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寧垂眸，鴉羽似的睫毛微顫，俏臉紅過她手中的翡翠蘋果。

    又一陣贊嘆響起。

    塞和里氏相信，用不了天黑，鈕祜祿家新婦容色無雙的說法就會傳遍京城角角落落。與之一道的，還有其婆母與新郎官對她的萬般重視。

    當(dāng)然新娘子容色之外還溫良恭儉，有一手好廚藝，因此得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嘉獎。皇貴妃視之為妹，貴妃亦對其多加贊譽(yù)。闔宮后妃爭相添妝等舊事也會被再拿出說道。

    本身的出眾將讓人徹底忽略淑寧出身上的不足，只道皇上慧眼，一對新人果然珠聯(lián)璧合。

    心思電轉(zhuǎn)間，塞和里氏親手幫淑寧蒙上了蓋頭：“好孩子，你素來是個乖巧的。上孝敬父母，中和哥嫂與jiejie，下疼愛侄子。為娘也無甚好訓(xùn)誡于你，只盼你與姑爺能琴瑟和鳴，恩愛百年。瓜瓞綿綿，子孫滿堂。”

    淑寧忙福身：“女兒多謝母親祝福。女兒今日出閣，再不能如以往般朝夕侍奉雙親左右，只盼二老福壽綿長，無病無憂。”

    “好，好好好。”

    塞和里氏口中應(yīng)是，眼卻已盈睫。連舒穆祿氏都啞著嗓子道：“他小姑爸爸放心，家中有你哥跟嫂子呢。定能伺候好二老，你盡管安心大婚，日后常回娘家瞧瞧。你的院子給你留著，你喜歡的菜色廚房里也常備著。你那大侄子，日日在府里盼著你呢……”

    說到最后，她這聲音都有些哽咽了，活像被哪個剜了心頭rou似的。

    婆媳兩個相互扶持，雙雙笑中帶淚什么的，連看著過五關(guān)斬六將終于到了新娘子面前的新郎官那眼神都帶了幾分不善。博啟見狀連忙幫著找補(bǔ)，言說家中只有二女。娘娘早早便入了宮，在跟前的淑寧便成了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都百般護(hù)著她，唯恐她受絲毫委屈。

    如今明珠落入別人門戶，心中自然完全不舍。只盼著妹夫能多讓著幾分，多呵護(hù)幾分云云。

    直讓眾人目瞪口呆。

    閨女出門子，當(dāng)娘的不得好生訓(xùn)誡一番。說些個讓新娘子規(guī)行矩步，孝敬公婆、和睦妯娌，伺候好夫婿。莫任性胡為，讓家族蒙羞之類的話？怎么到了他們?yōu)跹偶疫€……

    還以區(qū)區(qū)五品官的庶女身份，要求一等公一品大員的阿靈阿阿大人多多讓著些呢？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迷糊。弄不懂這家子是真疼庶女如斯，還是以寵愛為名行捧殺暗害之實(shí)了。倒是阿大人臉上笑容未減，動作也不見絲毫遲滯地深深一禮：“大舅兄放心，小弟與令妹雖是圣旨賜婚，此前只聞芳名始終緣吝一見。但小弟對令妹才華人品，也都是格外傾慕的。”

    “如今圣旨賜婚，六禮俱全，她就是小弟此生唯一的嫡福晉。自然珍之重之，絕不敢讓她受絲毫委屈。否則的話，在場賓朋為證，大舅兄只管拆了我。但凡皺一皺眉頭，我就不姓鈕祜祿。”

    震耳欲聾的叫好聲中，終于突破重圍來到小姑爸爸閨房的虎頭脆聲答：“這小爺可聽到了！”

    陪嫁侄子事火遍京城，誰沒聽過烏雅家的小虎頭呢？

    今兒來給淑寧送嫁的親友還都或直接或婉轉(zhuǎn)地問起，怎么這么重要的日子沒見那小家伙。答曰，姑侄情深，怕淑寧上轎子時他大哭大鬧直接關(guān)在院子立了。

    眾人還頗為遺憾，現(xiàn)在小家伙突圍而來，怎不讓群情振奮呢？

    一個個大眼興奮，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

    眼見小家伙騰騰騰跑到新郎官面前，挺起自己rourou的小胸脯，瞪著跟淑寧七分相似的烏溜溜杏：“你，你說的！要是欺負(fù)小姑爸爸，我們可以拆了你。阿瑪面皮薄，我……”

    許是嫌棄我字不夠氣派吧？

    小家伙皺眉，惡狠狠揮拳，小奶音鄭重道：“小爺可不會慣著你！你要是光說不練，小爺就找去你們家把小姑爸爸領(lǐng)回來，再打屎你！”

    第23章 合巹

    一片爆笑中，阿靈阿蹲身視線與小家伙齊平，溫柔而又鄭重地伸出自己的大掌：“再來次男人間的約定？放心吧，大侄子。你小姑爸爸嫁了我，我就是你小姑父了，一家人不打一家人。我啊，絕不讓你找到這機(jī)會的！”

    虎頭愣，歪頭瞅了瞅他：“真的？算話算話？”

    “嗯，一諾千金。做不到的話，任由咱們大侄子怎么打怎么罰。”

    啪！

    大手小手爽脆擊掌，小家伙驕傲昂頭，跟個凱旋而歸的將軍一樣。歡歡喜喜地湊到了淑寧身邊，滿臉邀功地道：“小姑爸爸不怕哦，虎頭給你撐腰吶～”

    又雙叒叕沒看住的逆子的博啟：！！！

    一改前頭在堵門花樣折騰妹夫的囂張，再度認(rèn)真道歉，唯恐兒子留下狂悖無倫，蔑視長輩的壞名聲。

    阿靈阿朗笑抱拳：“舅兄多慮了，妹婿不是那等小肚雞腸之輩。再者，咱們虎頭雖小，卻敬重姑母，知道為姑母張目。光是這份孝順之心、勇敢之意便讓人贊嘆。我雖接觸孩童不多，真沒見比他更聰慧的。都說淘小子出好的，我瞧著此子也不凡。舅兄好生栽培著，來日必成咱們大清棟梁。”

    一片是極是極的贊同聲中，淑寧輕聲感謝了好侄子幾句，接著又是春風(fēng)化雨般的教導(dǎo)。

    然后，剛剛還如小牛犢一眼倔強(qiáng)的虎頭便再度上前，恭恭敬敬地跟阿靈阿行了一禮，喚了聲小姑父。

    烏雅家人見慣了她們姑侄相處自然不以為意，旁人卻不免嘖嘖稱奇。

    與阿靈阿一道來迎親的同僚好友說小嫂子這般會教導(dǎo)孩子，日后阿兄家的孩子定然錯不了去。甚至還有人問烏雅家可還有適齡閨女，要與兄弟、朋友做個媒甚至毛遂自薦呢。

    可惜，威武大人只一嫡一庶兩個閨女，一些人與阿大人做連襟的想法注定破滅。

    只哀嘆一聲，怎么這么好的姑娘就便宜了那禽獸罷了。

    被萬千艷羨的阿大人紅光滿面，對蒙著蓋頭的新娘子深深一禮：“福晉，為夫來接你過府了。”

    □□鳳呈祥蓋頭下，淑寧俏臉緋紅。

    接著便是用寬心面，給女家雙親敬茶、聽訓(xùn)誡的環(huán)節(jié)。婚禮繁瑣，忌諱頗多。為免頻繁出恭臟了衣裙，惹了穢氣等。新娘子這日都會減少甚至干脆不進(jìn)飲食，這寬心面也就淺淺用一筷子，娶個好意頭罷了。

    比起塞和里氏婆媳與博啟那般全然偏心，大家長威武到底嚴(yán)肅端方些。

    很說了些個讓淑寧孝敬婆母，友愛妯娌，不可任性妒忌等等。但是末了卻也跟自家乘龍快婿歉然一笑：“這孩子自幼沒了生母，我與夫人便不免多疼了幾分。性子有些嬌，處事上也不免稚嫩。若有什么不當(dāng)之處，女婿只管與我說，我自教訓(xùn)她。”

    所以這言外之意是你可不許給我動手嗎？

    眾人詫然：京城第一庶女竟然非浪得虛名，小烏雅氏在家中受寵程度比等閑人家的嫡女都猶有過之。

    同聽出了畫外音的阿靈阿無奈，他雖出身好些，性子桀驁了點(diǎn)。但也是個昂藏七尺男兒，再不會行欺辱婦人稚童等下作事好么？怎就讓岳家擔(dān)心到如此地步了？！

    多年后，等他家掌珠被一個名為女婿的糟心玩意接走時，他才終于明白那種恨不得拔劍砍人，卻礙于自家寶貝丫頭而拼命按捺，還得對那賊子待若上賓的憋屈。

    這一番流程走下來，就已經(jīng)到了未時，差不多上得花轎。

    淑寧懷里抱著彩繪葫蘆，手執(zhí)翡翠蘋果。被博啟背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狭嘶ㄞI。一路吹吹打打的，繞著內(nèi)城走了一圈兒才終于到了一等公府。

    而此時，日頭已經(jīng)西斜。

    一等公府中門大開，處處張燈結(jié)彩，鞭炮聲不絕于耳。

    喜轎一路到了主院后才終于停下來，先是射喜轎，驅(qū)紅煞，接著便是踢轎門。淑寧剛被喜婆子扶著下了轎，手里便被塞了根紅綢。耳邊響起那人低沉而不失去溫柔的聲音：“福晉莫怕，跟著為夫腳步便是。”

    淑寧雖俏臉緋紅，但也羞澀點(diǎn)頭：“有，有勞夫君。”

    這嬌嬌軟軟的一聲夫君簡直甜到了阿靈阿心里，讓他喉嚨都為之一緊，心跳砰砰砰：“不，不必客氣。努力進(jìn)取，封妻蔭子，為妻子撐起一片天來，本就是男兒應(yīng)盡之責(zé)。你只仔細(xì)腳下，跟我一道兒便是。”

    “好。”

    淑寧緩聲答，一步步與他走在那由麻袋拼接而成，象征一代又一代的路上。聽喜官喊一塊檀香木，雕成玉馬鞍，新人往上邁，步步保平安時，就輕輕邁步，穩(wěn)穩(wěn)跨過馬鞍。

    跨火盆時也如是。

    等這些個禮節(jié)都弄完，來到行拜堂禮的地方時，吉時也就差不多。兩人如提線木偶般按著喜官的提示完成了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后，便往洞房而去。

    淑寧才剛坐到大紅百子千孫被上，就聽喜娘喊：“請新郎用喜秤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

    精致小巧的金制秤鉤輕輕挑起蓋頭，含羞帶怯的芙蓉面展露在眾人眼前。只見她扮丑、扮平庸，從未見她如此盛裝打扮的阿靈阿直接看呆了去。

    當(dāng)即引起一串哄笑。

    “笑什么笑？七嫂子膚如白雪，唇若涂丹，樣貌氣度樣樣都好。我個女子瞧著這等神仙妃子都要直了眼，更何況七哥這個剛拜了天地的正經(jīng)新郎官呢！”

    桃紅襖子春枝綠群，嬌俏如初春第一朵含苞欲放春桃的小姑娘氣呼呼地站在哥嫂前面，滿臉的保護(hù)之姿。喝了眾人幾句后，還不忘對淑寧討好笑：“嫂子莫怕，雅利奇護(hù)著你。”

    阿靈阿扶額，趕緊給兩人介紹。唯恐跳脫妹子嚇著端方淑雅的妻子，讓他還沒入洞房呢，姑嫂矛盾就先起來了。

    不料淑寧雖有些微詫異，卻半點(diǎn)不介意。

    還對雅利奇露出春風(fēng)拂面般的真誠笑容：“雅利奇么？你可真是個小甜果兒。有你在，我這忐忑盡去，整個人都踏實(shí)多了。”

    “真的么？”小姑娘驚喜：“她們都嫌我一驚一乍，沒點(diǎn)閨女家的淑婉，還是七嫂子好。嘿嘿，七哥這個婚結(jié)得好，日后我在府中便有伴兒了。嫂子莫忐忑，就當(dāng)自己家，哦不對，這就是你自己家。”

    “只你剛剛大婚，還不熟悉罷了。不怕，有我呢！”

    小姑娘雙眼晶亮，豪氣地拍了拍胸口，小小的人兒大大的氣勢。

    直讓淑寧歡喜點(diǎn)頭，連說日后就靠meimei了。親姑嫂的小聯(lián)盟迅速完成，被搶了臺詞與地位的阿靈阿：！！！

    阿靈阿俊臉一黑，二話不說把人拉走交給嬸子覺羅氏，絕不讓她再叭叭叭的擾亂婚禮進(jìn)程、吸引走自家福晉的注意力。

    被強(qiáng)行按住的小姑娘跳腳，直說親哥黑心。就是眼紅自己沒有她可愛，不如她得嫂子歡喜才上歪招兒。

    一片善意笑聲中，儀式繼續(xù)進(jìn)行。

    結(jié)發(fā)、合巹、撒帳。

    各有各的章程，各有各的喜詞兒。旁觀者只瞧得神采奕奕，一天下來水米都沒怎么打牙，還要扛著沉重?zé)o比頭飾，保持禮貌端莊的淑寧卻餓極了。

    得好努力好努力，才不至于讓肚子發(fā)出咕咕咕的叫聲。

    真·饑腸轆轆。

    所以，等子孫餃子上來的時候，淑寧忍不住夾了一個，急切卻不失優(yōu)雅地咬了一大口。然后艱難咽下，委委屈屈地喊了聲：“生的！”

    都不等端餃子的堂侄子問。

    哄堂大笑中，都說好兆頭，新娘子定然是個好生養(yǎng)的。許是用不了來年這個時候，鈕祜祿家就要再添新丁。

    淑寧：……

    紅臉，低頭，今兒她就是個嬌羞的新嫁娘。

    阿靈阿見狀趕緊給貼身小廝使了個眼色，著他趕緊往廚房。撿幾樣清淡適口又美味的，馬上給福晉送來。

    那小廝剛依言而去，巴雅拉氏就笑著進(jìn)了新房，招呼一眾親眷們都往前邊坐席。也讓阿靈阿這個新郎官趕緊著些，出去敬敬酒。

    眾人說笑轉(zhuǎn)身，依言要往前面之前，人群中一身大紅比新娘子打扮還嬌艷的法喀繼福晉赫舍里氏喲了一聲：“前頭還沒注意，阿靈阿家的大婚還抱著個瓢呢？這愛好可夠獨(dú)特的，就是……”

    兆頭不大好吧這句她沒說出來，可眼角眉梢之間卻表露無疑。

    專挑著府中最信神神鬼鬼那一套的巴雅拉氏來時如是說，挑撥意思可以說特別明顯了。

    而巴雅拉氏腳下一頓，眉頭微蹙，心里也確實(shí)有些膈應(yīng)。尤其抬眼瞧去，兒媳婦懷里還真就有個彩繪葫蘆，一個能切瓢的葫蘆！她這臉色啊，頓時就控制不住地沉了下來。

    方才還喧鬧無比的洞房頓時安靜到落針可聞，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新娘子身上。

    都知道法喀被奪爵，阿靈阿撿大漏。小赫舍里氏這一等公繼室淪為庶民繼室，輸了個盆干碗凈，定然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鈕祜祿府早晚免不了一場龍爭虎斗，可誰想這小赫舍里氏竟敢在阿靈阿婚禮上整這出呢？

    萬千好奇中，只有淑寧勾唇淺笑，心說這預(yù)知夢還真是準(zhǔn)極了，連親小姑子那怒火欲燃，恨不得生吞了法喀福晉的眼神都一模一樣。

    第24章 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