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右相之死
正午剛過,一道春雷炸在皇城上空,隨即大雨傾盆,沖刷著街巷的青石板路,像是要洗去這塵世間的所有污濁。 挨家挨戶都緊閉著門窗,無人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春雨落盡,天色漸亮。 這場注定失敗的政變,就如烏云般悄無聲息地褪去。 載著覃如的馬車駛入城門時,路邊的小販剛擺好物件開始叫賣。 她掀開車簾一角,往外望去。 雨后的行人不算多,他們或是在某個攤販處停留,亦或者叁兩結伴,談笑著閑逛。 同往常的每一日,并無區別。 這場景讓覃如恍惚了一瞬,以為先前收到的消息有誤。 但很快,常明探路而歸。 “勞煩娘娘在宮外暫留片刻,就當散散心,稍后再回宮吧。” 他身上的血腥氣,順著車簾飄進了車廂內。 想必宮里的情景,肯定沒有外面這般風平浪靜。 她應下后,想了想還是問道:“殿下沒事吧?” “殿下無事。” 常明繃著唇角,眼眸里劃過一道迷茫之色,猶豫著開口:“娘娘怎知,右相會提到先皇后?” 思緒回溯到半個時辰前。 正如常明所說,陳玄平的府兵不堪一擊。 等見到近衛軍把手著宮門,他知道此場變動勝負已定。 但想到覃如的囑咐,他絲毫不敢怠慢,快步去尋太子殿下。 太極宮外,尸首被排成兩排安置在空曠之處。 鮮血順長階一點點流下,然后沿著磚縫中延長,最終沒入污水之中。 他踏過污水,抬腳想往殿中走。 身后卻傳來太監的呼喊聲:“走水了,冷宮走水了!” 冷宮在西頭,最偏僻陰冷的宮殿。 又因旁邊靠著湖,沒有別的什么殿。 所以火勢并沒有蔓延開來,遠遠看過去,只有那座破爛的宮殿在轟轟烈烈地燃著。 噼里啪啦的燃燒聲中好似夾雜幾句狂笑。 常明走近之后,才發覺并不是他的幻聽。 而是火光中有人在笑。 那人坐在輪椅之上,任由著火勢一點點吞噬自己。 他高高舉著一個東西,笑得癲狂又瘋魔:“父皇啊父皇,你睜眼瞧瞧!” “玉璽是我的,皇位也是我的,你最厭惡的雜種才是皇帝!” 常明這才看清他手里的東西,竟然是玉璽。 “愣著干什么!把玉璽搶出來啊!” 人群前頭站著陳玄卿和平侯,后者怒氣沖沖地踹了一腳身旁的內侍。 有幾個侍衛試圖沖進火場,沒走幾步又被火勢逼退。 一片慌亂中,陳玄卿背著手,靜靜地站在那兒,“別進去送死了。” 太子開口了,自然沒人再敢上前。 一旁的平侯被駁了面子,掛著臉不再說話。 一時之間,只剩下陳玄平的叫喊: “哈哈哈誰說瘸子不能當皇帝,朕才是天命所歸!朕的母妃...是太后!” 火勢漸大,他的聲音幾乎扭曲,仍嘶啞著發出最后一聲怒吼: “到陰曹地府那兒,朕也是皇上!” “轟隆”一聲過后,那座承載了太多后妃淚水和悲慘過去的冷宮,轟然倒在火光之中。 獵獵冷風,裹挾著火星余燼刮起眾人的袖邊衣角。 也送來一聲嗤笑:“絕配啊。” 透過幾個身披戰甲的將士間隙,常明看到右相李肅被反剪雙臂,跪在污水之中。 他頭上的發冠不見了,披頭散發的模樣,不見往日的端正威嚴,也像個瘋子。 “虐殺后妃,荒yin無度的太上皇,yin亂通jian,不守婦道的太后,當真是絕配!” “逆賊說什么?!” 平侯斥責了聲,指向一旁侍衛,“還不給本王堵著他的嘴!” “怕什么?” 李肅沖著平侯挑釁一笑,“是怕自己那些丑事也被爆出來嗎?” “本王行得正坐得直。” 平侯一腳踹在了李肅的心口處,從牙縫中擠出了一聲冷笑,“輪得到你這塊賣主求榮的軟骨頭點評?” 這一腳用了十足的力氣,踹得李肅當即吐出一口黑血。 “咳咳...” 他胸膛快速起伏著,心口處的疼痛讓每一次換氣都是場折磨,他咬緊牙根,從污水中抬起頭來。 那目光陰冷鋒利,像是垂死的毒蛇在試圖尋求反擊。 平侯忽覺不妙,剛想命人處死他。 他的聲音先一步響起:“對先皇后也問心無愧嗎?” “...你說什么?” 這句問話,出自陳玄卿。 他眼神沉沉,仿佛有實感般落在李肅臉上,分辨他是否在說謊。 “當年先皇后死之前...嘔...噗!” 大量的鮮血從李肅口中涌出,那些未盡的話都被噴射而出的血沫堵了回去。 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他臉上神色灰敗下來。 然后身體像是被抽去了所剩無幾的精氣,直直地倒進了污水里。 一代jian臣,就這樣落幕了。 毫無征兆地死在了臟污之中。 事情發生的太快,在場之人都一時沒反應過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常明,他從人群中走出,快步走到李肅尸體面前,試探了脈搏和鼻息。 確認全無后,他走到了陳玄卿身邊。 “心脈全斷,堅持到現在已是不易。” “殿下,切勿信小人之言。他故意將話說了一半,是想挑撥我們關系啊!” 一旁的平侯急切開口道。 “孤清楚。” 陳玄卿神色淡淡,“舅舅不必心急。” “本王只是擔心他會耍花樣。” 平侯訕笑一聲,然后沖手下使了個眼色,立即有人過來將尸體收殮。 鬧劇已經結束了,這里也沒有待下去的必要。 平侯負責處理善后,而陳玄卿抬腳去了皇上寢宮。 趁著這個間隙,常明火速騎馬出城來迎覃如。 待他講完之后,覃如短暫的沉吟片刻,才開口:“就是有種預感,右相鬧出這么大動靜,總不至于只為了尋死吧?” “關于先皇后,娘娘是知道什么嗎?” 那枚促使右相吐血身亡的銀針還在常明的衣袖中,他手心冷汗未褪,既是忐忑不安也是后怕。 覃如看出他的緊張,安撫道:“放寬心,我不會害殿下的。” “撲通”一聲,是常明突然跪了下來。 他鄭重地給覃如磕了個頭,“先皇后之死,是殿下心中的一根刺。” “十年前宮里有個瘋嬤嬤污蔑先皇后是以非清白之身入的宮,事情傳到殿下耳邊,他不顧勸阻,直接持劍闖進內侍府,一劍刺死了那個瘋嬤嬤。” “那是殿下第一次動手殺人,事后陛下打了他幾十板子,逼他認錯。” 哪怕已經過去了很久,那場景仍歷歷在目。 瘦弱的皇子跪在地上,縱使后背血rou模糊,他仍挺直著腰板,一遍遍重復著:“孤沒有錯。” 為子者,護自己母親有何錯? 圍觀者都知道他沒有錯,但無人敢上前一步。 回憶起那一幕,常明嗓音發顫,“殿下走到今日,全憑自己,從未有人替他謀劃過。” “娘娘,不論真相如何,屬下只懇求您...” “一定要在殿下身邊。” 不要再留他孑然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