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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絨 第30節

    第30章 我能對付他

    紫色的小花在手里碾碎了, 粘膩地附著在掌心,封暄眉眼上慢慢地鍍了一層秋霜,在微弱的光線里注視司絨。

    “你今日幫了孤一個大忙,又送了孤一個關鍵消息, 于情于理, 若讓你住回夜霧深重的云頂山莊便是委屈了。”

    于情于理, 哪兒的情哪兒的理,太子殿下倒是挺會順桿爬,司絨迎著他的目光,捋了一下發絲, 突然間嗅到了什么, 鼻子微微動,那味道一閃即逝, 她沒多糾結,往前坐了一點兒。

    “殿下大方啊, 聽意思,是想給我換個園子?。俊?/br>
    “鏡園不好?”

    司絨哪能真留在鏡園,這里太不方便了,她可以對角落里探究和好奇的目光視若無睹, 但若一舉一動都在東宮近衛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及時收取阿悍爾和山南來的信,那就等同于被蒙住雙眼、捂住耳朵、縛住手腳, 要不了多久, 就會失去與封暄對話的底氣。

    二人親密相對時,袒露出來的親昵都有欲望的加持, 這不作數, 但脫離床榻, 司絨不想玩脫失控,讓事情脫離原本的軌道,親密度停在這里剛剛好。

    不進不退,便是可進可退。

    司絨說:“鏡園再好,也是殿下的地盤?!?/br>
    封暄袖子底下的手捻著破碎的花瓣,說:“在孤的地盤,你怕?”

    “怕啊,”司絨似真似假開口,“殿下總追著我咬,誰不怕?!?/br>
    封暄定定望了她一會兒,花瓣在掌心里有了溫度,顯得更粘稠,它化作了另一種情緒,堵塞在他胸口,讓他呼吸不暢。

    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她的本事怎么這樣大?

    太子殿下不高興了。司絨與他交頸相臥了幾日,多少能從他厚厚的冰面底下摸出些情緒,她剛把身子往前挪些,封暄忽然松了口。

    他垂下眼瞼,說:“好?!?/br>
    突然的轉變簡直讓司絨毛骨悚然,她以為還要再費些口舌,誰能想到轉過一個彎,太子殿下忽然退了步,一股詭異的不妙感霎時漫上心頭。

    她撫著臂,后脊一片細細的驚涼,撐在面上的淺笑就要掛不住了,可還未開口,就又聽他說。

    “你打算何時回阿悍爾?”

    胸口輕微地起伏著,司絨驚疑之下,輕輕地擠出一絲笑:“殿下膩了?”

    “膩不了,”他伸手拉下了她裹身的被子,“倒是你,像是已膩了。”

    司絨在他傾身過來時聞到了淺淡的香氣:“什么味道?”

    “花。”

    他掏出帕子把掌心的花瓣擦掉,碎了的花瓣附著在帕子上,在昏暗的光線里呈迷離斑駁的紫色,劃過一道弧,就被丟到了床下。

    司絨怔了一怔:“你……”

    他丟了帕子,堵住了她的唇,不想再聽她說半句戳人心窩子的話。

    這一夜,他溫柔地把她拿捏著,次次都在她的點兒上,把她的聲音沖得破碎,和掌心的花一樣,也逼得她求了好幾次,他沉迷在她低泣的聲音里。

    司絨壞透了。

    她拋著餌,下著鉤,既想要把封暄拿捏著,與他在阿悍爾的話題上有一談的機會,又想要進退自如,來去如風。

    她每一回“進”,都是為了更好地“退”,她仍然以為總有一天可以退回到阿悍爾的草甸與藍天里。

    多么天真。

    封暄截然相反,他若是為她“退”,勢必是為了更猛烈地“進”,他想起了掌心里罩著的蝴蝶骨,她可以飛,他不束縛她的雙翼,但她得在他掌心飛。

    “我在鏡園,等你回來?!狈怅褟谋成席B下去,她整個人都陷在厚厚的衾被里,進去時,也咬著她的耳垂把話呵進了她耳內。

    …………

    司絨第二日是真的起不來了,封暄什么時候上朝,什么時候回來了又走她都不知道。

    她沒有封暄那樣可怕的體力和精神,漫長的溫存奪走了她的睡眠時間,體力的透支和嚴重的缺覺讓她直到下午才醒過來。

    封暄不在。

    “殿下下朝后回來過一趟,見您還睡著不讓叫起,只讓奴婢等您起時告訴您一聲,殿下回宮去了,晚間回來,”侍女給她遞茶,又說了一句讓司絨摸不著頭腦的話,“殿下吩咐,公主的衣物首飾便不用來回搬了,免得過兩日回來時還要折騰?!?/br>
    “?”

    吃過飯,司絨抿了口茶,還沒從侍女的話里品出味道來,舌尖先嘗到了熟悉的茶香,低了頭看茶盞,微微一愣,是昨日在皇后那兒嘗過的茶。

    侍女見她喜歡,又斟了一杯:“殿下多喝釅茶,這是昨兒打發人從皇后娘娘那兒要來的,說是南黎國那邊進來的萃山茶呢?!?/br>
    淺色茶湯在杯盞中呈七八分滿,像一面平滑的琉璃圓鏡。

    司絨沒喝第二杯,起身走了。

    *

    在鏡園待了幾日,又被皇帝遇刺一事耽擱,司絨積了一堆事兒沒理。

    德爾和她一道回云頂山莊,在路上就先報說:“稚山沒消息,家里……”

    德爾有幾分焦灼,小心地看了眼司絨,說:“定風關全線已經打起來了,句桑王子的游隼隊把整片西北都看在眼里,塔塔爾部和仇山部聯合,還鼓動了周邊幾個小部落,他們要在冬天前搶奪我們定風關往南的草場和牛羊。”

    司絨擰了下眉心:“父汗在哪兒?”

    德爾道:“句桑王子率六萬人守定風關,大汗坐鎮九彤旗,對方攻勢很猛?!?/br>
    司絨冷靜地說:“塔塔爾部今年餓慘了,再不打,他們今年冬天就再養不起馬,連族人也要餓死,仇山部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攛掇塔塔爾部打前鋒,仇山部是貪婪的山豹,塔塔爾部的餓馬玩兒不過他們,最終不是被趕回大漠深處,就是被仇山部反噬,吃得丁點兒不剩?!?/br>
    德爾討厭那群狡詐又兇狠的山豹,他說:“句桑王子不會讓西北部被撕開口子的,句桑王子是阿悍爾的守護盾,沒有人能打破句桑王子的布防?!?/br>
    司絨看向晴日的藍天:“春日少雨,哥哥在夏天時就已經布好了定風關到渺渺湖的防線,把阿悍爾西邊裹了一層保護罩,我不擔心塔塔爾和仇山部會打進來?!?/br>
    德爾沉默了會兒,他想到昨日李迷笛說的話:“公主擔心北昭會在這時發兵,往阿悍爾腹地捅一刀。”

    兩人經過云頂山莊的守衛,到了內院,司絨才說:“山南海域,阿勒奪了帝弓灣,里頭有他自己的盤算,也是幫阿悍爾給北昭震懾,阿勒會拖住破云軍,摁住封暄的一只手,唐羊關海域封暄也不能不防,這便讓阿悍爾又安全了一分。”

    大伽正站在階下,遙遙地看著她,眼里有擔憂。

    司絨回大伽正一個笑,繼續說:“起碼,封暄會有所顧忌,他不想讓北昭北邊、東邊、南邊同時成為戰場,北昭人多地富,可戰爭就是個大型的燒錢場,三線同時開打,他也要被扒層皮?!?/br>
    “但,”司絨面色又沉下來,“這是在封暄不知道阿悍爾……其實已經沒有那么多兵的前提下,如果他知道我們正在做什么,打算做什么,會不惜一切代價先攻下阿悍爾,所以,消息一定要遮嚴實。”

    德爾拍一下腦袋,說:“大汗來的信里,說黑水已經開采出來了,大工匠嘗試用竹子做武器,可是阿悍爾買的竹筒少,大工匠又試了拿銅做管子來盛那東西,好家伙,一炸開,水都澆不滅那火,半夜把大工匠的帳篷都燒了半座,這東西要真用到戰場上,是……”

    德爾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才一拍掌,說:“是天雷!炸地火!”

    “不夠,”司絨一拍他手臂,讓他鎮定點兒,“不穩定,殺傷力不夠大,我們需要北昭的圖紙冊子,才能知道準確的配比,才能讓這東西發揮最大的威力,到那時,阿悍爾才是一片真正的不破之域?!?/br>
    大伽正迎上來,把手貼在司絨頭頂,沒說什么。

    司絨的臉微微地紅了,大伽正有一雙青靈湖一般透徹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他是入世又脫俗的大伽正,像阿悍爾的天空一樣包容著草野和烈馬、稚兒與雛鷹。

    德爾悄悄地退下去。

    司絨和大伽正坐在屋子里,穗兒里里外外地忙活,她見到公主高興得快要跳起來,做了一桌子的糕點奶茶,站在門口給她使眼色。

    司絨喝了奶茶,又吃了一塊糕。

    穗兒才歡喜地退下去。

    大伽正先問了稚山,司絨道:“已經派了一只小隊去找,或許是遇到了突發之事,他沒辦法聯絡我們,但是稚山的身手,出入皇宮都不在話下,大伽正不要擔心,小崽很機靈?!?/br>
    大伽正起身,去到窗口,雙手合十抬至頭頂,朝著阿悍爾的方向默念了一會兒,司絨一并起身。

    阿悍爾所有的人都緊張這個小崽。

    大伽正默念完,靜了靜,便從袖中取出兩卷字條,說:“雄鷹完成了他們的使命,北昭太子沒有食言,他們在哈赤草原東部完成了糧食和軍械的交換,阿悍爾的糧食足夠度過兩個冬天了?!?/br>
    司絨看了字條,掌心貼著胸口:“他沒有騙我。”

    大伽正也喝了一口奶茶,說:“定風關一戰很快就要傳到北昭,公主有對策了嗎?”

    司絨把阿勒和李迷笛之事跟大伽正說了一遍:“封暄不會貿然出兵的。”

    “但公主的處境會很危險,”大伽正慈和地看她,“你是阿悍爾明珠,北昭太子把你放在掌心,他被你瓦解,不會放你離開?!?/br>
    “我能對付他?!彼窘q這話出口的時候,鎖骨下那一簇簇牙印都在隱隱發燙。

    大伽正走后,司絨坐在小案前給哥哥、阿爹、阿娘各寫了一封信,把它們疊起,貼在胸口,窗外的陽光斜鋪進來,照得她的手背溫熱,她望著阿悍爾的方向,仿佛聽到了草原的遙鈴。

    這夜,司絨沐浴完后,倒頭就睡了。

    司絨呼吸綿長,陷入深眠的時候,鏡園才迎回它的主人。

    封暄解了衣扣坐在榻邊,手肘撐著膝頭,緩緩地看了一遍屋內。

    他的十指交錯,扣在身前,風敲驚鳥鈴的聲音撞入耳里,夜的墨色從腳底鋪起,緩緩上升,層層疊疊把那濃稠的黑暗推到他周身,直到將他淹沒。

    不眠夜。

    *

    京城的秋日爽闊,山南海域的高瑜則浸在冰冷的藍色水域中,幾道黑影沉在水里無聲又迅速地游動,越是靠近黑蛟船,越是不敢探出頭。

    “嘩啦。”

    幾顆腦袋從深藍的水面上探出來,輕微喘氣,高瑜給三個下屬打個眼色,四人掏出腰間別著的攀船鉤扎入了船沿的吃水線,像四只螞蟻,無聲地往高船上攀爬。

    三日前,阿勒高調攻下帝弓灣,炸爛了破云軍的旗幟,在帝弓灣俘虜的士兵也不殺,反而一個個地扒了戰甲,用麻繩串成螞蚱,推上海岸線還給了破云軍,又是一記巴掌刮在了破云軍臉上。

    這就是一個趣味惡劣的魔頭。

    破云軍吃了前所未有的敗仗,高瑜一口氣咽不下去,蹲點數日,終于在海面上逮著了來回傳訊的快船,擒賊擒王么,她倒是想看看這位惡名遠揚的海王生了幾只手腳。

    四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攀上船舷,脫下鮫衣,扎在船外沿,這才輕巧落在甲板上。

    高瑜打了手勢,四人各自散開,命令是格殺。

    船樓上喧嚷無比,頭頂的窗口斂不住酒香與燭光,四道影子藏在喧鬧中無聲游走,高瑜攀上二樓,避過夜巡的守衛,折身閃入一間窄艙,后背霎時抵上一只手指,渾身寒意一凜。

    后頭便響起了稚嫩的囁嚅聲:“誰,誰啊?!?/br>
    高瑜猛地轉身,她站立的身影不像尋常女子那般纖弱,而是脊背挺直,靜默無聲時也有掩不住的颯氣,她擋住了窄艙的光線,看著里頭蹲在角落惶然不知所措的小子,蹲下來,手按在他肩頭,喉嚨一滾,聲音便帶粗啞:“藏什么好東西哪?”

    “我我我我我,我沒藏啊?!毙『颂覈標懒耍麚炝艘恢Ь頍?,早就想試試這味道,哪知道煙卷剛點上,就被逮了個正著呢,此刻那嗆人的味道從身后幽幽地漫出來,煙頭燃起的熱氣燙得他屁股一痛,差點兒尖叫出聲。

    高瑜瞬間捂住他的嘴,把那尖叫壓回了他喉嚨里,耳尖一動,外頭便傳來細小的腳步聲,她往回勾腳,無聲地把艙門合上。

    小核桃也聽到了腳步聲,他心想這哪個島的哥哥啊,真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