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59節
傀儡被弄臟,他卻毫不嫌棄地撫了撫她的腦袋。 “做得好。” 紓解后,妄圖尋求更深的慰藉。 “總有一日,我會讓你這樣做。”他眼底滿是輕蔑,又從枕下拿出一把鋒利的剪刀,把傀儡當作他心里想的人,狠狠剪爛撕碎。 滿絮棉花與黏糊的星點融合,韓從朗闔上干澀的眼,腦里全是浮云卿的一顰一笑。 想她想得要死,恨不能立刻將她綁來,用他的霪打濕她懵懂的眸。 * 這廂浮云卿下車剛站穩腳,便被敬亭頤從正面緊緊抱住。 他比她高許多,每每擁抱,他都要彎下腰,低下頭,頭靠在她的肩頭,呼吸的熱氣撒在她耳邊。 可往常沒有一個擁抱,像今晚這般黏膩,緊實。 他恨不得把她揉到骨子里,幾欲要把她連根揪起。 一,二,三…… 浮云卿屏氣凝神,慢慢數到十。往常的擁抱,只要她心里默默數到十,他就會松手,克制有禮。 可今晚沒有。 他修長的指節扣緊她的腰肢,沒有半分松手的跡象。 他環得太緊,慢慢地叫浮云卿呼吸不暢,不得不仰頭竭力汲取新鮮的空氣。 浮云卿暗自用力,丹田憋一股氣,一鼓作氣,慢慢將他推開。 然而腳面剛往后挪半掌,未曾來得及呼口氣,便被敬亭頤撳緊手腕,復而攬回懷里。 那股不容人拒絕的力道從手腕傳到她撲通亂跳的心頭。 她怎么就忘了呢,她手無縛雞之力,只要他想,她根本無法拒絕。 “別走。” 敬亭頤沒有再撫她的腦袋,反而把手放在她的頸側,摁著她的骨,她的rou。 他做著蠻橫的事,可卻說著乞求的話。 浮云卿愣在原地,她想抬眸覷覷敬亭頤臉上的神情,可腦袋只能靠在他的胸膛前,被他摁著,抬不起頭。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他問。 他好像一個差點丟了孩子的母親,尋了孩子一天,這會兒孩子回了家,又氣又惱又心疼。 “路上,遇見了幾件詭異的事。”浮云卿泄恨地咬住他,聽他悶哼一聲,才滿意地松開口。 她說,“敬先生,我好累。” 敬亭頤說聲辛苦,隨即將她攔腰抱起,踅至內院。 本想帶她去臥寢,洗漱歇息,卻被她扯著衣襟,“我要沐浴。” “先去床上坐著等,好嗎?等婆子放好水,您再過去。” 甫一邁步,便聽浮云卿回了句不好。 敬亭頤眼神一愣。在此之前,她從未拒絕過他。 他問原因。 浮云卿只是把腦袋往他懷里拱了拱,扭扭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窩在他懷里。 “我們一起,去泡溫泉罷。” 言訖,伸手攬緊他的脖頸,乖巧地待在他懷中。 她說的是“我們一起”,而不是她自己。 被敬亭頤抱起,浮云卿輕松地抬抬眼,就睞清他面頰燒紅,紅意蔓延到耳廓,蔓延到脖頸,甚至蔓延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不合規矩。”敬亭頤說罷,轉身朝溫泉走去,“您自個兒待在溫泉里泡,臣守在外面。有事喚臣即可。” “嘁,公主與駙馬之間,還有什么規矩。” 公主府內,共有兩處溫泉。一處在信天游,即從前敬亭頤與卓旸住的那進院。一處在群頭春,即如今浮云卿與敬亭頤住的內院。 穿過一道紫藤花廊,穿過一間繁花小圃,來到氤氳的溫泉。 紫藤花廊下,敬亭頤捻起那片紫藤,風代他揉著浮云卿的腦袋。 繁花小圃里,浮云卿挑散幾處系帶,月代她擦過敬亭頤的嘴唇。 公主府內的每一處,都有他們留下的痕跡。日復一日,那些痕跡愈摩愈深,亙在心里,亙在眼里,無法忽視。 麥婆子聽聞公主駙馬今晚共浴,不知怎么,一大把年紀臊紅了臉。 側犯尾犯問:“咱們要跟過去伺候嗎?” 話落,一人捱了下麥婆子送來的眼刀。 “沒眼力見的死丫頭,這個時候,還去什么?來,你倆把衣裳手巾都交給我,我去跑一趟,給駙馬送過去。” 踱將溫泉,見敬亭頤抄手等候,麥婆子忙將竹簍遞給他。 “駙馬,這都是公主需要的物件。您照顧著她,奴家不做打擾。” 這頭浮云卿撒著花瓣,撥著清水,玩得開心。 泡溫泉當真是世間一大快活事,浮云卿只恨自己不是一尾魚,不能暢快地游來游去。 漸漸昏昏欲睡,她強撐起精神,側過頭,朝門柵外喊道:“敬先生,你走近一些,我有話對你說。” 敬亭頤不動聲色地朝里挪幾步,可浮云卿仍嫌不夠。 “還是太遠。這個距離,我得扯著嗓子跟你說。” 再挪幾步,仍不夠。 “哎呀,敬先生,你干脆進來罷。我相信你不會偷瞧。” 敬亭頤身形晃了晃,他沒有勇氣沖破那道門柵。 “你這會兒不來,待會兒也得來。我好乏,你進來照看我。要是一個不留神,我癱在溫泉,而你又不知道,那我可就一命嗚呼了。” 她絮絮叨叨地勸了許多句,敬亭頤頗感無奈,嘆了一聲氣,背對著她走來。 浮云卿勾起嘴角,夸他做得對,旋即說起今日的見聞。 “你可知那歸家花鋪?你一定想不到,那聰明的攤主,就是素妝阿姊的情郎。” 浮云卿撳著花瓣,輕聲說道。 “還有緩緩的情郎。噯,這件事說來話長。” 她太過信任敬亭頤,什么細節都同他說。 說歸少川與朝官暗地里做交易,說緩緩請仙與許太醫對話,說兔演巷的怪異,說韓從朗的失禮。 歸少川身涉變法,許太醫是前朝古人,兔演巷的兩排死士,韓從朗似是而非的話。 一樁樁,一件件,迷惑著浮云卿的心,叫她摸不著頭腦。可卻令敬亭頤心驚。 他與許太醫一樣,是前朝人。他與歸少川一樣,與變法有關。他培養出兔演巷的死士,他明里暗里玩弄權術。 浮云卿漾了漾白皙的胳膊,“敬先生,這些事我只肯與你說。婆子女使我信不過,跟jiejie說,她肯定會斥我異想天開。只有你肯聽我說這些。” 敬亭頤背對著她,揚起苦澀的笑。 她信任他,是因為對他不甚了解,對他做過的事,一概不知。 倘若知曉源頭在他,又該如何。 敬亭頤想了想,當即決定,要瞞住浮云卿,將這些事抹殺干凈。 這樣他就從最危險的那個,變成她身邊最溫順的那個。 他朝浮云卿走近,輕聲問道:“您對前朝人怎么看?” 這是他日日夜夜都想問的話,而今他鼓起勇氣問出,期待聽她給出的答案。 她生在安逸盛世,對前朝的認知,應該是一片模糊。她對前朝人的態度,應該是不討厭也不喜歡,畢竟她沒生在前朝覆滅,新朝建立的時代。 哪知下一瞬,浮云卿便潑了他一頭冷水。 “怎么看?”浮云卿歪了歪頭,想得認真。 “我討厭任何與前朝人事有關的人事。若身邊的人是前朝人,我會感到膈應。若用過的物件是前朝物,也會很膈應。”她說,“敬先生,我知道這種想法太極端。朝代更替是常事,新朝立,總要與前朝融合。那么多前朝百姓,總不能都排外地把他們殺了罷。那么多前朝物件,總不能一把火都燒了罷。盡管想法極端,可我邁不過這道坎。” 她說,“從小,爹爹就告訴我,元靈帝荒霪無度,終致亡國。他說,誰都可以與前朝人事有來往,唯獨我們皇家子女不能。我們兩派人,是天生的死對頭。走得近,是助他們造反,大逆不道,要受譴責。” 她說,“人人都有各自的偏見。我的偏見,直對前朝。” 這么善良的小姑娘,卻把對前朝的偏見寫在了臉上。 敬亭頤心中百感交集,她的話聲蕩在耳邊,久散不去。 再回過神,發覺她已喚了自己幾聲。 “敬先生,你怎么不說話呀?” 泡到這晌,浮云卿只覺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 敬亭頤不對勁,她同他說心事,他卻全然跟沒聽見似的。 忽地扭頭問,“敬先生,你不會是前朝人罷?” 敬亭頤心里一驚,身子不聽使喚地轉了過去,正好與浮云卿四目相對。 突來的耳鳴叫他腿腳一軟,竟直接跪在了溫泉池旁。 “哎唷,敬先生,你沒事罷?” 浮云卿心下一慌,本能地想起身攙扶。可想及自個兒光著身,只能稍稍抬起身,扒著頭望向敬亭頤。 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罷了,不過是隨口問一句罷了。 敬亭頤穩住身形,竭力維持著眸里的澹然。 繼而鄭重地搖了搖頭,“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