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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知在外公家小住一周又被邢文易開車接回,暑假已至尾聲,接下來的六年級也從指縫迅速溜走,往回看不過是在各個補習(xí)班之間連軸轉(zhuǎn),玉知還從沒嘗試過同時上這么多培訓(xùn),一時之間也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只是每日回家累到倒床就睡,邢文易在她床邊默默看了一陣子,最后還是替她退掉一門寫作課。 玉知到六年下期去參加實驗中學(xué)的秘考,那考試的確隱秘,考場設(shè)在一個培訓(xùn)機構(gòu)的二樓,小門狹窄,往上的樓道里水泄不通,全擠滿了學(xué)生家長,大家在樓道里填表、繳納一百元考試費用,她和章正霖兩人從窄窄的樓道上去,相互看一眼就匆匆各進考場,在窄而破舊的小桌前做一張奧數(shù)試題。 這房間里沒有電扇也沒有空調(diào),只有十幾個學(xué)生翻動紙張、演算的聲音。玉知挨著內(nèi)側(cè)的墻,眼睛卻忍不住往窗外看去,窗外是蓊蓊郁郁的梧桐,在六月的陽光下?lián)]舞著淡金色的光影,還有連綿不絕的蟬鳴…… 她的筆逐漸慢下來,心想,這考試有什么必要?明明爸爸已經(jīng)為了她讀書方便買了一中附近的房子,明明她更喜歡一中的校服,為什么非得來參加這場考試?考上了實驗中學(xué),她就得寄宿,回不了家了。 玉知的卷子交上去,半張都是空白,章正霖在樓道口等她,他似乎答得很好,而玉知提起作答情況只是笑一笑,神情有點無所謂。兩周后成績發(fā)下來,玉知只得30分,排在倒數(shù)第二;而章正霖也只有60分,均未入選。 章正霖的mama孫阿姨跑去問招生組,她絕不相信數(shù)學(xué)成績一向出類拔萃的兒子會只摸到及格線,對方卻在電話里含含糊糊,拒絕她的查卷驗分要求。外行得事后才知道,原來這測驗別有洞天,考前還有個要價八千元的培訓(xùn)班算是敲門磚,如非成績優(yōu)異又參與培訓(xùn),縱使天高的分也別想鯉魚躍龍門。 邢文易接到玉知的成績通知電話,沒有不滿也沒有生氣,只是聽到三十分的時候眉尾微動,表情仍是淡淡的。他掛了電話轉(zhuǎn)頭問:“你是不是沒做完?” “沒做完,但是做完也沒用?!?/br> “怎么說?” “我不想去,而且我沒報那個八千塊的培訓(xùn)班,實驗不會讓我進的?!?/br> 邢文易順便刪去幾條垃圾短信,順口問:“之前不是問過你要不要報名?” “懶得弄啦?!庇裰祥L尾音:“都買好房子了,走路十分鐘就到一中了,我又不想去實驗住宿。” 邢文易倒也沒說她什么,本來他也只是讓玉知去考著玩玩,沒進也沒事。正因如此,他也沒讓學(xué)校那邊知道玉知是自己的孩子,要不然他不開口,很多事也會順風順水。他不愿意那樣,在他看來,孩子有多大的能耐就呆在多大的地方,兩所學(xué)校教學(xué)質(zhì)量差異沒那么大,他也不想讓女兒在初中就過早地寄宿,學(xué)校的環(huán)境怎么也比不上家里。 另一方面,江州的房子已經(jīng)裝好,他打算趁著暑假帶著玉知去住一陣子,如果她愿意可以去上一個小升初的銜接班。只要初中成績不錯,拿到學(xué)校的合作推薦名額,自然會有省重點中學(xué)的招生辦投來橄欖枝。 邢文易替孩子細細考量了一番前途,覺得還算光明,于是放下心來,這三十分考試成績的事立刻就拋之腦后了。 邢玉知卻有些擔心章正霖,周一去拍畢業(yè)照,她和王怡婷算是女生里高挑的,被分到后排和男生一起站,王怡婷站在右邊,章正霖就自覺挨著站到她左手邊來。前頭還在調(diào)整隊形,邢玉知悄聲問他:“你那考試,到底怎么回事?還能進實驗嗎?” “我覺得我進個火箭班都綽綽有余,那題是真簡單,就是他們搗鬼?!闭抡匦⌒》藗€白眼,語調(diào)有些輕蔑:“我媽一開始鬧著要驗分,后來就說能不能再送個紅包托關(guān)系讓我進去,也不成?,F(xiàn)在被整惡心了,說干脆讓我去讀一中算了。” 上周驗完戶口本和房產(chǎn)證,大約這兩天各個學(xué)校的錄取通知書就要下來了。玉知對什么實驗、火箭一概不感興趣,又想不出到底是應(yīng)該安慰他還是幫著痛罵暗箱cao作,她說:“也挺好的,我們這幾個,”她手一比劃,示意她自己、章正霖、王怡婷、陳晨,還有后排幾個章正霖平時玩得不錯的男生,“我們都是讀一中,都不分開?!?/br> “那肯定?!闭抡芈牭剿脑捫α?。他這一學(xué)年個子長得飛快,已經(jīng)比玉知高出不少,因此視線是往下的,一笑起來酒窩深深、睫毛微顫,秀氣里又透露出一絲少年的俊朗,玉知讓他這一笑晃了眼睛,竟然有點不敢看。 章正霖沒察覺到玉知一瞬的別扭,低聲說:“朝我挨近一點?!?/br> 玉知以為是隊形的要求,沒想到章正霖在眾人緊緊挨著、沒人注意的身后輕輕握住她的手,玉知想掙脫又掙不開,這時攝影師已經(jīng)在喊口號,她只能一邊露出一個虛假的笑一邊摳章正霖的手心,沒想到這人油鹽不進,反倒是抓得更緊。玉知笑得愈發(fā)僵硬,就這樣拍下了畢業(yè)照片,估計比鬼還難看。 邢玉知心里慪得慌,又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兩個人到放學(xué)分道揚鑣都沒說一句話。畢業(yè)照片是在之后郵寄到各人家里,這次放學(xué)就是散伙了。她心里忍不住想,他真不打算解釋剛剛的牽手? 章正霖被男生們簇擁著去林業(yè)局打籃球,他走在前面,白色的短袖被陽光照得有點透,玉知好像能看清楚那衣服底下細細的腰。他手里抓著的籃球被塞給別人,隨后像兩人剛做同桌時那樣,轉(zhuǎn)身向她跑來。 “……你剛剛那是什么意思?” 邢玉知這話講得近乎咬牙切齒,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還是燙的,不知道是羞是惱,太陽xue連著耳朵后脖子一塊燥熱,特別是耳尖,紅得快滴血。她想不清楚章正霖為什么要做這么無聊的事,他不是在捉弄她,而是真的、真的…… 真的喜歡她?邢玉知其實不希望他說出來,她覺得萬分尷尬與不適,小學(xué)生班級中出現(xiàn)“情投意合”的“情侶”并不罕見,這一年來隨著兩個人越來越形影不離,班上時有起哄調(diào)侃,可是玉知卻不想打破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從未承認過她“喜歡”章正霖。 很多時候,章正霖對她的重要性甚至超越王怡婷,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們可以一起學(xué)習(xí)、玩游戲、互相發(fā)短信直到深夜,玉知甚至向他展露過自己的脆弱,她那么羨慕章正霖有一個愛他的mama。 如果這種關(guān)系被打破,如果她覺得尷尬,如果他們漸行漸遠了呢?她不想承受這種后果,至少現(xiàn)階段不想,在她交到更好的朋友之前不行。她不敢想,也不想再回歸孤獨。 章正霖走在她身邊,兩個人穿過人工湖和青草地,植物在太陽的照射下蒸騰出一股略帶泥腥的香味,下午四點的太陽曬得人迷糊又黏膩,他的心也像一灘糾結(jié)的爛泥。 沉默了好久,他才說:“其實你知道,我也知道?!?/br> 玉知的左手背在身后,剛剛章正霖牽過的就是這一邊,她的掌心潮濕,明明不是汗手也緊張出了濕意,章正霖牽過她的手腕,在她的手心放上一顆糖。 二十九度,那顆糖有點融化的跡象。玉知揭開透明的糖紙,放進嘴里的時候還在擔心如果手抖糖掉了怎么辦,但是并沒有。微融的糖表面是漿質(zhì)的,玉知等它在口腔里慢慢褪去那層化開的軟漿,露出里面仍然堅硬的那部分。 她不想隨波逐流、尊重氣氛地給出什么回復(fù),而是直截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br> 章正霖聽了她這句話,反倒是輕松了。他說:“我知道?!?/br> 他也覺得自己瘋了。一個小學(xué)生,自以為是地在追尋什么愛情呢?他知道自己對玉知的感情并不是純粹的友誼,但是退回去一些更讓他安心,因為他突然發(fā)覺向前一步不會離她更近而是把她徹底推開,于是他也只能說:“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br> 章正霖陪邢玉知走到車站,對她說:“開學(xué)見?!庇帜克凸卉囬_走。此刻一陣風吹過來,他居然感到一絲涼意,一摸才知道,短短幾百米,后背幾乎全濕透了。 玉知魂不守舍地飄回家中,開門一眼就看見在客廳里的爸爸。屋里已經(jīng)開了空調(diào),邢文易坐在客廳里看文件,核算夏季的高溫補貼物資,過幾天氣溫突破三十度,人丹、藿香正氣水、冷飲券就要發(fā)放到位了,尤其是在室外作業(yè)的工人還有額外的高溫津貼,各廠區(qū)也要設(shè)置補給冷飲的冷柜冰箱。這其中的每一筆都要細細驗過,錢總是要花在刀刃上。 他知道玉知今天放學(xué)就是小學(xué)畢業(yè),但她很固執(zhí)地叫他不要接她放學(xué)。他請的半天假沒派上任何用場。 邢文易看著她在玄關(guān)脫下涼鞋,面上神情有點郁郁,于是問:“今天在學(xué)校干了什么?” “拍了畢業(yè)照,然后大家給老師送了禮物,老師講了話?!?/br> 玉知把一些有趣的事復(fù)述給他聽,邢文易摘了眼鏡合上文件聽她說話。玉知往沙發(fā)上一躺,怎么都挪不舒服,挪騰幾次把腦袋枕著爸爸的大腿,總算得勁了。 她講到同學(xué)分食奶油蛋糕時神采奕奕,講起老師同學(xué)合唱《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又忍不住流淚。邢文易的手掌輕輕貼在她的頭上,他聽著她的碎碎念,手指輕柔地撫摸她的發(fā)頂,讓她感到一絲安定。 “爸爸?!彼难劢琴N著邢文易的褲子,那里被她的眼淚沁濕,幾滴眼淚的痕跡暈開一小片?!拔也皇切W(xué)生了?!彼f。 “馬上就讀初中了,是不是?心里會很不安嗎?” “有一點?!庇裰剖菬灥胤藗€身,面朝著邢文易的腰間。她把自己的臉貼近他,埋進他的衣服里,想掩蓋住自己的表情、不被看見。她沒頭沒尾地說:“我好像處理不好很多事,可能再長大一點就好了?!?/br> “可能吧?!毙衔囊纵p輕哼著那首歌,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七月,邢文易帶著邢玉知前往江州。邢文易要出門談生意、維護客戶,玉知呆在江州的新房子里熟悉環(huán)境。這房子買得很大,玉知覺得兩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太空了,雖然不是躍層,但復(fù)式結(jié)構(gòu)也讓她覺得很新奇,這套房子裝修完全是邢文易過目,她從沒來看過,但也滿意得不得了。 邢玉知跟在邢文易身后問他花了多少錢,爸爸你哪來的這么多錢???邢文易讓她纏得沒辦法,他既不想讓玉知覺得家里窮又不想讓小孩過早知道家底,只含糊地說他有獎金和股權(quán),正式任職之后年底拿到的錢比較多。坐在家里順便把玉知初一的零花錢升了檔,從暑假就開始每月發(fā)一千五,午餐餐費包含在里面,讓她自己去計算開支。 小區(qū)里有個業(yè)主用的露天泳池,玉知等了兩天才等到物業(yè)清理干凈、投入使用,但大概是天氣太熱,只有零零散散幾個小孩下去玩水。 玉知趁著中午發(fā)消息給爸爸,讓他回家時幫他帶一套泳衣,邢文易回復(fù)她說把握不好尺寸,等他帶著去店里試。 這一等就是三天。 邢文易結(jié)束工作后終于得空,帶著女兒去商場的運動器材店挑泳衣,玉知一開始挑了一件背后有綁帶的,款式漂亮卻實在勒得慌,她換完有點不好意思,披著毛巾從試衣間的隔簾里探出頭來張望,恰逢游泳旺季,晚上店里試衣的人也很多,店員分身乏術(shù),根本找不著。她看著不遠處等候的邢文易,小聲叫他:“爸爸過來!” 邢文易走過去:“怎么了?穿不上?” 玉知面皮有點泛紅,說實話這事她也不想讓邢文易來,但是眼下也找不到人幫忙。她把邢文易拉進試衣間里,扯下披著的大毛巾:“我綁不到后面的帶子,你幫我打個蝴蝶結(jié)。” 邢文易的視線里是一片白的、薄薄的背。來江州前才量過,玉知這時候身高已經(jīng)有一米六二。他心里有種淡淡的不自在,總覺得她看上去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已經(jīng)到了該讓父親避嫌的時候。但是另一方面她年紀又還小,又是單親家庭,養(yǎng)育的責任全在他一個人身上,有些事又避無可避,不僅僅是眼下這一件事。 他一邊幫她把繩子穿過孔位、在衣領(lǐng)后頭打上蝴蝶結(jié),一面又微妙地避開觸碰到她的皮膚,玉知踏著拖鞋走出試衣間到外面的大鏡子照了照,有點不好意思,還是披著大毛巾重新去拿了一件普通的藏青色連體泳衣。 這回讓她找到一個女店員,讓人家進去幫她把結(jié)解開、繩子拆散,她重新試了另一件,出來以后覺得自在多了,于是換回常服,準備拿著藏青色的那一件去結(jié)賬。邢文易隨意拿了一條黑色泳褲,幫玉知挑了泳鏡、泳帽,低頭卻看見她把藏青色的連體泳衣塞進購物籃,普普通通一小團。邢文易手撥弄一下,問:“你剛剛試的那件呢?” “那一件穿起來不太方便。”玉知心里其實也有點不自在,剛剛讓爸爸幫她弄后背的綁帶,總覺得氣氛怪怪的,好像爸爸的態(tài)度也不是很自然。她心里其實挺喜歡那件泳裙的圖案,大朵的黃色的花很漂亮,看上去很有海島風情。她有點想去海邊,但是邢文易是抽不出時間陪她去玩的。 “去拿著那一件吧。一起買了?!毙衔囊淄nD一下,他其實隱隱約約也能感覺到為什么玉知不要那一件了。那件她穿起來很好看很漂亮,為什么不呢?她明明也更喜歡那一件,小孩子喜歡鮮亮一點的也是常情,一點點外因的不方便就要讓她去遷就那個七十分的選項嗎? 邢文易陪她找到那件泳裙,替她找到碼數(shù)拿下來。玉知喜笑顏開,又開開心心試邢文易給她拿的泳鏡。她透過沒撕膜有點模糊的粉色鏡片去看鏡子里映出的邢文易,他正在用手指撥過一排男式泳鏡,應(yīng)該是自己也想拿一副。 玉知說不上來自己是在因為什么開心,她的開心好像是成倍迭加起來的,她知道不僅僅是因為那件泳衣。是因為她的需求、她的遷就被注意到了嗎?邢文易甚至不需要她做選擇題,他把藏青色的那一件也留下了,如果她自己一個人去玩,想輕輕松松不用系帶子,也可以穿那一件。 結(jié)完賬以后邢文易帶著她買了一盒冰淇淋,他開車回去的路上玉知就坐在副駕駛用勺子挖冰。玉知剛剛拿了兩個勺子,她拿了個新的挖一勺遞到邢文易嘴邊,他很有原則地說:“開車不能吃東西?!钡€是張嘴接下了。香芋味的,對他來說有點太甜,但是邢文易覺得和孩子一起吃點甜的也挺好,這幾天都在外面談金屬價格,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有時間陪陪她,他知道玉知一直很想去下面的游泳池玩,也已經(jīng)等了他很久。 玉知回家先去換了泳衣,立刻就要邢文易帶著她下去玩。她看上去已經(jīng)是少女的體態(tài),但畢竟剛滿十三歲不久,物業(yè)要求十六歲以下要有家長陪同。 邢文易自己換了條泳褲陪她下去,他其實心里覺得有點不自在,自從大學(xué)游泳課以后他就很少在外裸露上身,除非是夏季檢修熱到不行,才會和工友一樣脫衣服。出門前他還想在寬松泳褲上套一件短袖,玉知有點狐疑地看向他:“你不下水嗎?” 邢文易衣服穿到一半就被這句話喊停了,腦子里浮現(xiàn)出那句“扭扭捏捏像啥樣”,心一橫又把短袖甩在沙發(fā)上,赤著膀子出門了。 玉知小學(xué)的時候也是去游泳館學(xué)過的,但那時候基本都是在一米池里玩水,根本算不上游泳,現(xiàn)在還是半個旱鴨子。她往水里一跳,身子重得像個鐵砣,邢文易在水里都被她砸得往外一蕩。 從最基礎(chǔ)的憋氣開始教,邢文易其實算不上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是也只能哄著玉知一點點嘗試,怕她嗆水不舒服。他全程握著玉知的手腕,在溫涼的水里那掌心就被反襯得格外熱燙,玉知覺得水有點冷,忍不往他靠,玩了大半個小時就偃旗息鼓,一邊說爸爸好冷一邊就要往岸上爬。 邢文易覺得好笑,他把女兒往岸上一推:“你去用浴巾裹著,頭發(fā)擦干,我去游幾圈?!?/br> 邢文易很久沒游了,前年夏天單位發(fā)了市體育館的游泳卡,幾個年紀大了的同事全不要,他叫玉知,玉知也不去,就自己去游了兩次,興趣缺缺。又總覺得那池子里太多人進過,不干凈,去年也沒游過。 他在水里孤狼似的游了幾個來回,玉知坐在岸上羨慕不已,心癢癢又下去泡了一會兒,找到一點感覺,讓邢文易再教了一陣子。 此后幾天晚上兩個人都下去游一游,再到回宣城的時候玉知的游泳技術(shù)已經(jīng)小有所成。不過期間還有件讓她覺得有意思的事,邢文易游泳的時候居然被搭訕了。玉知連著幾天都用這件事來調(diào)侃爸爸,邢文易真覺得有點無奈。他性格并不長袖善舞,面對搭訕第一時間居然感覺手足無措,轉(zhuǎn)頭朝著著遠處劃水的、長長一條的玉知看了一眼,說:“不好意思,我女兒在那邊。”搞得人家無地自容,慌忙走了。 玉知覺得他好笑的地方在于公私內(nèi)外之間的反差太大,工作的時候、還有外表,看上去都是很正經(jīng)甚至有點不茍言笑的,但是私下里的確是一個比較簡單的人。她也不清楚爸爸究竟喜歡什么,他好像不怎么喜歡錢,抽煙是有的,不過據(jù)他說是為了交際,酒除了應(yīng)酬不喝,不愛喝,也不打牌、不搓麻將,這一點就和很多同學(xué)的爸爸大不一樣。好像也不喜歡美女。 她和邢文易掐指一算也一起住了差不多兩年,隨著關(guān)系的深入轉(zhuǎn)好,偶爾也會開些不著邊的玩笑,玉知會問他會不會給自己找個后媽?畢竟電視劇里都是那么演的,后媽會奪走爸爸的愛、給他生新的小孩、分走很多錢。她覺得電視劇拍得很夸張,人當然都是自私的,但想想后媽為自己打算也沒什么,難道為這個家付出這么多就分文不取嗎?可毫無疑問后媽會分走她的爸爸,后媽的孩子又會分走一部分爸爸,她呢?她只有這一個爸爸,他不是個能亂切的月餅。 她會問邢文易喜歡什么樣的人,比如指著電視里的明星問他喜歡哪個類型,邢文易一般不理會她這種無聊的問題,可是他難道沒有年輕過、沒有喜歡過誰嗎? 玉知從水里探頭的時候抹了把眼睛,她看清了那晚和邢文易搭話的那個女人,其實長得挺漂亮的,年齡看起來也不大。如果她不在場,爸爸會不會和她多說兩句話呢? 她不知道。她想,爸爸也有自己的人生,可能哪一天他突然覺醒七情六欲,去找了新的年輕漂亮的老婆,生了比她更可愛聰明的孩子,那時候……應(yīng)該他還會愛她的吧?她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相信他。可能她也會找到自己的愛人,那時候爸爸的愛就沒那么重要了。 玉知覺得自己需要很多很多愛來填滿心里無底的溝壑,她不知道這種迫切的需求應(yīng)該和誰說。從江州回來之后邢文易重新恢復(fù)正常的工作節(jié)奏,而她呆在家里等待漫長暑假的終結(jié)。 她從門口的信箱里拿出忘記取的一封墊底郵件,里面是小學(xué)畢業(yè)的紀念照片。她找到自己,臉小小的,有一點點模糊,看起來笑容沒有想象中僵硬,而她和章正霖在身后緊緊握著的手也沒有露餡。自從那天一別后兩個人就沒再見過面,玉知在七月底報名參加了一個數(shù)學(xué)銜接班,一讀起書來就更不記得這號人物曾帶來的煩擾,她有意識地忽略,卻不知道章正霖這一個月的煎熬。 章正霖給玉知發(fā)了幾條消息都石沉大海,不知道那時候玉知賬號被盜,人又正在江州樂不思蜀懶得回他短信,直到半個月后才回復(fù)他消息。他以為邢玉知一直都在生氣,去她家敲門也沒人應(yīng)門,他腦子里已經(jīng)把為數(shù)不多看過的狗血電視劇漫畫過了一遍,不會是搬家了吧?不會是突然要去別的城市讀書吧?陳晨也是,明明說好了大家都是讀一中,不知怎么回事,前陣子突然說要去江州讀書了,讓王怡婷一陣肝腸寸斷,甚至在他的聊天窗口鬼哭狼嚎。他聯(lián)想到之前邢玉知提起她家在江州買了新房,更是冷汗如雨。 幸好月底他收到消息,玉知云淡風輕說前陣子在江州,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陳晨要去江州讀初中的事,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章正霖心里重復(fù)播放著他自己說的那句“你知道我也知道”,心里后悔自己的一時沖動,事實上捅破了窗戶紙就是把兩個人隔開了萬重山。 玉知心里也覺得和章正霖說話怪怪的,他講話好像比以前更小心,沒那么自然。不過從江州回來后,她最近心都系在邢文易和數(shù)學(xué)銜接班上,暫時把別的都放在一邊,也就隨他去了。 報道那天是周六,邢文易剛好不用請假,有時間去送玉知報道。他在熱火朝天的氛圍里手忙腳亂,確認錄取通知書戶口本、繳費、領(lǐng)學(xué)生證,還要帶著玉知去找她的教室,班主任會先讓大家認認面孔,家長們就在教室外等著。 恰好有個學(xué)生爸爸和邢文易工作打過照面,他過來叫一聲邢總就要遞煙,邢文易提醒他:“無煙環(huán)境?!眱蓚€人把煙收起來走到一邊去扯了兩句閑談,等到里頭開完見面會,一個上午也折騰完,這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邢玉知到了新環(huán)境心里其實有些緊張,不過班上有三個小學(xué)同學(xué),大家嘰嘰喳喳聊了一會兒又放松了些。她開完會出來看見章正霖從隔壁班拿著掃把出來,和一群男生有說有笑。他人緣一向可以,不過邢玉知隱隱約約聽見他們叫他“班長”,班長?這才見面半個小時就連班長都選好了?她有點震驚,章正霖看見她,抬起手來揮了一下,很快就被走廊里家長、老師高大的身影擋住。 玉知隨著人流下了樓,邢文易站在一樓樓梯口外等她,順手接過了她肩膀上的書包。剛剛已經(jīng)把課本分好,玉知在車后座上又把書包打開清點了一下嶄新的課本。邢文易聞見車里都散著一股新書的油墨味,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玉知:“就開始看書了?” “隨便看看,再清一下有沒有多的漏的。”玉知把新書都放回書包里,這大課本就不方便用日歷紙包了。她心里恍惚了一下,想起剛和邢文易住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會用舊日歷給她包書,這才多久?一眨眼房子都買了兩套,才從江州的新家回來沒多久,對比就更為明顯,住在舊舊的鋼廠宿舍都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她喜歡漂亮的大房子,可是心里又總是不安,她一直以來都知道爸爸是工作能力很優(yōu)秀、很會賺錢的人,但以前他在灰頭土臉的崗位,住的是破破小小的房子;現(xiàn)在他要穿西裝打領(lǐng)帶,體體面面開會談生意,出入都有司機了,兩年就買了兩套房子…… 她想起那套去年被拆的鋼廠宿舍,心里不知道究竟是在替什么感傷,她翻動手中的課本,問正在主駕開車的邢文易:“爸爸,等下能給我包書嗎?” “買那種塑料的包一下吧?!毙衔囊紫肓讼敫浇袀€文體超市,拐了個彎往右開,可是買好了包書皮,玉知臉上卻顯得不那么開心。她從文具店拎著一袋子塑殼坐回車里,邢文易似是想起,順口提了一句,過完年就該換輛新車了。 “怎么什么都要換新的。”玉知小聲咕噥,邢文易在前面開車沒注意聽,問:“你剛剛說什么?” “沒什么?!庇裰劬聪虼巴猓^了一會兒又說:“爸爸,你不會舍不得嗎?” “舍不得什么?這輛車?” 快到家了,邢文易一邊倒車入庫一邊等玉知的回答,他總覺得這一陣子玉知的情緒低落,但他又找不到原因。好像從江州回來之后就有點郁郁寡歡,是因為在江州的房子更舒服、玩得更開心,回來有落差了嗎? “還有房子……老宿舍,現(xiàn)在這個房子,車也是。為什么老是要換新的呢?” 邢文易一下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說,可是東西久了,舊了,不好用是要換掉呀。房子舊了太小了住著不舒服,換大的不好嗎?你不也很喜歡江州那套房子,暑假玩得很高興嗎? 玉知沒法反駁,她覺得自己講話總是抓不住重點,問他:“那人呢?” “人?什么人?” “對人也是,新的比較好?我也不知道怎么說。” “你想多了?!避囋缇屯:昧?,但誰也沒開門下去,邢文易轉(zhuǎn)過身體回看后排的玉知:“你怎么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只要略一想她這陣子的古怪,追根溯源就是江州,那夜當著女兒的面他被外人搭話,其實那種經(jīng)歷在他的人生里也并不多見。那時候他心里其實沒有什么曖昧的想法,人家一開始叫他,他還以為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后來多聽了兩句話,是問他要聯(lián)系方式,才知道對方的來意動機。 他幾乎是立刻就拒絕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可是他還是那個邏輯,首先他沒有意愿,人生重心完全不在經(jīng)營家庭,不是個適合過日子的人。他有玉知一個孩子已經(jīng)足夠了,他不覺得自己需要伴侶,也不想要太麻煩的家庭關(guān)系。況且人近中年,對有些事情看得就更透徹,這個年紀不要談什么真愛,搭伙過日子而已,多是利益考量,但無論談不談、領(lǐng)不領(lǐng)結(jié)婚證,最后都會傷害到玉知的感情利益,他不愿意因為虛無縹緲的男女之情就來傷害好不容易修復(fù)的父女關(guān)系。 “你這陣子很奇怪?!毙衔囊邹D(zhuǎn)回去,他靠著椅背緩緩說:“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會找人再婚?!?/br> “這個決定是我自己做出來的,和你,和你mama當然也不是毫無關(guān)系,但是我是自愿的,你不用多想?!彼f:“我和你說過一次,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你,或者說為了我們,我覺得我們家就我們兩個人,夠了,很好了?!?/br> 他打開車門下車,拉開后座車門接過那個滿滿當當、沉甸甸的書包挎在肩膀上,又伸出一只手拉出玉知,他對待這個女兒總是虧欠,但愧疚不能占據(jù)感情的所有,里面總還有很多溫情和愛,他這兩年越來越接受這種柔軟的東西存在于自己的內(nèi)心,因為如果沒有孩子,他余生的一切都是虛無。他總是做夢,夢到自己因為身外之物放棄過更重要的東西,他不想犯一樣的錯,不想過后才追悔莫及。 玉知被他的手牽住,他的手心粗糙、干燥,以前有很多繭,她給他買過護手霜,爸爸很認真地涂了一整個冬天,指尖也不再皸裂,只有指根還有些薄薄的繭子,握住她手的時候會磨她的手背。他居然一直牽著她沒有放開,好像是在為她做出承諾與回答。 “真的不會?”邢文易個子高、走路快,她跟著走需要加快腳步,但她不覺得匆匆,讓他牽著步伐空前輕快起來:“不會給我領(lǐng)個后媽回來?” “也不會有人分我的錢和房子?” “我死了全是你的?!毙衔囊兹滩蛔⌒α耍瑳]等玉知糾正就改口:“活著就是你的,房產(chǎn)證全寫你的名字。” “你說的!” “當然是我說的?!?/br> 玉知心情大好,她的手從邢文易掌心里鉆出來,用小拇指勾住他的:“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br> 她不想說“吞千根針”,于是改口說:“變了就是大肥豬?!庇殖吨拇竽粗负妥约寒嬔骸K鋵嵱X得房子都是小事,畫押是為了什么呢? 她又把手塞回邢文易的掌心里讓他握著。為了什么……為了這個家?但是對她而言,家就是邢文易這個人。那就當是為了他吧,爸爸把他自己押給她了。她想,至少在她有自己的家之前,她和爸爸的家是不能被別人奪走的,爸爸也是不能被別人分走的。 - 咿呀哈! 目前是沒有男女之情的純正父慈女孝。 寫的時候回憶起我在迪○儂買泳衣的經(jīng)歷,真是手忙腳亂!!23年夏天和朋友在海南玩得巨開心??!和朋友在一起哪里都很好玩 雖然時間過去很久了還是有人問Nutella那個餅干好不好吃,我感覺太普通了沒必要買。 然后!好消息!讓大家都沾沾喜氣! 大年初一晚上小金生了5條小狗! 過程真的是非常驚險(擦汗)第一只小狗不知為何在墊子的背面壓著,非常小而且是純黑的,我們當天不在家,等到我傍晚回家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冷了,一直用熱水擦擦然后吹干救活了!生到第五只她完全沒有力氣咬胎衣,感覺已經(jīng)放棄了,所以胎衣是我剪開的。接下來就是重復(fù)的工序,洗干凈小狗身上的血還有粘液,吹干,然后換掉大概4個被血弄臟的墊子,用被子給他們墊著。之后幾天天氣晴朗,剛好在很溫暖的情況下度過了小狗最虛弱的幾天?。?/br> 現(xiàn)在過去了幾天,小狗們都非常健康??!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