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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浮云卿在線閱讀 - 浮云卿 第120節

浮云卿 第120節

    時下最興設宴。春雨冬雪,但凡遇見個雅致事, 時人都愛邀三五好友到家里小聚。

    只是浮云卿沒想到, 初雪甫落,公主府就已備好了宴。

    遐暨滑安巷,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簌簌地往下落。

    浮云卿讓車夫將金車停到巷子口,剩下一段路, 她自己走。

    剛摘下帷帽, 冷風便無情地往臉上刮。斜紅妝鍍了層冰罩,髹紅配涼冰,像是裹了層糖霜的山楂。

    浮云卿往上提著裙擺,這件褶裙是二妗妗給她縫的,剛穿上身,千萬不能沾上雪水或泥土。

    腳面踩在薄雪上面,吱呀作響。

    仿佛只有溺在冰天雪地里,她那顆焦躁的心, 才能跳得慢一些, 平靜一些。

    她想, 只要不看敬亭頤, 心里就不難受了。

    哪想抬眼竟見,敬亭頤肩頭系著攀膊,腰間系著圍兜,像個盼孩子歸來的母親,站在府門口,遙遙遠望。

    蒼茫的天地里,倏地出現一道靚麗的色彩。

    敬亭頤三步并兩步地走到浮云卿面前,“冷不冷,要不要吃點熱乎的膳食?”

    他將鶴氅披在她身上,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一面低聲絮叨了很多。

    浮云卿想,長輩們說得對,多讀書有相當大的好處。

    敬亭頤這話,令她想起《項脊軒志》里的一句“兒寒乎?欲食乎?”

    身側這個總惹她生氣的男郎,說他是男mama,他還真做了不少mama做的事。

    浮云卿故意不理他,給他點惡果子吃,絕不能服軟。

    敬亭頤窺她還在氣頭,一時不敢像往常那樣摟她的腰,只與她并行,一道踅進公主府。

    他熱切地說:“今日初雪,臣想,不如趁此辦個喜雪宴罷?!?/br>
    天稍稍黑,雪地卻不迭反射著明亮的冷光,襯得敬亭頤的眉眼愈發溫柔繾綣。

    浮云卿沒好氣地哼了聲,“我才不在乎這些。打了一天牙牌,乏得緊。你們想吟詩誦詞,圍爐說話,可我不想?!?/br>
    邁過月洞門,倆人走到了岔路。往東走是群頭春,往西走是信天游,往南走是珍饈閣。

    天公不作美,剛說罷賭氣的話,那頭珍饈閣的飯香就飄進了浮云卿的鼻腔。

    倆人默契地停了腳。

    敬亭頤輕聲哄道:“下晌落了雪,臣想,等您來,不如一起吃撥霞供罷。叵奈小廚房里沒現成的兔rou,臣騎馬跑到山里,親自獵來幾只肥美的野兔?,F下兔rou片已經削好了,您可否賞臉,移步珍饈閣,與臣一同用膳呢?”

    浮云卿滿臉愕然。她終于舍得將目光移到敬亭頤身上,仔細觀摩著他這身裝束。

    敬亭頤系了攀膊,衣袖堆疊成無數道褶。他被兇獸刮傷的手臂,沒了衣袖遮擋,袒露在外。因著大夫開了好藥,敬亭頤左右小臂上的傷口,現在已經蛻變成淡粉的長線。

    天寒地凍的,手臂青筋乍顯,像條魅惑人心的竹葉青,蜿蜒到浮云卿的心坎里去。

    畫著一群白兔蹦跶蹦跶跳舞的圍兜,與他這身規整的襕袍,十分不相襯。

    而他僝僽的眉眼倒映著她的身影,黑漆漆的眸里,晃動的不止是她被風吹起的衣裙,更是她動搖的心。

    他這般坦蕩自然,反倒襯得她斤斤計較。

    算囖,暫且先不計較那么多。

    浮云卿跟在敬亭頤身后,拐進珍饈閣。

    她想,她還沒有原諒他。她才沒有被他蠱惑,她只是……

    很餓。

    一頓不吃餓得慌,氣歸氣,到底不能拿身子開玩笑。

    新鮮的兔rou片擺在鋪著碎冰的碟里,敬亭頤挑起幾片rou,往風爐里一涮,擺熟rou,挑進浮云卿身前的碟里。

    敬亭頤嘮叨地說:“臣今日備了五種醬料,麻醬辣醬酸甜醬,您看看喜歡哪碟醬,涮著rou吃?!?/br>
    浮云卿聽罷他的話,垂眸一睞。飯桌上的菜碟擺成一條直線,乖乖地落在她面前,等待她寵幸。

    哼,現在知道討好她了,早點干什么去了?

    浮云卿非但沒理敬亭頤,反倒搬起杌子,往卓旸身邊挪了挪。

    眾目睽睽下,她挑起敬亭頤夾給她的涮兔rou,摁到卓旸的碟里。

    “卓先生,你吃?!?/br>
    卓旸艱難地吞咽了下,心想我怎么敢吃?

    敬亭頤那冷冽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他毫不懷疑,要是他敢動筷,敬亭頤肯定會往他的身上捅幾個窟窿。

    卓旸又將那片兔rou夾給浮云卿,“公主,您忙了大半天,想必很餓罷。您吃,您多吃點?!?/br>
    浮云卿勾起勉強的笑容,心想不愧是卓旸,半點面子都不給她留,一點都不懂她。

    剛想開口說些場面話,就聽敬亭頤替她斥卓旸:“公主給你,你就接著?!?/br>
    卓旸沒轍,啞巴吃了黃連虧,他是有苦也說不出。

    雖說珍饈閣里的氣氛十分怪異,可說到底,卓旸還是歡喜的。

    浮云卿挨著他坐,給他夾菜,這可是他先前從沒享受過的待遇。雖說浮云卿這番行徑不是出自真心,但有總好過沒有罷。

    仨人心思各異地用過晚膳。

    敬亭頤提議,干脆坐在游廊底下,賞賞今年的初雪罷。

    卓旸意味深長地噢了聲,“再過小半月,雪會下得更多更急。到時就能堆雪人囖。公主,您想堆什么樣的雪人?”

    這廂浮云卿搬來一個小馬扎,遠離敬卓倆人,坐在廊柱下,支手觀雪。

    她還是氣,敬亭頤和顏悅色,仿佛那晚的爭執不曾發生。

    她了解敬亭頤,他一貫愛用這種伎倆,博得她的可憐同情。心一軟,她就當這事掀了篇,往后再不計較。

    可這次,她是鐵了心要與敬亭頤冷戰。

    她說過,話說不開,那倆人就這么一直耗下去罷。說到做到。

    她回卓旸:“堆什么樣,不都是堆雪人嚜。再說,等到能堆雪人時,別管堆成什么樣,某人都看不到。”

    話里的某人,當然是指敬亭頤。

    卓旸不解問:“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浮云卿站起身,甩了甩衣袖,拿喬道:“我心里郁悶,光待在京城里胡吃海喝,郁悶的心情紓解不了。我想離京到別的州郡,好好玩耍一番。之后趕在新年前,折回公主府?!?/br>
    卓旸面上瞠目結舌,附和地說:“您這個想法真是大膽。那您想去什么州郡,是去大名府還是臨安郡?”

    問話時,心里止不住地感嘆,敬亭頤當真神機妙算,竟能猜中浮云卿這個大膽的想法。

    敬亭頤欹著廊柱,心里一滯。浮云卿會去他猜測的地方嗎?

    不曾想,卻聽見了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隴西郡?!?/br>
    浮云卿抻手接著飄雪。雪花化成冰涼的水,穿過她的指節,啪嗒啪嗒地往地面淌。

    她搵帕擦手,解釋道:“書上寫,隴西郡過冬,常常能看見‘瀚海闌干百丈冰’的壯麗景象。我想去那里看看。再者,先前多次聽人提到隴西郡。那里有楊太妃的二哥,有胡小娘子與成副使。祖婆年青時,跟著太宗在隴西待過兩年,她在那里置買了一處宅邸,后來把那處的地產轉給了我。隴西是軍略要地,各縣廂軍充足,隴西軍英勇,地方安全。去隴西,有好友有宅邸,不需擔心遇亂,敞開懷玩樂就好。”

    說的一套接一套,差點把敬亭頤與卓旸都繞了進去。

    浮云卿只知隴西的好,卻半點不知那里的陰暗詭譎。

    今下隴西盤踞著多種勢力。官家那波,韓從朗那波,敬亭頤那波,楊節度使那波,成副使那波……

    五方勢力割據,都想將隴西這軍略要地占為己有。

    按目前的形勢走,最早今冬,最遲明年開春,隴西就會爆發一場死傷慘重的戰爭。

    隴西的水有多深多陰,敬亭頤與卓旸心知肚明。

    卓旸朝敬亭頤遞去個眼神,示意他設法勸阻浮云卿。

    敬亭頤移開目光,望著滿庭寒雪,澹然道:“隴西郡的確是個好去處?!?/br>
    非但沒勸阻,反而喋喋不休地給浮云卿描述著遙遠的隴西。

    他說:“臣先前去過隴西幾次。若您需要,臣與您同去?!?/br>
    敬亭頤這個人嚜,慣愛說謙虛低微的話,做強硬果斷的事。

    若浮云卿需要,他與她同去。話說到這里,不論浮云卿需不需要,他都會緊緊黏在她身后,美名其曰:“我想您需要。”

    浮云卿當然了解他的脾性。她與敬亭頤歡好時,會稱贊他貼心。而今倆人吵了一架,她最愛的貼心,反倒令她心煩。

    她果斷回不需要。繼而踱到卓旸身旁,拽著卓旸的衣袖,撒嬌似的晃了晃,“卓先生,你陪我去?!?/br>
    浮云卿想,卓旸曾說,前二十四年,他與敬亭頤的人生軌跡高度重合。敬亭頤去過的地方,他也去過。一人動身去陌生的隴西郡,她心里發憷。干脆帶上卓旸,他認路,也能保護她。

    卓旸驟然紅了臉,紅意蔓延到耳廓與脖頸,他像只燙熟的蝦,不知所措。

    他不厚道地想,浮云卿與敬亭頤冷戰,反倒給了他這個第三者一個插足的機會。

    仔細想了想,此行兇險,他這當第三者的,不能蹦太高,還是問問正房的意見罷。

    遂問敬亭頤:“我能去嗎?”

    敬亭頤抬眼,視線落在浮云卿身上。

    他說:“當然?!?/br>
    敬亭頤肩頭落著飛雪,雪積成一座小山,漸漸洇濕了肩膀處的衣料。

    他想,大抵冷戰也有好處罷。

    冷戰使他想起最初的目的。他想起他是前朝皇子,而浮云卿是當朝公主。

    他要造反,顛覆她的國。而隴西是這盤局的轉折點。

    他沒有任何理由阻止她去隴西。

    一切的一切,分明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韜光養晦數年,眼下即將大功告成。

    可是他為什么開心不起來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