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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俗雨 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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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紫色的連衣裙,氣質就變得更柔和。

    姜迎燈綁著馬尾出現在攝制團隊里時,早就領著梁遠儒在貴賓室喝起茶來的梁凈詞放下杯盞,一眼捕捉到她。

    在重重人影之間,在淼淼時光之后,長不大的風鈴草復現眼前,好像散發著清幽淡香,又帶一點苦澀。

    梁遠儒的腕不能動,梁凈詞代替他的拐,攙扶著人往長橋走。

    “這片湖叫鏡明湖。”

    隊伍里有人在介紹,“意思是水太清了,就像鏡子一樣,把人照得一干二凈。”

    這就是梁朔和拂曉自盡的那片湖。

    姜迎燈低眸往下看,水色的確清亮,泛綠意,水綠則深,跌進去就沒有生還的轉機。

    她盯著水面出神地望了會兒。

    瀲瀲的水光,在飄搖的人影之間,姜迎燈看到梁凈詞。

    湖水潔凈,的確把人照得干干凈凈,兩個人澄明的眼神在水面,隔著人海交匯。

    姜迎燈急忙別開眼:“我記得書里說他當時刻了一段碑文,昨天好像沒見到。”

    時以寧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搜了下,在前面那個喬木叢。”

    到她說的地方。

    姜迎燈找半天,還是不見所謂的碑文。

    直到梁凈詞用手拂開一叢低矮的月季花枝。

    黑色的石碑頃刻露出。

    “這兒。”

    眾人聞聲,湊過去看。

    瘦金字體,用燙金漆鍍上,自左往右——

    【上元佳節,見月落,聞烏啼。

    酒酣燈暖,互訴衷情,五濁惡世,惟紅顏渡我。

    嘆良宵苦短,韶華易衰。

    故許一程煙雨,共梁園百頃,贈我愛妾拂曉。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守。】

    署名是:燕京故人。

    默讀完,不知道是誰在后邊輕“哇”了一聲:“好癡情的梁公子。”

    相機懟過來拍。

    時以寧問:“五濁惡世是什么?”

    姜迎燈看著那碑文,答道:“佛家觀念認為,因為塵世混濁不凈,人才會在苦海里浮沉,所以菩薩要發大心,發大愿。”

    史學她能講一講,佛學也能聊一聊。

    梁凈詞偏過頭去,也沉默在聽。

    時以寧又問哪五濁。

    姜迎燈和她解釋。

    時以寧不由嘆一聲:“在這五濁惡世里,jsg只有你能渡我,真是情種啊。”

    姜迎燈又望向被撥到一側的花枝,視線虛焦,像在懷舊,不知道哪里捻來一句:“多情自古空余恨,還是無情好。”

    梁凈詞稍稍恍惚,視線收緊在她淡粉色的耳梢。

    “怎么了,學姐不相信愛了?”

    一旁的梁遠儒聽著,笑說:“哎喲,你這才多大年紀。”

    迎燈低喃:“拂曉跳河的時候還沒有我大呢。”

    梁凈詞又看向碑文。

    夕陽西沉的時刻,鏡明湖的湖面被照出一片粉光。耳畔是梁遠儒拉著迎燈,語重心長和她談緣分未到、愛有天意云云,試圖讓她振作。

    梁遠儒是喜歡迎燈,和她一路閑聊說笑,到后來梁凈詞倒成了局外人,他這根“拐”也用不上了,老人家另有倚仗。

    梁凈詞便立在原地,接了幾通電話,處理工作上的事。

    等到梁遠儒發現人沒跟上,又匆匆折回。

    梁凈詞收回電話,看過來,問:“怎么了?”

    “對了,忘了給你介紹這姑娘,叫小姜,昨天我摔了,人一塊兒陪我上醫院來著,我那會兒急著看病,也沒好好犒勞人家,”轉而又跟迎燈說——“這是我孫子,叫梁凈詞,今年28。”

    梁凈詞望著迎燈,打斷說:“30了。”

    姜迎燈尷尬一笑,生硬地說句:“你好。”

    他憋著嘴角的笑,沒接話,只點一點頭。

    梁遠儒不滿地嘖嘖,急得給梁凈詞眼神示意,怪他不該多嘴的時候瞎坦蕩,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梁凈詞當然明白他的意圖,只是覺得好笑,搖一搖頭,配合小老頭的想法:“28,四舍五入30。”

    這回換姜迎燈努力憋笑。

    梁遠儒沒再往深了提,只問梁凈詞道:“你哪天走,要不錄完節目一塊兒吃個飯?把小姜帶著,小姑娘跑兩天也辛苦。”

    梁凈詞想了想,說:“明天有工作。”

    他又看向迎燈,建議:“改天回燕城吧。”

    梁遠儒妥協說:“也好,不過你別忘了。”

    梁凈詞頷首:“一定。”

    看著拘謹的姜迎燈,梁遠儒連聲安撫,說吃個飯沒什么。

    -

    梁凈詞去了一趟江都市里,在錄完節目的第二天。

    闊別多年,在這冷月無聲的古城,他獨自前去當年游園賞花的故地,一棵參天的苦楝,要昂首才能看清樹冠,又從風里捕捉到渾渾的月影。

    寂靜的夜,處處都是為古往今來、才子佳人唱挽的遺跡。

    那時跟隨“小導游”,漫不經心走在這偌大園中。步調溫吞,從后面見她柔弱又靦腆的耳根,一切詩情畫意,暖意融融。

    苦戀、苦戀,信手拈來的一問一答,待余溫褪盡,再品那無心的對白,就只剩惆悵了。

    梁凈詞每來江都,都會去一次監獄。

    數次請見,都被駁回。他能夠理解姜兆林對他避而不見的心理,你見過我昔日風光,就不該再見我大廈傾倒。

    從座上客淪為階下囚,令他備受煎熬的,又何止時光與高墻。

    然而梁凈詞太執著。

    在門口站一天不挪步,給足了誠意,撼動了姜兆林的決心。

    于是時隔多年,他終于再見到青絲成雪的恩師。

    姜兆林肯見他的理由不止于此,也源于有事憋著沒有過問。

    這一天,回去的路上,梁凈詞帶走一封舊信。寄出人是三年前的姜迎燈。

    信被轉交到他手上時,姜兆林面目滄桑,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

    “我知道,一定是你。”

    第62章 c18

    姜迎燈放了個假。

    她回江都的路上誠惶誠恐一直在想, 梁遠儒對她怪熱情的。他大概只是知道梁凈詞交過一個女朋友,但沒見過臉,也沒聽過名, 可能聽過名,又所幸, 梁遠儒一路上一直沒問她叫什么, 只是小姜小姜這么親昵地稱呼著。

    所以姜迎燈僥幸獲得了老人家的喜歡,靠她實則談不上出眾的口才。

    裴紋這幾年生意紅火, 換了小別墅住。

    在開發區, 附近是茶山風景區,游客絡繹。

    進門時,姜迎燈都端好了笑, 遙遙就聽見裴紋在院子里一邊擇菜一邊通話的聲音,她笑意微斂。

    “就我那小侄女,啊, 對,燕城師大畢業的——本科, 沒讀碩士, 我們年紀小的,二十歲出頭, 長得漂亮,當然漂亮,聰明伶俐,乖得很。你兒子現在在燕城上學啊?哎喲那巧了, 那巧了。”

    等她笑意盈盈打完電話, 姜迎燈出聲:“嬸嬸,我回來了。”

    裴紋昂首看她一眼, 手在圍裙擦一擦水,迎過來。

    “正好,剛有人來說媒,介紹了個剛畢業的男孩子,我看著挺不錯,就是比你小一歲。”

    “小一歲?”姜迎燈驚訝,而后失笑說,“現在男孩子都這么著急找老婆了嗎?你推了吧,我不喜歡比我小的。”

    “你喜歡年紀大的?”

    姜迎燈微愣,竟也應了一聲:“嗯。”

    裴紋說:“年紀大的,什么都有了,房子,車子,也不用你們一起奮斗了,享用現成的,是吧?”

    是也不是。

    把房車掛在嘴邊的一句形容,讓姜迎燈覺得幾分古怪。她貪圖的明明不是這些,也不是認準了年紀,只不過是在應答的時候想到了一個人而已。

    “我說了不用給我介紹了。”

    滿心歡喜地回來,又陷入這低壓的氛圍。姜迎燈低語說:“沒什么意思。”

    裴紋給她準備了一間房,按照姜迎燈的喜好布置的,跟從前的住處無異。她的書被搬家公司運過來,大批量的工程,大概是受了委托,工人動作輕巧,一個書頁都沒有折損。她抽出一本小時候看的童話書,衣服也沒換,就疲憊地躺下,翻了翻插畫頁。

    嬸嬸很周到,一切都給她備好。但姜迎燈看著那些文字的上方,姜兆林因為怕她看不懂而挨個標上的拼音,她卻在想,這張床不是她的床,這個家,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