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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行舟 第104節

    時方硯也學著他說話:“為何不能?”

    “……”莫遲恨不能以手扶額:“你們一個看上去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另一個看著就像臨淳湖上的漁夫,這么奇怪的兩個人組合在一起,黑市上那些商人隨便一瞧,就能察覺出異樣,能對你們說幾句實話?”

    莫遲擠過二人,走到前面,回頭對杜曇晝道:“我要是伍睿霖,一看到你必定拔腿就跑,絕對不會在黑市上現身。”

    又對時方硯說:“還有你,長得一臉憨厚,一看就是良民,我要是賣家,絕對不會和你做生意。你當時能在這里買到鹽,完全是對方根本不屑于懷疑你的緣故,可你要是想見到背后的大老板,就不太可能了。”

    杜時兩位大人再一次同聲共氣:“那怎么辦?”

    “等著。”莫遲面無表情地扔下一句話,轉身進了黑市。

    杜曇晝在外頭等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不行,我得跟進去瞧瞧。時大人,你留守于此,要是見到伍睿杰來了,就想辦法進去通知我。”

    不等時方硯開口,杜曇晝轉過身,朝黑市大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杜大人!”時方硯用氣聲喊他:“你要去哪里?”

    杜曇晝:“我從后面兜進去,免得遇到莫遲還要被他批評一頓。”

    杜曇晝走得飛快,身形迅速消失在街角拐彎處,徒留時方硯滿懷敬佩地站在原地:

    “杜大人真是虛懷若谷,莫大人比他官低一級,還是他的護衛,都能夠隨意地批評他。杜大人此番容人之量,屬實讓人感慨,看來我要跟他學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

    莫遲腳步輕便,不過一會兒工夫,就穿過擁擠的人群,繞著黑市走了一圈。

    他若是想不引人注意,就能將自己的行跡完全掩蓋,走了這么一大圈,那么多心明眼亮的精明商人,沒有一個多留意了他一眼。

    一圈走下來,莫遲注意到,黑市上賣什么的都有,就是沒有賣鐵礦石的。

    若說是喬和昶將鐵礦管理得極嚴的緣故,莫遲是不信的。

    任憑他管束得多么嚴格,那川縣鐵礦遠在城郊,距離馥州城都有一二十里路,離喬府就更遠了。

    鞭長莫及,喬和昶又沒有天天住在礦山上,要是有人想要偷偷盜出礦石,拿到黑市上販售,簡直比水匪運官鹽還要輕松。

    唯一的解釋,只能出在辛良遙身上。

    往好的地方想,是他辛良遙為人正直、治下嚴格,所有押送的鐵礦都被他安安全全地送到了碼頭上,一點歪念頭都沒動,所以鐵礦石沒有半點流出來的。

    往壞處想……

    莫遲想了許久,偏偏思路就和這黑市上的狀況一樣,紛亂復雜,理不清頭緒。

    往壞處想,辛良遙又能做什么呢?

    莫遲總感覺,自己隱隱約約地摸到了某個真相的邊緣。

    但不知是線索太少,還是那個真相連他本人都不愿意相信,他就是無法穿透迷霧,看清隱藏在種種疑團背后的實情。

    莫遲不再停留于此,他轉過身,抬腿朝一個空蕩蕩的攤位走去。

    別的攤位上都堆滿了要買的商品,只有這個攤位什么都沒有,膀大腰圓的攤主坐在后頭,用一把蒲扇蓋住了臉。

    站在攤位前,莫遲換上一副生人勿進的冷漠表情,對著攤主冷冰冰地說:“起來干活了,我家主人要買鹽。”

    杜曇晝在黑市后方的小巷上,找到一扇窄窄的門洞,木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門外堆放了許多雜物筐,不移開它們是走不進去的。

    杜曇晝靈機一動,摸出手帕系在脖子上假裝汗巾,再把手帕上半部分往上提,遮住了下半張臉。

    加上他來之前特意換上的便服,別人乍眼一看,都會以為他是誰家的雇工。

    杜曇晝抬起幾個空竹筐,裝作運貨的幫工,從小門擠進了黑市。

    抬著竹筐穿行于人群中,除了偶爾有幾個因為他的身高而側目看他的人,杜曇晝沒有引起太多注意。

    眾人都只當他是搬運工,視線從未在他身上停留超過一瞬。

    他仿佛對莫遲另有感應似的,甫一進入黑市,眼神就自動在人群中鎖定在了莫遲背后。

    他看出莫遲正在和某個攤主交談,擔心直接過去會引起對方警惕,只抱著箱子,故作不認識那般,從莫遲的身后走過。

    黑市里熙熙攘攘那么多人,走動在狹窄的通道里都是摩肩接踵。

    杜曇晝不覺得他有任何可疑之處,可在經過莫遲身后時,他明顯感覺到莫遲垂在袖子里的手,輕輕摸了他一把。

    雖然莫遲此舉只是在暗示杜曇晝,他已經知道他進來了。

    但當莫遲手心里的硬繭劃過皮膚時,杜曇晝心中,還是如驚濤駭浪般激起了猛烈的情緒。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與莫遲擦肩而過,心頭卻如火燒般灼熱。

    莫遲輕微頷首,與攤主冷淡地交談。

    從杜曇晝眼尾的余光看去,正好能看見他那截纖細白皙的脖頸。

    他微垂著頭,背后的關節凸起于皮膚上,形成一道利落的曲線。

    視線往上走時,他瑩潤的面頰又與纖瘦的骨骼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眼眉低垂,睫羽在眼下投出淺淺的暗影。

    說話時,泛紅的嘴唇不斷開口,讓杜曇晝不禁想起幾天前的深夜里,他印在自己額頭的那個孤注一擲的親吻。

    杜曇晝從胸口深處升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火熱,讓他幾乎想立刻拋下一切,從背后將莫遲擁入懷中。

    但最后他什么都沒有做,抱著竹筐徑直走了出去。

    ——因為伍睿霖來了。

    莫遲殺伐果斷的氣場,讓販鹽的攤主很快相信他是哪家大戶雇來的打手。

    莫遲要的鹽量很大,攤主也做不了主,只能把老板請來。

    伍睿霖其實不在別的地方,他從始至終都藏在黑市的角落里,注視著攤位前發生的一切。

    聽到莫遲和攤主的對話,伍睿杰才從陰影里現出身來。

    “最近沒有鹽了。”伍睿霖的臉色不太好看:“鹽路斷了,過些日子再來吧。”

    莫遲做戲向來要做全套,他皺起眉,用責備的口吻說:“掌柜的不必如此,若是嫌價格低,我替我家主人多付些便是。我家主人近日要設宴待客,急需用鹽,價格不是問題。”

    伍睿霖不耐煩道:“我有鹽難道不想賣嗎?都說了現在鹽路斷了,我還正發愁以后去哪里搞鹽呢!哪有多余的賣給你!”

    莫遲卻不死心,還站在攤位前不肯走:“連一點點都沒有么?哪怕一袋,哪怕一兩也行,我要是不能帶著鹽回去,只怕要被主人責罵了。”

    伍睿杰拗不過他,彎下腰,從攤位下方掏出一小袋鹽,扔到莫遲面前:“最后一點,要這個數,一分也不能少。”

    伍睿霖用手指比了個數字。

    莫遲二話不說,伸手到袖子里掏錢,當手剛伸進袖管,他立馬意識到問題所在。

    ——他沒帶錢。

    他之所以非要買一袋鹽下來,就是為了帶回州府當做伍家販私鹽的證據。

    可他習慣了身邊有杜曇晝那么個大金主在場,出入都記不起來帶上銀兩了。

    就在他強裝不動聲色,腦子里急速思考著對策時,一股蘭香從身后飄來。

    “多少錢?本官來替他付吧。”

    杜曇晝手上舉著銀袋,氣定神閑地對伍睿霖說。

    他摘下了面上的手帕,伍睿霖一眼認出了他。

    這位伍二公子反應堪稱神速,他的臉上還沒有浮現出震驚懼怕的神情,人就已經像箭一樣沖了出去。

    杜曇晝拔腿就要追,莫遲抄起鹽袋,朝伍睿霖背后狠狠一砸。

    “啊!”伍睿霖被正中后心,痛呼一聲,往前趴倒在地。

    黑市里的人好像見慣了斗毆的場面,在伍睿霖即將倒地之時,他面前烏泱泱的人群立刻分開了一條縫。

    當伍二公子重重摔倒在地后,人群又恢復了方才的熙攘,大家都以為只是買賣雙方的尋常爭執,誰也沒當回事。

    莫遲穿過人潮,將伍睿霖雙手拉到背后,用事先準備好的細繩將他手腕一捆,驀地一用力,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那邊的攤主正想趁亂溜走,被杜曇晝一掌劈在后頸,直接打暈了事。

    都鬧出這么大的聲勢了,周圍人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州府的官員在抓人。

    可見平素之猖狂,也可見冉遙的治理能力之低下。

    望著攤主倒在地上的肥碩身形,杜曇晝自語道:“回京后我一定稟明圣上,請他換個更合適的人來當馥州刺史。”

    時方硯還恪盡職守地蹲在黑市外頭,緊緊盯著每一個從門口經過的人,生怕漏過任何一個可疑人員。

    見莫遲和杜曇晝押著伍睿霖出來,時方硯騰地從地上彈起來:“下官認真看了!怎么沒見到他進去?!”

    “因為他早就在黑市里了。”杜曇晝抬了抬下巴:“里頭還有一個倒在地上的胖子,我先帶伍睿霖回州府受審,那個胖子就交給你了。”

    三人離去后,時方硯獨自走進黑市,隔得老遠就見到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倒在地上。

    時方硯是健碩,可這樣一個暈過去的壯漢,他一個人想要扛回州府,也是不可能的。

    “杜大人真的高估我了。”時方硯將攤主背在背上,只往外走了幾步,就覺得全身的骨頭都矮了一截。

    好不容易堅持著來到街邊,已經用光全身力氣,半步也走不動了。

    時方硯不得已把攤主放下,站在路邊,手撐在膝蓋上大喘氣。

    就在這時,有幾個年輕男子趕著輛空的木板車經過,時方硯趕緊伸手去攔:“幾位公子!能否幫我個忙!”

    幾人停下了馬車,時方硯拱手道:“在下是馥州長史時方硯,地上倒著的這個人是案件嫌犯,能否請諸位替在下將此人拉到州府門口?在下勢單力薄,著實背不動他了。”

    說完,他抬眼看向車上的幾人,當看清他們的容貌時,時方硯不由得愣住。

    “是你們?”

    車上四人,正是被他從官船上救下、免遭水匪毒手的四個護船官兵。

    其中一人聽他的聲音覺得耳熟,片刻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驚訝地問:“您、您該不會是——?”

    時方硯:“就是我!當時就是我藏在馥草蕩里,讓你們四人快快跳下船來!能見到你們幾人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四人連忙從車上下來,不由分說就要齊刷刷給他跪下,以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時方硯慌忙攔住:“不必不必!我身為馥州官員,保護官兵乃是本職,實在受不得此大禮!”

    他的視線在四人身上一掃而過:“不知幾位現在以何謀生?”

    水匪被抓后,四個僥幸逃脫的軍官因防守不力,挨了二十軍棍后,被逐出了護船軍的隊伍。

    其中一人道:“回大人的話,我們四人被趕出軍營后,有個鏢局收留了我們,現在我們都以走鏢為生。”

    時方硯道:“當真不錯!你們又懂拳腳,當鏢師最合適不過了!不知是哪家鏢局的老板這么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