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雨 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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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還是怯弱地收起了手機。 她加快腳步,越過長廊,推開宿舍的門。 這里是另一個世界。 今天寢室里很安靜,姜迎燈隱隱能覺察到發生了什么,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這段詭異的壓抑讓她下意識把花藏到身后。 許曦文在門口洗漱,看一眼進門的人。無奈花太顯眼,沒那么好遮掩,被一眼看到,許曦文好奇問了句:“你戀愛了嗎?” 姜迎燈點一下頭:“嗯。” 許曦文往臉上涂抹著洗面奶,笑一笑說:“恭喜啊,這花好鮮艷。” 姜迎燈低頭又看一眼,紅色玫瑰。 最簡單、最濃烈的紅玫瑰。 “好像好幾天沒有見到你了。”她問許曦文。 “啊,我去找我男——前男友了。” 姜迎燈一怔:“分手了嗎?” “對,說分手的事。” 許曦文洗完了臉,在沙沙的水聲中,姜迎燈就站在墻角,怔愣地抱著那束花在看她,許曦文沒察覺到旁人的視線,因此轉過身時被她嚇了一跳:“咋了?” “沒,我以為你們不會這么早結束的。” 許曦文勉強地笑了下:“不想再拖了,很煩。影響我找下一春。” 姜迎燈知道,裝瀟灑的話說得多輕松,她心里的那把刀子就剜得有多深。 許曦文這段時間的消沉是rou眼可見的。 她怕自己的話題被深挖,轉而對迎燈說:“大學多談幾個挺好的,體驗一下。” 姜迎燈對這個想法略有不解:“一定要多談幾個嗎?” 許曦文說:“我就這么說說啦,感情好能談到結婚當然最好啊。不過不要太期待結果,把戀愛這件事看得輕松點才能談得開心,想長遠了就容易傷人傷幾。總而言之及時行樂吧。你才多大啊,多找幾個男人玩玩不好么。” 她低頭嗅了嗅迎燈手里的花:“況且也沒有人一開始就想著要結果吧,你們難不成是奔著結婚去的?” 姜迎燈一直知道許曦文是個現實又清醒的人,但是委婉地把“現在戀愛都是玩一玩,早晚都得分”這樣的話說出來,還是讓姜迎燈黯然垂下了眼。 她片刻不語,而后指著花問了句:“香不香?” 許曦文笑說:“一股玫瑰的味兒。” 她說完,轉而又對寢室眾人講:“明天我請你們吃火鍋吧。” 有人問:“怎么這么突然。” 許曦文:“分手當然要好好慶祝一下。” 姜迎燈說:“我不去了,社團有活動。” “你那個詩社嗎?” “對。” 有人看見姜迎燈懷里的花,問:“玫瑰能養幾天?” 姜迎燈說:“應該沒幾天吧。” 對方答:“這就是我不喜歡買花的原因,在它開得最美的時候買回來,然后就看著它慢慢凋謝,總覺得好殘忍。” 許曦文說:“教你個辦法,快謝的時候可以把它倒著掛起來,做成干花。” 姜迎燈傻傻問:“這樣可以保存久一點嗎?” “水分跟香氣肯定沒了,大概能保留住顏色吧。” 另一位室友再度插話,笑說:“也不錯,愛過的證據。” 許曦文也笑起來:“隱喻上了。” 姜迎燈沒說什么,也沒有笑,默默地把花放置一旁。 - 這周去顧家,意外的是,今天來接姜迎燈的人是顧影。 她開的是黑色的瑪莎拉蒂,姜迎燈上車時,顧影正忙著和人通電話,瞥一眼來人,忙把副駕的黑色包包取走,擺到后面,而后對電話說:“我這兒有事呢,先不說了。” 她看向姜迎燈,不等對方亮明困惑便解釋道:“正好在附近錄節目。” ——所以順路來接你。 迎燈點頭,不疑有他。 接著,顧影又問她哪邊路線近,姜迎燈呼吸著摻雜了女人香水味的車廂內空氣,給她指平時司機走的路。 “這是不是修過路?好久沒來了,感覺跟以前不一樣啊。” “應該是,我去年才入學,不知道這里以前什么樣。” 顧影笑了下:“我忘了,你不是這兒本地人。” 姜迎燈面色微滯。 顧影從不端架子,這樣八面玲瓏的性格很容易讓人覺得親切體己,因而放下一些防備和她說笑,但姜迎燈擠出笑意時仍然僵硬,跟這樣的人打交道讓她殫精竭慮,她不渴求被俯視的親切,只是需要一點距離來保持判斷。 “你是梁凈詞女朋友?”堵在半路時,顧影忽然冷不丁問了這么一句。 姜迎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猝然偏頭看她:“是他和你說的嗎?” “沒,”顧影也睨過來一眼,笑了笑,“你倆不是用的情頭嗎?” “……嗯。” 她看著外面凜凜的冬風吹過顯出些微綠意的柳梢,沒有多說,也并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顧影問:“你爸爸是他大學老師是吧?” 姜迎燈不語。 大概猜到姜迎燈在想什么,她又補充一句:“顧淙說的。” “對。” 她的手指攢在掌心,不動聲色地聚攏,在暗處掐出幾道紅痕。 “教什么的?” “文學翻譯。” “博導還是碩導?” “博導,是副教授。” “挺厲害的,你媽也是老師?” 姜迎燈默了默,說:“mama去世了。” 顧影愣了下,忙道:“抱歉抱歉。” “沒事。”她淡淡說。 何嘗不知道這是一種試探,姜迎燈不會輕敵,卻也愚鈍、沒有太多招,問一句答一句,坦誠得像一張白紙。 在懸殊的力量面前,她蒼白得只剩下坦誠,渾身上下,從頭發絲到心眼,一丁點被忌恨的理由都難以找到。 顧影接了通電話,應該是她家里打來的,她對手機說:“我接到迎燈了,五分鐘到,等我們一塊兒吃。” 今天顧家的老太太在家。 姜迎燈喜歡顧妙妙的太奶奶,跟文化人待在一起很舒服,讓她想起和姜兆林相處的那些時光。姜兆林是真正的文人,他儒雅低調有修養,只不過現在看來,卻少了點風骨。她曾經的崇拜坍塌一地,如今有人正替她緩慢地拼回去。 老太太退休前教的是理科,地球科學一類。跟迎燈攀談,不用啟動專業學識,講的都是和睦溫馨的校園時光。 許多的風聲在同一時間走漏。 這天姜迎燈是在臨走前,和老太太打招呼時,聽見她問了句:“你是凈詞的meimei。” 姜迎燈彼時背著書包,聞言一剎便怔在原地,說:“不是meimei,是……朋友。” 她含糊地捻來這兩個字概括他們復雜的關系。 老太太拖著音“哦——”了聲:“我對他感覺很親切,你要是碰見他,幫我問聲好,我也好久沒有和他聊過天了。” 姜迎燈應了一聲,又不免多心問了句:“您跟他關系很親近嗎?” 老太太道:“我和他的外公是同窗,從前交情很好。隔壁小客廳那套陳年紅木就是他外公送的,可能得有二十年了。” 她輕描淡寫地交代完關于這段交情的線索,沒再多提一個字,擎起紫砂壺,悠閑地斟茶。留姜迎燈滿腹心事地款步走過那陳年紅木。 她想起那時頭一次來顧家,被這套沙發吸引,顧家的宅邸散發著現代化的商業氣息里,闖入這樣古樸不落俗的一套典雅家具,再往后,沙發后邊的天井院落中,栽著一棵茂盛壯觀的國槐。 別有洞天的富庶符號,像是某種意味深長的牽連與象征。 姜迎燈以為梁凈詞和顧淙僅僅是高中同學的關系。 她想不到,顧家某一隅的風雅與奢華,竟也沾了他的梁姓。 回學校,是司機送。今天這位司機是新面孔,姜迎燈上車后對他說:“師傅,我現在不回學校,麻煩您送我去檀橋。謝謝。” 一邊說著,她一邊給梁凈詞發消息。jsg 四十分鐘后,姜迎燈在梁凈詞的公寓門口。 十八樓的風從窗戶不足半尺寬的小縫隙里流入,姜迎燈雖然覺得冷,卻始終站在風口,好像自虐,又好像固執地想讓這風將她吹清醒。 她聽見從電梯口過來的腳步聲,卻沒回過頭去。 直到那悶沉的踩地聲頓住,就在她的身后。 在暮色將合的一瞬,姜迎燈看著玻璃里,男人被照出的一個虛影。 梁凈詞側著身,見她站在那里不動彈,眼里應該是有些疑惑,看向玻璃里那雙平靜的眼。 這樣模糊的對視,讓雙方都在猜。 他仍然穿一身黑色,氣魄凜然,大衣直接套在了西裝的外面,梁凈詞一只手插在褲兜里,在注視她片刻后,一串瑣碎的鑰匙碰撞聲音被他收攏在掌心。 他說:“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