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25節
“胡商被殺?平民遇害,你帶人調查便是,何須臨臺處理?” “大人有所不知!那胡商不是別的地方來的,他是烏今人!” “烏今人?” 如今,烏今與大承的關系正處在微妙的平衡之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動搖烏今國的立場。 烏今富商死在縉京,此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恰逢此關鍵時刻,府尹對待此事態度敏感,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陛下頒布有律令,七品以上的官員才由臨臺負責——” 府尹見杜曇晝還有所遲疑,立馬補充道:“大人!下官來找您,不僅因為死的是烏今人,更要命的是,死者去世前見的最后一個人,正是那位剛入京的烏今王子!” 杜曇晝眉峰一抬,驚異地問:“他去見過木昆?” “正是!下官聽聞此事,頓覺事情棘手,萬一這烏今富商身份特殊,又不明不白死在京城,下官擔心……” 杜曇晝不再猶豫:“你在此稍坐,本官換身衣服就與你同去?!?/br> 他繞過府尹拔腿往外走,走到門邊,突然想起來問了一句:“那個死掉的胡商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話,他叫候古,據說是在城東做玉石生意?!?/br> 第86章 杜曇晝在莫遲額頭輕輕一彈。 =========================================== 候古府中,主屋臥房內,豪宅的主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身下有一灘已經停止流動的血跡。 京兆府的衙役沒有動房內的任何東西,一切都和候古的尸體被發現時一模一樣。 杜曇晝在尸身旁邊蹲下,審視的目光從他頭頂一直掃到腳底。 候古背后沒有傷痕,甚至連一丁點血跡都沒有沾上。 從臨臺來的仵作就候在一旁,杜曇晝朝他使了個眼色,他立即上前,和杜侍郎一起將候古的尸首翻了過來。 候古喉頭被割了一刀,深可見骨,他全身上下只有這一處傷痕,看來此處就是致命傷。 杜曇晝彎下腰,和仵作一起仔細檢查他喉間的傷口。 “長約兩寸,深約半寸,邊緣鋒利,沒有重疊的傷痕,而且傷口外寬內窄,兇器應當是單刃的刀而不是雙刃的劍?!倍艜視兂烈鞯溃骸皟词质且坏稊烂?,刀法極為精準,出手狠戾老辣。” 仵作認真看了看,補充道:“刀口從左到右的深度都是一樣的,卑職猜測,兇器應該是直刀而不是彎刀,因為彎刀造成的傷會左右淺而中間深?!?/br> 杜曇晝看向候古胸前的衣服,他的前胸有一大片血跡,衣領被血浸成了深黑色,胸口沾到了血的地方卻還是深紅色。 杜曇晝伸手一摸,領口的血跡幾乎已經干了,胸前的衣料卻被血泡得濕漉漉的。 杜曇晝搓了搓指腹上的血,盡管粘稠卻尚在濕潤狀態。 “衣領的血是他剛受傷時留下來的,而胸口的血卻是后來才粘上的,應當是他倒地后,隨著身體里的血從傷口流了出來,慢慢才將他胸前的衣料染紅?!?/br> “看來候古死得非常快,咽喉剛被割開他就倒下了,那個瞬間噴出來的血只濺到他衣領,還沒來得及往下流,就因為他已倒地,血流的方向發生了改變,轉而向地面淌去?!?/br> 杜曇晝站起身,圍著臥房走了一圈,房中家具擺設都相當齊整,五斗柜沒有打開過的痕跡,也沒有留下任何足跡或者腳印,說明兇手不是圖財。 杜曇晝又走到候古身側,之間候古身上的衣服非常整齊,一點不顯凌亂,這意味著兇手出現得很突然,候古都沒來記得與對方發生搏斗,就被殺了。 “身手矯健,慣用直刀,一招斃命,不留任何蹤跡?!?/br> 杜曇晝心想,這種描述怎么那么像…… 他抬眸望向莫遲。 莫遲表情嚴肅,目不轉睛注視著候古的尸首,似乎想從尸體上看出什么。 杜曇晝暗自搖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尸體上,突然,候古袖子上的一抹黃痕引起了他的警覺。 杜曇晝伸手一抹,抬起手來一看,見指腹上蹭到了少許黃色的粉末。 湊到鼻下一聞,嗅到了nongnong的姜味。 “姜粉?候古難道會下廚?” 京兆府尹趕忙讓衙役把候古的貼身小廝找來。 小廝就等在主屋外,衙役一招呼,他馬上就跑了上來。 一見到地上主人的尸體,連忙閉上眼睛,轉過頭不敢細看。 杜曇晝問他:“本官問你,你家主人平素還會進廚房嗎?” “回大人的話,當然不會!”小廝瞇著眼睛低著頭,不讓自己看到屋內的尸首:“我家老爺腰纏萬貫,光廚子就請了八個!他平常連后院都不進,更別說廚房了!” “后院都不進?他沒有娶妻?” “沒有!老爺不僅沒娶妻,連朋友都很少,也沒有什么嗜好,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城東的鋪面。府里下人都說,老爺根本不在乎什么兒女情長,錢才是他最看重的東西?!?/br> 杜曇晝皺眉。 那這姜粉究竟從何而來?難道是兇手不小心留下的?以此人行事之迅速謹慎,會犯這樣粗心的錯誤么? 一直不發一言的莫遲忽然開口了:“這黃色的粉末固然蹊蹺,但在我看來,此事更像是仇殺,不如從候古身邊的人開始查起?!?/br> “不錯。”杜曇晝再次問向候古的小廝:“本官問你,你家老爺在縉京可有仇家?” 小廝想了半天,苦惱地說:“老爺很少和別人打交道,沒聽說得罪過誰,要是在做生意時結下了什么仇家,他也不會告訴我們這些下人。” 杜曇晝又道:“你把他昨夜做過的事、見過的人和去過的地方,事無巨細,全都向本官重復一遍。” 小廝說的話,和京兆府尹在來的路上對杜曇晝說的經過基本一致。 那天早些時候,候古去了一趟城東的店鋪,中午時分回到府里,用了午餐后便睡下了。 午休起來,接到了幾封送到府里的信,看完以后,讓管家從庫房里找出來了好些個貴重的金銀玉石,放在了錦盒之中。 那天晚上,他帶著小廝出了府,先是去了趟鴻臚寺,不久便出來了,又讓小廝駕車去了木昆所在的驛館。 最后從驛館直接回到府中,進了主屋,直到身死,再沒出來過。 “你是如何發現他尸身的?” 小廝回憶道:“昨晚老爺回府后好像有點緊張,屋檐的瓦當被貓踩了,只發出了一點動靜,老爺就生氣了,把房前屋后服侍的下人訓了一頓,還讓我們值夜的時候警惕些,小人就一直按照他的吩咐守在門外?!?/br> “過了一個多時辰,小人看都已經亥時了,老爺房里的油燈還亮著,以為老爺是睡著了忘了熄燈,就推門進去了,誰知一抬頭就見到老爺——老爺的面朝下躺在地上!” 小廝嚇得腿都軟了,撲通一聲軟倒在門檻邊上,還是府里的護衛聽到了響動跑了過來,才把他扶了出去。 院里院外的仆從們都圍了過來,可誰都不敢走到主屋里查看。 護衛畢竟膽大,抽出刀一步一步走到候古身邊,在他脖側摸了一下,才發現候古已經斷了氣。 小廝還處在后怕之中:“當時小人嚇得走也走不動,是管家帶人到京兆府報的官?!?/br> 杜曇晝再次向他確認:“你一直守在屋外,卻沒有聽到任何不同尋常的動靜?” 小廝說什么聲音都沒聽到。 “亥時……”杜曇晝又問:“你最后一次見到候古是什么時辰?” “大約是戌時二刻,不、應該是三刻,當時小人還聽到打更聲了。” 戌時三刻…… 杜曇晝沉思不語。 房內眾人都安安靜靜地等著聽他的命令。 “大人?!必踝鲝氖w旁邊站起來:“初步的查驗已經完成,您是否還需再看?如果不用,卑職就將尸身送往臨臺義莊,回去進行進一步的驗尸?!?/br> “不?!倍艜視儞u了搖頭:“大承有律法,七品以下官員和平民不歸臨臺所管,尸體還是要送到京兆府去,這樣才合規矩?!?/br> 府尹正要開口,杜曇晝打斷他說:“尸體拉到你那里,不代表本官就不管了,你們京兆府也有仵作,可以叫他繼續檢查尸骨,說不定能有新的發現?!?/br> “那大人您……?” 杜曇晝:“本官要去趟鴻臚寺?!?/br> 離開候古府邸時,天邊已泛起微茫的白光,滿園的桃花在風中簌簌飄搖。 更夫的梆子聲遠遠傳來,眼下已是卯時正,京中各大官署都到了開門點卯的時辰。 馬車上,杜曇晝問莫遲:“你怎么看?” 莫遲想了想,說:“殺手刀法精湛,來去無聲,既然不為求財,想還是尋仇的可能性比較大。而且殺他的人不一定就是他的仇人,以兇手的身手來看,應當是候古的仇家雇來的刀客?!?/br> 杜曇晝表示贊同:“調查他的仇家之前,我要先去趟鴻臚寺?!?/br> “你覺得那個鴻臚寺少卿有點可疑?” “不好說,見到他本人一問就知?!?/br> 鴻臚寺官署內,少卿馬上承認了是他同意候古去拜訪木昆的,但卻對候古的死震驚不已。 “這……他可是縉京有名的烏今富商,死訊一旦傳出,恐怕會掀起不小的波瀾?!?/br> 杜曇晝壓低眉頭,故意表現出對少卿的懷疑:“陛下命令禁衛嚴加看守驛館,生怕木昆王子出事,你明明知道目前兩國關系緊張,為何要放候古進驛館拜見木昆?” 少卿眼皮一抬:“大人這是哪里話?候古和木昆王子都是烏今人,候古拜謁本國王子本就是理所應當,下官為什么要阻攔?何況死的是候古又不是木昆,下官的所作所為并沒有造成任何不良后果,不是嗎?” 杜曇晝沒有說話,眼睛在他腰間的玉帶鉤上一掃而過。 少卿察覺他的視線,用外衣遮住了腰帶,清了清嗓子,又道:“下官此舉是獲得了鴻臚寺卿終延大人的批準的,杜侍郎若有不滿,就請去找我們終大人吧。” 杜曇晝沉默片刻,突然換了臉色,看上去就好像因為聽到了終延的名字,而改了態度一樣,立馬變得和顏悅色起來。 “少卿大人多思了,本官負責追查此事,自然人人都要懷疑一遍,若是言語上得罪了大人,還望見諒?!?/br> 少卿借坡下驢,拱了拱手:“杜大人言重了。” 杜曇晝話鋒一轉:“既然少卿也不知候古為何被殺,不知能否配合本官的調查?” “杜侍郎不妨直言,只要下官能做到的,都會滿足大人?!?/br> 杜曇晝挺直肩背:“那就勞煩少卿將候古的戶冊取來吧?!?/br> 大承律法規定,所有進入國內的胡人,都要在鴻臚寺立戶造冊。 同時,家中的各項大事,諸如娶親、喪偶、生子、購置田產家業等事宜,都要定期向鴻臚寺匯報,以便記錄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