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和迷茫讓他窒息，他毫不猶豫用力撞開了門，就是現(xiàn)在，馬上，他必須得到答案。

    朱炯重?重?地闖了進(jìn)來，屋子里剎時凝固了，連時間仿佛也在這一瞬靜止了，一切發(fā)?生的那么快，讓人根本來不及思考。

    屋子內(nèi)只?能聽見呼吸之聲。

    石娘子站了起來，她轉(zhuǎn)過?身?，沒有任何掩藏直直地看向朱炯——

    他又長高?了不少，也越來越有威儀了，是個可?以肩負(fù)皇位的大人了。

    朱炯也終于看清了她，她的臉上有醒目的疤痕，但天底下?哪有認(rèn)不出母親的兒子，這眉眼這眼神，分明?就是母妃不會有錯！

    朱炯的眼睛突然被淚水充盈，滿滿當(dāng)?當(dāng)?的，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兩人間不過?十?幾?步的距離，就這樣對?視著，仿佛隔著這十?數(shù)年的光陰。

    不僅是生離，還有相隔兩輩子的死別。

    朱炯猛地沖上前去，跪在了他母親的面前，

    抱著她的腿，臉埋在了她的身?上。

    “母妃......”

    第89章 過往

    石娘子的手輕輕搭上了朱炯的頭頂, 她望著跪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盈盈的淚花在她眼角閃動。

    “炯兒, 你長大了。”

    母子二人便這樣一站一跪，靜靜地感受著彼此的存在，誰都沒有再出聲，只有流下的淚水訴說著此刻難言的激動與傷懷。

    謝巒枝在一旁看著這對母子, 她心中?的震撼也尚未平復(fù)，無論如何她也沒有預(yù)料過會發(fā)生眼前這一幕, 石娘子竟然是朱炯的母親。

    原先那些被她忽略的細(xì)節(jié)似乎也有了映照，比如?當(dāng)提起代王府內(nèi)事情的時候石娘子會聽得格外認(rèn)真……現(xiàn)在想來, 她應(yīng)當(dāng)一直在京城獨自默默關(guān)注著朱炯的消息。

    她為?何不?愿意?露面, 為?何在悄然離開后又主動現(xiàn)身, 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謎團(tuán)越來越多, 但謝巒枝知道此刻無論如?何不?是探尋這些的時候。

    過了許久，朱炯用力一抹眼睛將?頭抬了起來，石娘子彎腰扶他, “炯兒, 起來吧。”

    朱炯起身看到旁邊的謝巒枝, 立刻想要向他母妃介紹，“母妃, 這是枝枝——”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反應(yīng)過來，“我忘了, 母妃認(rèn)識枝枝，母妃, 你既然就在我身邊，為?什么不?來見我？”

    理智回籠，之前被他忽略的問題浮現(xiàn)出來，朱炯不?解地看著他母親，執(zhí)著地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謝巒枝見狀，起身輕聲說：“陛下，我先出去吧，你和母妃剛剛團(tuán)聚，母子之間或許有許多話要說。”

    謝巒枝看了一眼朱炯，朱炯微微頷首。

    臨出門前，謝巒枝把門帶上，將?空間留給母子二?人。

    出了門，她喚來春草，思忖片刻后吩咐到：“去把我院子隔壁的院子理出來，打掃干凈，各處都布置好了，全部用最好的東西，不?能有任何怠慢，石娘子可能會在這里住一陣。”

    春草詫異，對上謝巒枝慎重的眼神把所有的疑問都吞了回去，“是，奴婢這就去準(zhǔn)備。”

    謝巒枝說：“嗯，準(zhǔn)備好了來告訴我，我親自去看一看。”

    她又望了眼身后閉著門的屋子，心道，接下來到底會如?何呢？不?管怎么樣?，先皇后能回來是件好事，希望最終結(jié)局是好的，他能開心一些吧。

    朱炯扶母親在位子上坐下，親手給她倒了杯茶水。

    石娘子接過，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后她以一種極為?平和的語調(diào)說到：“炯兒，母妃對不?住你，之前——”她微頓，繼續(xù)道，“我的確沒想來見你，一直瞞著你，對不?起。”

    朱炯猛地攥緊了拳頭，他痛苦地問：“為?什么？母妃是在怪我么？”

    他突然想到當(dāng)年?自己一個人逃離山寨，如?果母妃沒死?，豈不?是說他把母妃一個人留在了那里？他的呼吸都不?由急促起來。

    “當(dāng)年?有人說母妃死?了，還帶來了骨灰，我不?知道——”他急急地解釋。

    石娘子伸手蓋住了朱炯的緊握的拳頭，溫柔地輕撫兩下，難過地說：“母妃知道，當(dāng)年?......是我安排的。”

    “母妃......安排的？”朱炯呆呆地問。

    “對。”石娘子輕輕地說，“我本來快死?了，想著死?之前無論如?何得讓你逃出去，不?然等?我死?了你還蒙在鼓里繼續(xù)被他們鉗制，我死?也不?能瞑目，就求了人去偷偷帶話給你，結(jié)果——”她沒有說得更仔細(xì)，一句帶過，“我又僥幸活了下來。”

    朱炯立刻問：“那為?什么不?來找我？哪怕帶個話也可以！就算我在宮里，你也可以找到祁默！”

    石娘子別過頭，沉默了許久，“炯兒，我不?僅僅是你母親，還是你父親的妻子，還是祁王妃，我的清譽(yù)關(guān)系顏面更關(guān)乎大興的體統(tǒng)，若被他知道，他不?會容忍我活著，還會更加遷怒于你。”

    朱炯低吼道：“那我登基以后呢？我都是皇帝了，誰還敢加害你？”

    石娘子深吸一口氣，“我不?敢，是母妃太怯懦，不?敢再以過去的身份示人，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敢見，其實那次你去香鋪找阿巒的時候我躲在后面看到你了，但還是藏起來了。”

    朱炯沒有想到，曾經(jīng)那么久之前他和母妃就擦肩而過了。

    一滴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石娘子的眼角流下，她的聲音突然變得破碎不?堪，“炯兒，你不?是女人，更不?是做母親的，你不?懂的。”

    “我有何面目再出現(xiàn)呢？”

    “就算我拚命地逼自己去忘記，可是始終忘不?掉。”

    如?杜鵑啼血，石娘子凄聲道，“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很多很多！全都是無恥的畜生！骯臟！惡心！”

    朱炯心神俱震，他雙手扶住石娘子的肩膀，慌亂地說：“不?會的，母親，你不?能這么想，你在我心中?永遠(yuǎn)是最高貴最純凈的，那些事情我早就忘了，我們都不?提了好么？”

    石娘子神色痛苦到了極點，“可是我忘不?掉，炯兒，至少?在自己兒子面前，我沒有辦法！我不?能成為?一個無恥放蕩骯臟不?堪的母親！更不?能成為?別人攻擊你的污點！”

    她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jì)，卻仿佛活了兩輩子那么長，她的前半生是人人稱道的才貌俱佳端莊嫻雅的劉家小姐，后來又成了端莊高貴賢良淑德的祁王妃，直到那一次變故，她的人生徹底轉(zhuǎn)折，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樣?子，面目全非。

    那些骯臟的無恥的令人作嘔的山匪們，他們的眼神不?加掩飾，肆意?地在她身上戲弄 ，仿佛她已然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具會動的皮rou而已。

    一個個混亂不?堪的夜晚，她如?同行?尸走rou，麻木看著那些卑賤丑陋的男人在她身上如?牲畜一般聳動發(fā)泄，她已心如?槁木，唯一支撐著她第二?日?睜開眼睛繼續(xù)活下去的只有一個念頭——要救炯兒。

    甚至當(dāng)她聽到那些山匪議論祁王府給王妃和小世子辦葬禮的時候，完全沒有感到悲傷，甚至還諷刺地笑了一下，對于她夫君的殘酷她甚至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憤怒，也沒有多余的情感去悲傷了，身在地獄，她哪里還顧得上地獄外頭呢？

    炯兒還小，她卻沒有能保護(hù)好自己兒子，無論如?何她不?能再繼續(xù)連累炯兒了，即便這一身骨血被踐踏殆盡，她也要撐到機(jī)會到來的時候。

    聽到自己母親的話，朱炯痛徹心扉，他說：“母妃，兒子只要母妃好好活著！現(xiàn)在我是皇帝了，我可以保護(hù)你了，那些傷害你的人我也全部把他們殺死?了，沒有人敢議論你，誰若是敢提，我就誅他九族！”

    “一紙圣旨可以堵得住別人的嘴，堵得住別人的心思么，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骯臟不?堪，不?配為?人。”

    朱炯大聲喊：“母妃！”無比驚惶。

    這一聲喊將?石娘子從越發(fā)凌亂痛苦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石娘子擦了擦眼睛，情緒漸漸平復(fù)下來。她忽而自嘲地笑了一聲，聲音微沉地說：“剛才是我失態(tài)了，炯兒，你放心，我不?會干傻事的，我曾經(jīng)去死?過，但老天爺沒有讓我死?，后來我就不?敢死?了，也不?愿死?了，那些害我們母子的人還沒有死?，我憑什么去死?。”

    “我后來想好了，我要比他們活得都長。”

    朱炯不?放心，依舊死?死?盯著她的眼睛，“真的？母妃，你以后絕不?可以說什么去死?之類的話，你向我保證。”

    石娘子說：“我保證。其實我原本就想好了，等?看到你平安無事了，我就離開京城，也許離開大興也不?一定，去一個沒有人認(rèn)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安靜的生活。”

    “母妃要離開？”朱炯焦急地說，“不?可以！我馬上也要成婚了，枝枝你不?是也很喜歡么，我們二?人應(yīng)當(dāng)奉養(yǎng)母妃，我們會好好孝順你的。”

    “炯兒，讓我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如?今你也平安長大了，登基了，我沒什么好牽掛的了，我更想去遠(yuǎn)一些的地方?。”

    朱炯不?吭聲，他強(qiáng)壓下欲要辯駁的念頭，之后他可以再慢慢地勸母妃，不?急在這一時。

    石娘子說：“我原本已經(jīng)離開京城了，之所以回來也是出了一樁意?外，有事需要你幫忙，我不?方?便直接去找你只能通過阿巒這邊迂回了，不?過沒有想到你現(xiàn)在竟然就在這里。”

    朱炯忙問：“什么事？”

    “我之前派人偷偷給你送信，是關(guān)于阿巒的下落，結(jié)果造成了誤會，人被你的手下盯上了，前幾日?給抓走了。”石娘子說，“你下令把人給放回來吧。”

    朱炯驚愕地說：“那個傳信的是母妃派來的？”

    當(dāng)時他收到謝巒枝的消息，雖然的確依據(jù)線索找到了謝巒枝，但對這消息的來源心生警惕，派了人去詳查，沒想到竟然是母妃派來的。

    “對。”石娘子說，“說來也巧，我在碼頭上碰見了她，她說——”石娘子輕笑一聲，“說是你放她歸鄉(xiāng)，我當(dāng)時就知道不?可能，我的兒子是什么樣?的性子我清楚，那次在香鋪看到你的動作我就知道，你對她動了真情。”

    “雖然有些對不?住她，但我終究是有私心的，還是想幫自己兒子，就讓人跟了過去，結(jié)果生了誤會，送信的人給抓走了。”

    “原來如?此。”朱炯若有所思，“既然是母妃的人，自然無妨，我現(xiàn)在就讓他們?nèi)シ湃耍稿判暮昧恕！?/br>
    石娘子松口氣，“好。”

    朱炯又問：“母妃派去的是什么人？現(xiàn)在才被抓到，本事了得。”

    石娘子說：“是跟在我身邊的一個伙計，原來在香鋪做事的，以前是......江湖人士。”

    第90章 請求

    宮里?面突然傳來了急報, 有緊急的軍務(wù)等待朱炯處理，一催再催，片刻耽誤不?得, 朱炯無?奈，只得先行回宮。

    臨行前他來到謝巒枝面前，聲音沉郁地囑咐道：“枝枝，朕現(xiàn)在必須回宮, 母妃先交給你了，你替朕好好照顧她, 陪她說說話。”

    他遲疑一瞬，又道：“最主要的, 想辦勸她留下來, 母妃她不愿意留在京城, 執(zhí)意要離去。”

    他的聲音越發(fā)低沉, “母妃的經(jīng)歷你都知道, 她......”

    朱炯深深地看著謝巒枝，眼底深處竟有一分祈求，“母妃她很喜歡你, 你們又都是女子, 許多話你們能說得上, 你多陪陪她，說不?定她就會放下這個念頭?了。”

    朱炯對?她說：“枝枝, 幫幫朕，好不?好。”

    謝巒枝不?由輕輕點了點頭?，她溫聲道：“陛下放心, 娘娘那里?我一定會照顧妥帖。”

    朱炯舒口氣，眼神終于松快了一些, “如此甚好。”

    他倉促地說：“朕先走?了。”

    說完他匆匆?guī)е虖碾x去。

    “等等——”

    朱炯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謝巒枝說：“陛下擦擦臉再走?吧。”

    朱炯的眼眶依舊有些泛紅，頭?發(fā)也有些凌亂，若這樣出現(xiàn)在朝臣面前，難免有損他的威嚴(yán)。

    朱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好。”此刻他格外的順從。

    謝巒枝對?于石娘子不?愿留下的消息并?不?意外，畢竟上輩子的時候，石娘子這個人的確如她自己所言，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xiàn)過，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有再見?，可見?心志極堅。

    朱炯希望母親能留下來，可是謝巒枝卻隱隱覺得，他的愿望大概......是要落空的。

    謝巒枝獨自佇立在原地，對?著朱炯離去的方向長長地嘆了一聲。

    仔細(xì)一想，朱炯上輩子似乎一直在失去，錦衣玉食、尊榮地位、父母愛護(hù)、朋友仆役......一樁樁地被從他身?邊剝離開，甚至自己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