、什么?” 莫遲還沒反應過來,大祭司就點了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破破爛爛的布袋,胡亂翻找一通,挖出來一個木盒子,拍在杜曇晝手里。 杜曇晝把莫遲一抱,帶著他走到遠處的大石頭背后,應該是替他處理傷口去了。 扶引踉踉蹌蹌地跟了上去,用標準的中原官話說道:“你們兩個跑這么遠干嗎?我也受傷了,給我抹點!” 則南依一臉木然,管家嘴都還沒顧得上合攏,弓箭手們面面相覷,最后在則南依的命令下,熄滅了燃燒的羽箭。 幾天后,回王都的車上,扶引非要跟莫遲和杜曇晝坐一輛馬車。 杜曇晝問他不嫌擠得慌嗎? 扶引:“我是處邪朱聞的人,我跟則南氏的手下坐一輛車?你不怕他們把我吃了?” 他的理由甚是有理,杜曇晝沒有拒絕他的借口,只好把他放了上來。 車輪碌碌前行,莫遲問他:“前輩真的是那位失蹤多年的賀杉?” 扶引,或者說賀杉點了點頭,他頭上的傷不輕,到今天還纏著厚厚的繃帶。 他的臉上幾乎找不到中原人的樣子了,他的外表看上去,和焉彌人別無二致,根本看不出分別。 他額頭眉間都有著深深的溝壑,皮膚黝黑粗糙,整張臉都散發著一種常年伏低做小的下臣神態。 他右手的袖管空空,左手還拿著一塊油潤的馕餅。 賀杉咬下一塊邊嚼邊說:“不愧是則南依帶來的,就是和普通干糧不一樣,好吃!” 說起中原話來,賀杉身上那股小人的氣息蕩然無存,他聲音洪亮,腰桿挺得筆直,一看就是個身經百戰的武人。 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可以在這么短暫的時間里發生改變,杜曇晝在心中暗道:不愧是能在處邪朱聞身邊潛伏十數年的夜不收。 賀杉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眼睛在杜曇晝臉上一掃而過,很快把視線集中到莫遲那里。 “你。” 莫遲:“前輩有何吩咐?” 賀杉盯他半晌,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什么能吩咐你的。你很厲害,即便在你名聲最盛、風頭最勁的時候,我也沒有看出你是夜不收。在你殺死舒白珩以前,我真的以為,你是處邪朱聞身邊一把最鋒利的利劍。” 莫遲朝他坐近了一點:“兩年前,也是前輩把我從地牢里救出來的?” 賀杉眼睛一瞪:“這你都知道?” “歸仁王子——歸仁國王陛下告訴我了,他說當時他帶人營救我時,我已經被人從牢里救了出來。此前我一直猜不到是誰救了我,自從得知您的身份,我就明白,一定是您想辦法把我送了出來。” 賀杉:“不錯,那個時候,我正是那地牢里的一個小小牢頭。” 莫遲被處邪朱聞監禁后,賀杉曾多次想要援救,他心里清楚,如果不能在幾天內救出他,這個夜不收很快就會被處邪朱聞的酷刑折磨死了。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處邪朱聞居然讓莫遲活了下來,他對他用了刑,卻沒有殺他,而是把他關了起來,一關就是二十多天。 這段時間足夠賀杉摸清外面的狀況了,他打探到處邪歸仁即將劫獄的消息,于是在小王子計劃行動的當天,趁處邪朱聞不在,譴退了其他獄卒,偷偷將重傷昏迷的莫遲送了出去。 回到地牢后,賀杉用莫遲流到他身上的血,偽造了自己一身的傷,又將牢房內弄得一片混亂,造成有人劫獄的假象。 最后他用逼問犯人用的烙鐵往腦袋上一砸,成功把自己砸暈了過去。 就此,在處邪朱聞面前洗脫了私放犯人的嫌疑。 得知莫遲逃回了焉彌,賀杉很欣慰,他覺得他沒有那樣的運氣,說不準那一天,他就會因身份暴露,死在處邪朱聞刀下。 后來,他用莫遲換回了自己的命。 那時他提及烏石蘭,完全是場閉著眼睛的豪賭,處邪朱聞能把他關了那么久都不殺他,說明烏石蘭在心中,至少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一切如他所料,處邪朱聞留了他一條命,只砍了他的右手。 行刑之后,賀杉忍著劇痛,在心里對莫遲說,你欠我的人情,算是還清了。 一年多以后,本以為一定會死在焉彌的賀杉,坐在回王都的馬車里,面對莫遲的感謝,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小事,何足掛齒。” 他其實還想問,莫遲最后是怎么從處邪朱聞刀下活下來的,想了想,還是把話咽回了肚子里。 處邪朱聞已死,與他有關的一切都可以煙消云散了。 莫遲臉色不佳,他接連受傷,身體仍舊虛弱,堅持著和賀杉說完話,已經用光了他所有的體力。 杜曇晝讓他靠在他身上休息一會兒,莫遲看了眼賀杉,本想拒絕,后來實在抵抗不住倦意,把頭枕在杜曇晝腿上,很快昏睡過去。 杜曇晝用衣袖遮住了他的臉,替他擋了光線,也擋住了賀杉好奇的眼神。 馬車顛簸間,杜曇晝想起他們從地宮里出來的那天晚上。 替莫遲包扎完傷口后,這個久經考驗的夜不收也終于堅持不住了,他背靠著大石頭,一只手攥著杜曇晝的衣服,好像隨時都能暈過去。 杜曇晝攔著他,想把他的頭靠在自己懷中,卻被莫遲按住了手。 莫遲看著他衣袖上的血跡,那是之前在地宮里,杜曇晝從他臉上擦掉的血。 “這件衣服不干凈了。”莫遲低低地說:“燒了吧。” 杜曇晝也不問為什么,脫下衣袍,遠遠扔開,隨后把閉著眼睛向他栽倒的莫遲緊緊抱在懷中。 莫遲靠在他胸口,呼吸逐漸變得沉穩漫長,就和現在枕在他腿上熟睡的樣子一模一樣。 莫搖辰的任務完成了,他可以安安穩穩地回家了。 -------------------- 明天就要完結啦! 第143章 唯有輕煙紋絲不動,直直向上而去。 ================================================== 五日后,處邪朱聞的死訊傳到東方封地,果然引起了封地內軍士的叛亂,他們拒不承認處邪歸仁的國王之位,同時迅速集結兵力,想要攻入王都。 但因為前線有大承重兵壓境,又經過了此前與趙青池的數場連戰,東方封地的人馬并不充足,再加上群龍無首,大軍遲遲沒有進發。 緊要關頭,辛良族長親自趕到,在他恩威并施、威逼利誘之下,東方封地的亂局總算得到了暫時的平定。 又幾日后,處邪歸仁親赴兩國邊境。 他此行,是為了與大承簽訂百年和平盟約。 舉行儀式的前一天,軍帳之中,處邪歸仁交給莫遲一個木盒,里面裝著的是蔡七的頭顱。 “莫遲。”處邪歸仁的頭放在木盒上:“我有個不情之請,能請你把蔡七的尸骨留在焉彌么?” 蔡七是為了救處邪歸仁,才會身份暴露,最終被處邪朱聞處死。 那是舒白珩叛逃至焉彌以后不久,發生的事。 舒白珩來到焉彌后,很快在宮中獲得了一個極高的官職。 朝中有人嫉恨他,于是向處邪朱聞進言,說他既是中原人,有可能就是大承派來的jian細,還說他逃入焉彌就是為了串通處邪歸仁,替他除掉攝政王,讓處邪歸仁這個有中原血統的小王子繼承王位。 舒白珩為了獲取處邪朱聞的信任,主動提出要替他暗中殺死處邪歸仁,為他永絕后患。 處邪朱聞當然不會不答應。 一日,舒白珩邀請小王子出城打獵,彼時此人風頭正盛,小王子不敢不赴約,兩人相約在城外獵場相見。 打獵當日,舒白珩帶了一大堆侍從奴隸,其中就有蔡七。 蔡七原本是處邪朱聞宮中的奴隸,后被賞賜給了舒白珩。 因為生得高大威猛,沒幾天就得到了舒白珩重用,被提拔為他的貼身護衛。 作為護衛之一,蔡七理所當然地跟他一起來了獵場。 當發現舒白珩一路都在把小王子往密林深處引時,蔡七起了警覺,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舒白珩和眾隨從后方,時刻留意著小王子的狀態。 所以后來,當小王子被提前埋伏在林中的殺手包圍時,蔡七就護在他身側。 兩人勢單力薄,一路逃竄,卻始終逃不出殺手的合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