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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絨 第66節

    封暄捏著扳指:“木恒。”

    夠了吧。

    摸個沒完了。

    “嗯?你認識我?”木恒完全忘記剛才司絨喊了他的名,他沉浸在某種磅礴的戰意里,一心只想著迅速結束這仗,修好城墻,等五萬大軍到前線后,就到哈赤草原去讓那些來犯者嘗一嘗阿悍爾鐵蹄的味道。

    “不認識,”封暄一指帳篷口,冷漠地說,“你該走了。”

    這話里帶著寒意,木恒似乎從封暄進帳篷以來一連串的行為與對話中察覺了什么,他向司絨告別,若有所思地抬步往外走。

    走到帳子口時,突然停了下來,站在這風口回頭一看,那北昭太子的身形把司絨公主完完全全罩住了,這姿態讓他想起定風關外的獅王護領地時的模樣,這是強烈到不容忽視的占有意味。

    木恒終于明白過來,黑武要是真沒死,回來心也該寒透啦。

    第54章 若我求你

    黑武耳朵癢。

    “好像有人在罵我, 一定是木恒那小子,昨天我搶了他的rou干,他都要哭了。”

    雪下大了,句桑打頭走在前面, 一行人猶如浸泡在雪花罐子里, 松軟的新雪會遮蓋危險的地形, 句桑的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用足底一寸寸地摸索著山間的地形。

    句桑的步子十分穩健,甚至沉重,是因為他背上還帶著黑武, 這小子太沉了, 外頭瞧不出來,扒了衣裳, 那一身都是錘煉結實的腱子rou。

    山道左邊是山壁,右面是矮崖, 句桑小心地探右前方的道路,說:“你總是欺負木恒,可是木恒最向著你。”

    黑武傷得重,耷拉著腦袋伏句桑肩上:“如果, 我是說如果,我死在這里,你不要告訴他, 這太窩囊了。”

    句桑一腳踩實了, 接著往下走,他認真地應:“沒問題, 在邦察旗給你立塊無名碑。”

    黑武喘息有點兒急促:“我想要英雄碑啊……”

    句桑察覺到地形越來越平緩, 稍微加快了腳步:“那么你要活著, 定風關的功和今日的過都抵了,沒有戰功,你得不到英雄碑。”

    黑武想到這就心痛:“誰,誰他媽要拿戰功換破碑,我想拿戰功同赤睦大汗求親,你們家,你們家……能不能讓司絨嫁給我?”

    句桑比這群小的長幾歲,木恒安央都好懂,可他實在不明白黑武,問:“我一直以為你討厭司絨,你捉弄她,撬掉她的馬鐙,抱狼崽子嚇她,木恒和安央從沒挨過她的鞭子,你隔三差五就要挨一回。司絨去北昭之前你甚至讓她嫁到北昭不要回來,可是我聽人講,她走的那一日,你躲在帳子里哭了。”

    “你不懂,我們有可能是兩情相悅……否則為什么她那鞭子只抽我一個,這就是愛,”黑武回過味來,斷續地罵道,“木恒又賣我。”

    看,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句桑搖頭,足下踏到平地:“挨鞭子可不是什么獨特的愛。”

    “我……”黑武說著話,垂在句桑胸前的手突然一翻,一顆角扣直直射向側上方的枝椏。

    枝椏上頓時掉落成塊的積雪,砸入地里,被一道道拔刀聲掩住了。

    句桑放下黑武,看向那截不住晃蕩的雪枝:“下來吧朋友,跟一路了。”

    隨后扭頭,嚴肅地對黑武說:“下回不要拽我的扣子。”

    陳譯攀著樹枝跳落在地,掏出火折子,用手攏了一圈火光:“別動手,自己人。”

    *

    外頭風催雪急,帳篷發出簌簌的聲響,里頭光線昏暗,一高一低兩道人影斜斜鋪在中間地毯,看似貼得很近,實則順著影子往上攀,他們各自占據桌子的一個邊角,仿佛呈對峙之勢。

    封暄背靠在桌沿,凝著司絨說:“公主這一番慷慨之言,鼓動阿悍爾弓騎兵往哈赤草原一戰,可能是忘了,哈赤草原目前還是北昭的領土。”

    她方才那番話,木恒都要以為他是要為阿悍爾而戰。

    司絨沒看他,她坐回桌前,把剛剛寫好的冊子擱在一旁,然后提筆在小卷紙上寫下寥寥幾個字。

    說話聲伴隨墨香暈開來:“四營遇襲,太子殿下急調青云軍支援,如今哈赤草原大軍壓境,阿悍爾也應當傾力相助,互幫互助方為盟友。”

    擱筆后,抬頭朝他露個標準的淺笑:“不是么?”

    封暄走到椅子邊,一只手指就搭在扶手上打圈:“倒不用如此費心,阿悍爾把四個營地守好即可。”

    “別客氣,”司絨把紙條卷起來,抬頭看他,反問,“再說了,你能拒絕阿悍爾士兵進入哈赤草原嗎?”

    “能,”封暄漠然地說,“不僅是阿悍爾防著北昭軍隊進入你們的領地,北昭同樣要防備你們從哈赤草原長驅直入,你此刻在為點燃那五萬大軍的士氣做準備,但只要我未松口,你們就進不了哈赤草原。”

    “說得我們好像在為北昭而戰,敵方是沖阿悍爾來的,他們若是攻破哈赤草原,往南能直入北昭,往北往西能入侵阿悍爾,我在自保而已。”

    “放心,敵方攻不破哈赤草原,北昭有四軍,你這五萬人還是留著吧。”

    封暄早先讓阿悍爾軍隊入駐哈赤草原,打的是共同御敵的旗號,但他在這基礎上藏了個心思,阿悍爾進入的軍隊卡在兩萬這個數量,和哈赤草原的青云軍形成平衡局面,但阿悍爾這五萬人再一進來,就要打破原有的平衡。戰事結束后,這些阿悍爾弓騎兵會輕易撤出哈赤草原嗎?

    司絨,狡猾的司絨。

    她有得是招數,讓這些阿悍爾戰士光明正大留在哈赤草原。到時候,哈赤草原就要從北昭制衡阿悍爾的利器,變為阿悍爾反制北昭的刺。

    這片土地太重要了,東連曼寧港,西與北通往阿悍爾,南接北昭,司絨早在北昭時就跟封暄提過,她想要這片地。

    快速地對答過后,司絨把紙條塞進指頭長的小筒里,輕聲說:“可是你們沒有黑白雙騎,阿悍爾弓騎兵是能夠縮短戰時的強力保證。殿下,不考慮考慮嗎?唐羊關也打起來了吧,你的四軍有幾支能調動?我是在助你縮短戰時,提高你東面戰場的勝算。”

    不調綏云軍,他還有烏祿的蒼云軍可以調,但封暄把這按下,想釣出司絨的目的:“與其說助我,不如說是阿悍爾在自保。”

    司絨沒反駁:“確切來說,是雙保。”

    巧舌如簧,封暄直接點破她的意圖:“阿悍爾這五萬人進了哈赤草原,還會往回調嗎?”

    司絨笑,半點兒沒有被戳穿的惱怒,這確實就是她的目的,她的目光看得比這場戰事遠。

    戰爭不會無休止地打下去,若是戰事贏了,哈赤草原能夠東連曼寧港,阿悍爾的海路便可通。

    這才是真正的四通八達!

    蟄居內陸,眼望四海,路達八方。司絨的野心在這里。

    她把小筒旋在指尖轉了一圈:“你說呢?這場仗若是打贏了,我就要同你算一算哈赤草原的歸屬了。”

    封暄喉嚨口滾出聲輕笑:“真心狠啊,司絨,還在合作就惦記上我的領土。”

    司絨也笑,低語道:“不心狠不行啊,你設計誆我,讓阿悍爾軍隊進駐哈赤草原,把阿悍爾徹底綁上北昭這條船,就要想到我反咬一口的后果。”

    誆我。

    封暄心口被這兩個字刺痛,他陡然壓低身子,把兩只手撐在司絨椅子扶手上,在黯淡光線里看向司絨,知道她是在攻心,但他沒法把這兩個字揭過忽視。

    掌心的疤痕已經變成rou粉色,但它無時無刻不在灼燒。

    分離從京城的第一場雪開始,越是往北,越是紛揚的雪就在無情地挾持他,一路冰冷地刺痛他,直到在帳篷里見到她的那一剎交匯。

    冰與火奇異地重合,矛盾地對碰,誰都無法壓過誰一頭。

    然后在她的冷淡態度中被封凍,又在她真真假假的笑里被催暖,最終熱的更熱,冷的更冷,它們匯成矛盾的河流奔跑在他身體里。

    簡直要撕裂他。

    陡然逼近的身體帶來熱度和壓迫感,他呵出的氣就貼著她的額頭拂散,這種被圈錮的感覺讓她的假笑也淡了:“有事說事,不要離我這么近。”

    封暄仍然凝視她,那雙眼里的情緒克制力道,小心地釋放著,放出來的聲音猶如融進火花里的飛霜,他這輩子沒說過這么輕的話,他這輩子也沒為誰輕過他的膝蓋。

    封暄單膝蹲下來,說:“如果我求你,你會回來嗎?”

    司絨沒答,她眼里沒有溫度,冰面里只倒映封暄的請求。

    片刻后,冷漠地轉頭,留給他一道逆光的側臉。

    這就是她的拒絕了。

    封暄在這一刻知道了心如刀割的滋味,他緩緩地站起身,目不轉睛,漆黑的瞳仁里醞釀起另一種瘋狂,就像她離開那夜一樣,讓看不見的黑暗重重疊疊地淹沒了他。

    風是有形的猛獸,它驅策飛雪,化成了呼嘯的長龍,毫不留情地用龍尾鞭笞帳篷,兩盞燭火搖搖晃晃,既挨著外頭風龍的震懾,又挨著里邊凝滯氣氛的折磨。

    靜了一會兒,燭火猛地一顫。

    司絨跟著站起身,把剛寫的冊子“砰”地拍在封暄胸口,用力之大,硬生生地打散了這道注視,把氣氛拉回了正軌。

    “阿悍爾缺物資,如果七日內能從北昭送往前線,阿悍爾可以包了北昭戰船一個月的用油量。”

    財大氣粗。

    封暄抬手把那冊子接住了,翻開一看,隨后提筆在幾項物資前作了個標記,又在一串物品名下邊補充了兩樣阿悍爾能用得到的。

    他在短短的時間里就把跌到谷底的姿態重新撿起來,搭起了一個最初印象里的封暄,手握規則的太子殿下。

    “三日內就能到,我還能派人幫你修補城墻,阿悍爾草野莽莽一線連天,修建的城墻不夠看,抵不過下一波猛攻。另外,你要哈赤草原做什么我知道,通往外海的河道送你,但那五萬人不能留在哈赤草原。”

    司絨半笑不笑,往冊子上落一眼:“可以。”

    這才是封暄,若不是談及軍情,她根本不想和他待在同一個帳篷里。

    司絨推開他,往帳篷外走,要把手里的竹筒送出去。

    人還沒走出桌椅間的空隙,手臂被緊握住,一道力從手臂帶到全身,讓她整個人不受控地往后倒,背撞在封暄的胸腹間。

    那么硬。

    還有淺淡的血腥味。

    司絨忍不住,她抬肘借力往封暄小腹一送,這招百試百靈,還是封暄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

    封暄再次悶吃一記,而后反手把住她的腰,把她往椅子里壓:“急什么,公主還沒聽我的條件,河道不是白給,城墻也不是白修。”

    “玩兒呢?”司絨眼帶微諷,“這話題剛才就結束了,我給你的戰船供一個月的油,你還要什么?”

    “那換的是物資,司絨。”封暄在極近的距離里俯視她。

    “行啊,這種附加的好處我不要了。城墻我們自己修,至于河道的歸屬,那不是你說了算,別忘了,現在阿悍爾就有兩萬兵留在哈赤。”司絨伸手摁著他的胸,微微后仰,拉開距離。

    “那就試試,從雨東河出海的河道我不需要,我有山南海域,山南航道暢通,十一月前就可以打通鐵扇群島這個關口,你看我會不會就此把雨東河堵上,讓你只能依賴北昭的航道。”封暄更近一步,彎下身,再次把司絨圈在椅子里。

    “殿下啊,”司絨迎著這帶著狠的要挾,輕聲說,“你真是個……不擇手段的渾蛋。”

    “那你告訴我,司絨,此時此刻,我還有別的選擇嗎?只要有半點機會,你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封暄拿手抬起她下頜,他就想讓她看他!

    “你的眼睛不會向后看,我們的過往你說丟就能丟,半點兒機會都不給我,我必須走在你前面,才不會被你越拋越遠。”

    司絨掙脫不了,直接攥著封暄的衣領,雙目織紅:“你最好別惹我生氣。”

    他們鼻息交錯,在風搖雪落里對峙。

    司絨忽然一抬腳,在被圈錮的姿態下往他膝蓋惡狠狠地踹了一腳,封暄吃了這力,膝蓋酸軟處受擊,猛不丁地就屈了下去,高大無比的身影直接往司絨身上倒。

    她一腳得逞,立馬便要從他肘下往外鉆,然而封暄雙手緊緊抓著扶手沒放,一推一壓之間,帶得椅子往斜傾倒,司絨右腳已經離地,心頭高高懸起,倒吸一口氣,在天地側旋間只顧著抱著自己的腦袋。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