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83節
“這可超出在下的想象了……”辛良遙很是苦惱無措:“在下本是來救喬沅,誰能想到會在匪寨見到喬國舅呢?他可是在下未來的丈人啊……這可如何是好?” 房里的說話聲陡然提高,這下杜曇晝和辛良遙兩個沒受過訓練的人,也能聽清里面的聲音了。 “……果然是國舅爺。”辛良遙認出了他的聲線:“大人真是好耳力。” 國舅爺與另一人像是起了爭執,起初還不太聽得清他說的話究竟是什么,隨后隨著他怒氣越來越積攢,音量也越來越大,到后來都震得木門隱隱顫動。 喬和昶火冒三丈,怒氣沖沖斥道:“老夫每年給你們水匪送來多少官鹽!條件從來只有一個,讓你們消停消停再消停!不要去搶湖上走水路的商客!可你倒好,其他商人你是不搶了,直接打劫了官船!還殺了十幾個護船官兵!捅出這么大的簍子,還想讓老夫為你們善后?!沒門!” 對方的態度卻冷靜多了,只聽他冷笑一聲:“國舅爺怕是搞錯了因果吧,明明是您給我們的官鹽質量越來越差,數量也比從前少得多。您利用我們水匪,在皇帝和世人面前博了多少美名,利用完我們之后又想過河拆橋。” 那人冷嗤道:“我今日奉勸您一句,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要是您再想著騙我們,我水匪光腳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魚死網破,把這件事捅出去,讓所有人都看清喬國舅的真面目。” “你——?!”喬和昶怒火中燒,卻被他說得無言以對。 那水匪又道:“什么不讓我們去搶別人的貨?您也別把自己說得這么偉大,賣官鹽得的利,我向來分您一半,五年間,您拿了我多少錢。要是您真的大公無私,怎么不見把那些錢拿出來接濟窮苦百姓啊?還不是都被您中飽私囊去了。” 水匪陰陰一笑:“您在城外的豪宅我可是有幸看過,那富麗堂皇的樣子,只怕連皇宮也比不上吧。” 辛良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緊緊攥住門框,連指甲在上面留下了劃痕都不知道。 “喬國舅居然暗中勾結水匪?還連續五年從中得利?難道——難道是喬沅撞破此事,才被他指使匪賊抓了?!” 莫遲低低道:“喬和昶要是想殺喬沅,在自己府里就殺了,何必大費周章?” 辛良遙怔怔看他幾眼,苦笑道:“也是……大人說得沒錯。” 杜曇晝輕聲提醒:“兩人談得并不順利,也許很快就會不歡而散,我們是否要先行躲避于暗處?” 莫遲點頭。 辛良遙雖然還想再多聽幾句,希望能聽出喬沅的下落,但為了不暴露行跡,只能先跟隨二人躲到拐角處的陰影里藏起來。 杜曇晝所料無錯,三人剛在拐角藏好身形,那扇房門就被人用力推開,喬和昶從房中走出,氣得火冒三丈,胡子都恨不得倒豎起來。 “老夫言盡于此!若是你真敢把事情捅出去,老夫貴為皇帝的親舅舅,總有轉圜余地!可你們一群匪賊,都是罪無可赦之徒,到時候全都只能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你自己想想吧!” 水匪不置一詞,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喬和昶冷哼一聲,怒而一揮袖,轉過身,踩著重重的步伐走了。 水匪站在門口,盯著他離去的方向,陰惻惻地望了很久,才收回目光。 他一轉頭,本想往房間里走,陡然見到門框上有幾條細微的痕跡,驀地停下腳步,一眼不眨地看著那幾道可疑的細痕。 辛良遙暗道糟糕,那是他不慎用指甲劃下來,沒想到那水匪如此敏銳,那么淺的痕跡都被他看出來了。 辛良遙緊張萬分,死死攥著衣服,生怕因為自己的粗心而連累兩位大人,更怕救出喬沅的計劃功虧一簣。 萬幸的是,那水匪只是盯著看了幾眼,沒有產生太大的疑心,就向房間里走去了。 辛良遙大大松了口氣,剛才只感覺全身血液流盡,現在血流迅速回流至心臟和大腦,讓他的腦袋漲得發懵,耳朵都在嗡嗡作鳴。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他喘了幾口氣,輕聲問:“兩位大人,趁他進去,我們該走了吧。” 杜曇晝卻說:“莫急。” 莫遲則是一動不動,眼睛緊緊盯著那扇門,瞳仁在晦暗的樓道里仍舊熠熠發光,像是潛伏在黑夜里最冷靜的獵手。 不久后,那水匪從房中出來,將房門仔細鎖上,然后朝喬和昶離開的方向,緩步離去了。 “走。” 杜曇晝剛出聲,莫遲已經竄了出去,幾步來至門外,從腰帶里找出一根細細的銀絲,插入門上的鎖頭之中。 辛良遙反應慢了半拍,落后了二人幾步才走到門邊。 銀絲在鎖眼里轉動了幾下,只聽咔的一聲響,鎖頭應聲打開,杜曇晝一把抓住松開的鐵鏈,沒有讓它掉落在地發出響動。 放下門鎖,推開木門,出現在三人面前的是一間廳房。 廳房比他們以為的要大上許多,還分為里外兩間,外間擺了長桌和好幾把椅子,看上去像是水匪的會客廳。 會客廳北面的墻上,掛著一幅巨型的臨淳湖水圖,上面還有各式各樣的小木旗,標記著湖上的某些重要地點。 繞過一扇碩大的屏風,后面就是里間的入口。 里間沒有桌椅,只順著墻根擺放了許多木柜。 辛良遙還在感嘆水匪制作的水圖之精致時,杜曇晝已經和莫遲相當有默契地走向了里間。 他們不用說話,就知道對方要找什么。 之前的爭執中,水匪曾說,私販官鹽的收入,有一半要交給喬和昶。 這項交易必定進行得十分隱蔽,水匪不太可能直接把獲得的銀兩交給喬和昶,更穩妥的做法是,以假身份存入銀號,再讓喬和昶來取。 喬和昶也不可能親自頻繁出入銀號,他應該也會指示信任的手下替他取出錢財。 這一來一往間,務必會從銀號那里獲得許多票據,只要能找到票據,就能順藤摸瓜,獲得國舅爺串通水匪一事更多的證據。 畢竟現在他們只是隔著一堵墻,聽到了幾句零散的對話,根本無法將喬和昶定罪。 杜曇晝和莫遲一人一邊,挨個打開柜門,在柜子里仔細尋找。 辛良遙卻等不及了,他從外面走進來,語氣有些焦急:“二位大人,喬沅還不知去向,那水匪隨時都可能回來,這里頭什么都沒有,咱們還是快走吧!” 杜曇晝翻找著柜子里成堆的雜物,“辛公子稍安勿躁,待本官尋到想要找的東西,馬上就離開此處。” “你們在找什么?在下也能幫忙。”辛良遙見催促無效,干脆決定加入他們:“三個人一起翻,還能快一點。” 杜曇晝頭也不抬:“銀號的票據,尤其是大額的、頻繁的存錢票據。” 辛良遙一層層拉開面前五斗柜的抽屜,在里面找了一通,什么都沒找到,又一層層關上,轉頭去翻另一個。 再連翻了總計十八層的抽屜后,辛良遙沒耐心了。 他用力拉開第三個柜子最上頂的抽屜,誰知動作太大,里面的東西又太重。 在他大力的拉動之下,整個抽屜脫離了柜體,直直往地上砸去。 這么大一個木抽屜砸落在地,不知要造成多大的響聲。 辛良遙這回反應極快,他猛地一蹲,伸手一接,用自己的手臂和大腿牢牢抱住了下落的抽屜。 “呼……還好還好!”確保沒有產生任何響動后,辛良遙長長松了口氣。 他翻了翻抽屜,沒找到什么不尋常之物,就準備把它放回去。 正當他想將抽屜塞回柜格時,柜子后面的某樣物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辛良遙看了幾眼,奇怪地“嗯”了一聲,將抽屜放下,把手伸進柜子里摸了兩把。 不知按到了什么地方,這架五斗柜突然震動了一下,然后緩緩向左側移開,露出了柜身后的暗格。 杜曇晝和莫遲聽到動靜,都走了過來。 辛良遙手伸進暗格,拿出了一沓紙制的東西,借著房中的燭火一看,這些居然全都是銀號的票據。 “通渠銀號?”辛良遙念出了上面的字:“收到廖翎存入銀兩三千,由計勇親身取出,不得有誤。永章二十三年十月十四。” 翻了翻其余的票據,存錢的和取錢的人都是這兩位,除了金額和日期有所不同,其余都一模一樣。 杜曇晝:“看來這水匪頭子的假名就是廖翎,那這計勇估計就是喬國舅的人了。” 莫遲:“辛公子,這通渠銀號——” “不是在下的!”辛良遙很清楚他要為什么:“這通渠銀號馥州城最老的銀號,在下還未出生時它就存在了,只是計勇這個名字,在下仿佛在哪里聽過——” 他猛地抬起頭,對杜曇晝驚道:“這個計勇,就是喬國舅的管家!” 第60章 杜侍郎不僅能斷案,還會治病。 ============================================= 杜曇晝把暗格里的票據收起來,塞進懷里:“有了此物,回到馥州城就知道該從哪里查起了。走吧,那水匪隨時都會回來,不要耽擱太久。” 三人離開廳房,莫遲重新鎖上房門。 “接下來該往哪里走?”辛良遙問。 莫遲指了指喬和昶和水匪二人離去的方向:“往下的樓梯應該在那里,就算喬沅真的被水匪抓了,應該也不會關在上層,繼續往下走吧。” 三人往前走了幾十步,樓梯就出現在眼前。 辛良遙嘆道:“這次終于可以走正常的樓梯,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順著木梯往下滑了。” 莫遲原本是很警惕的,下樓時一直將長刀橫在身前,連后背都繃得筆直。 但奇怪的是,往下走了很多層,都沒有遇到一個人影,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整座匪寨都安靜得可怕。 杜曇晝敏銳地察覺到異樣,好像所有的水匪都藏了起來,靜待三人落入某種早已準備好的險境。 甚至連辛良遙都覺得不對勁,但他一心想要救出喬沅,顧不上這么多了。 “也許是匪寨太大,而水匪人數又不多,所以沿途才沒碰到他們吧。”辛良遙道:“順利難道不是好事么?這樣我們能盡快找到喬沅。” 三人順著樓梯又下了幾層,莫遲感覺應該已經來到地面,而眼前的景象也證實了他的感覺。 樓梯盡頭,一扇頂天立地的鐵門擋住了通路。 鐵門另一側隱隱暗暗,依稀傳來湖水的潮氣和森森涼意。 鐵門上并沒有鎖,但卻嚴絲合縫地關閉著,任誰去推都紋絲不動。 莫遲馬上意識到,這扇門是由機關鎖住的。 要求一個成日潛伏在塞外的夜不收,在探聽情報之余,還要熟練掌握機關術的奇技yin巧,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莫遲手扶著鐵門欄桿,看著另外一側望洋興嘆。 杜曇晝很少在他臉上看到這種呆若木雞的無奈神色,在胸膛深處低低悶笑幾聲——被靈敏的莫遲全都聽了進去。 機警的夜不收橫眉瞪來,杜曇晝倏地板起一臉正色,假裝剛才取笑他的不是自己。 莫遲又瞪向辛良遙。 辛良遙眨巴著眼睛,無辜道:“在下可是一聲沒吭!” “在樓頂的時候,是你不小心誤觸了機關才打開暗門;剛才的議事廳里,又是你手忙腳亂才發現了暗格,現在呢?你再隨便亂動幾個地方,看能不能把這扇門打開。” 辛良遙依著莫遲的指令,隨心所欲地在鐵門上和周邊的墻上,亂敲亂打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