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薔薇花
天氣回暖,萬物復蘇。 唯有皇帝寢殿外的那株紫薇花樹仍是干枯,呈現頹敗僵死之相。 那抹黑金蟒服的高大身影,靜靜立于樹前,不知為何出神。 望著他瘦削挺拔的背影,覃如滿腦子都是常明說的那番話。 在維護母妃清譽,卻被父皇當眾責罰時,他想的是什么? 是對父皇處罰的憤憤不平? 還是無人相護的孤獨? “殿下在看什么?” 過堂風送來女子脆生生的一句問話。 陳玄卿回首瞥了眼,見覃如披著厚厚的披風才收回視線,“在看這棵樹。” “這株是珍嬪親手種下的。” “她入宮第一年的生辰禮,父皇送給她的珍寶一個都瞧不上,只相中了這株紫薇花樹。” 他頓了一下,“如娘可知為何?” “為何?” 兩人并排站著時,覃如需要仰起頭,杏眸睜得圓圓,給人一種很乖的錯覺。 陳玄卿心底軟了軟,“前朝皇帝選秀之時,就是在紫薇花樹下一眼相中了她。” “這紫薇花樹,是珍嬪和前朝皇帝的定情樹。” 他抬了抬唇角,眼眸中掠過譏笑,“可笑的是,父皇還將此樹視為珍寶,特命人精心打理。” “.....” 這么一聽,皇帝真是個可憐的卑微舔狗。 “既有專人看護,那這樹怎么還死了?” “被下毒了。” 覃如順著陳玄卿的指引,看向樹下,顯露在泥土外面的根部已經發黑腐爛了,確實不像是自然腐爛。 “據花農交代,這幾日只有李肅在此處停留,并且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無須用力,只是指尖輕輕觸碰,便有枯葉簌簌落下。 有一片沾在了陳玄卿的衣袖處,被他摘了下來,“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右相他步步為營,為廢掉孤的太子之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夠謹慎,唯有兩件事,漏洞百出。” “第一件事,沒有將孤斬草除根。” “第二件事,唆使陳玄平在此時謀反。” “直到方才,孤才想明白其中緣由。” 他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垂眸看向了覃如,“你如何看?” “妾怎么會知道。” 覃如暗掐了一下指尖,裝傻充愣道。 “可孤總覺得如娘...” 陳玄卿伸手替她拂去被風吹亂的鬢發,動作很輕柔,語氣卻很淡:“甚是聰穎,有時知道的比孤還多。” 此話像是意有所指,但他沒有追問的意思,話音一轉,又說到了右相身上。 “未能將孤斬草除根,是因為那日珍嬪將孤接進她的宮里。” “而選在今日鬧這么大亂子....” “今日是珍嬪的忌日。” 國破家亡,是珍嬪臨死前都難以忘卻的傷痛。 一次次謀算失利后,李肅大概是知道復國無望了。 于是想著在她的忌日,將這皇宮攪得翻了天,撕開那些陰私謀劃的遮羞布,也當是替她出一口惡氣。 被陳玄卿捏在手心的枯葉碎成數片,零零散散飄落下來。 如同他的那句嘆息,隨風消散:“亡國美人,一見誤終身,華清寺那禿驢竟又一次說中了。” 看似是在說別人,何嘗又沒想到自己身上。 “如娘你說...我會落得孤家寡人的地步嗎?” 覃如從未見過他這般落寞頹廢的眼神,一時啞然。 她該說什么? “命數這種東西....” 說他的命數早就被原書作者寫好了嗎? “別人說的都算不得數。” 可他就站在自己面前,是個活生生的人。 她接觸過他的體溫,見過他的喜怒哀樂,陪他經歷過人間險惡,又聽聞他的少年往事。 從那間偏殿開始,她就已經攪進了他的命數里。 又怎么能再把他當成紙片人看待。 “既然是自己的命數,又怎能任由他人擺布?” 陳玄卿愣怔了一下,眼底似有波動,而后化成了豁然開朗的笑意,“是,確實如此。” “殿下在聊什么的呢?” 二人身后傳來平侯的聲音,他大抵剛殺了一批人,衣擺上還沾著大片血污。 “本王當是誰呢,原來是珍嬪娘娘啊。” 或許是瞧見覃如的眼神,他不甚在意地擦了擦衣擺,笑道:“這外面亂糟糟的,娘娘怎么不在宮里待著,出來作甚?” “妾不放心陛下,特地來瞧瞧。” “聽說珍嬪娘娘身體抱恙,閉門謝客許久,沒想到為了殿下,竟不顧病體出來看望。若本王是陛下,定十分感動。” 縱使垂著頭,覃如也能感覺到平侯的視線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 “平侯說笑了,妾是婦道人家,只愿陛下安康,別無他求。” “父皇很好。” 陳玄卿開口,替她找了個離開的理由。 “珍嬪又是久病初愈,還是不要進去為好。” “是,妾先告辭了。” 待她離開后,平侯才緩緩道:“本王記得,這個珍嬪也是右相送進來的吧?” “她會不會....” “不會。” 陳玄卿答得太堅決,引來平侯意味深長的目光,“殿下了解她?” “孤更了解父皇。” 若是李肅送來的是一個細作,怕是在皇帝手上活不到第二日。 平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是本王多慮了。” “孤聽聞陳玄平本想在父皇寢宮縱火,被一名藥奴舍身阻止下來。” 提到“藥奴”時,平侯臉色變了變。 “那藥奴的尸首,孤讓人收殮了,他算是護駕而死,還勞煩舅舅厚待其家人。” “是。” “廖神醫又送來了一位藥奴,到時讓他照料父皇即可。” 說罷,陳玄卿抬腳往寢宮里走。 平侯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忽而驚覺,那個需要被他抱上馬背的侄兒,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長成了雄鷹。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平侯臉上的神色忽明忽暗,最后抬眸看向了枯死的薔薇花樹。 被人精心澆灌長大的樹苗,開得再好又如何,不合養花人的心意,自然活不久。 養花如此,誰知人非如此呢? 只是他還有個顧慮。 “來人,去查查陳慕歌的動向。” 自從在陳玄禮府上,陳慕歌露了一面后就再無蹤跡了。 暗衛也沒從陳玄卿那邊套出點什么,只說是他忙于照顧景州城的一個舞姬,沒與陳慕歌碰過面。 舞姬.... 平侯思緒一頓,什么樣的舞姬能讓陳玄卿如此費心。 轉念一想,太子也已經到了血氣方剛的年紀。 養一兩個可心的侍妾,也是常事。 只是這太子妃之位...常年空懸著,也不是事情。 是該把太子的終生大事,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