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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俗雨 第5節

    過了零點,他大概已經睡了。

    另外一種可能,他的生活號和工作號是分開的,他臨睡前切換到另一個號上。

    也沒有什么好惦念的,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可能性。

    哪怕真的看到了,不想做回應,也沒有任何的問題。

    姜迎燈點開和梁凈詞的聊天記錄,最后看了一眼他們無關痛癢的寒暄。

    就像在外面碰見,她不會第一時間主動去上前打招呼,總希望試圖撞進他的眼波里,看著他為自己而轉換的情緒,再等著他先一步走向自己。

    在微信上,她沒有主動找過梁凈詞。

    放下手機。

    姜迎燈翻了個身,戴上耳塞,預備睡覺。

    五分鐘后,她翻回來,從枕下摸到手機,再度打開。

    紅點亮起。

    她急急點進去。

    在她分享的歌曲下面,l評論一句:夜貓子,早點兒睡。

    姜迎燈彎起唇角,忽然鼻端變澀,她鄭重地敲下三個字:你也是。

    悲歡就在一念間,放下手機,看月光照在墻壁,落下灰撲撲的斑,那些張牙舞爪的裂痕陡然變得可愛,迎燈想,其實燕城也不錯。

    第4章 c03

    有人想家,想到在宿舍飲泣。

    姜迎燈是凌晨時分聽見某處被窩傳來唏噓的聲音,她懷疑自己聽錯,睜開眼,伴著外邊的陣陣雞啼,哭聲逐漸弱下去,直至消失。但姜迎燈卻越發清醒,眼瞪著天花板,睡不著。

    成年離家,是一道難關。

    九月的江都,大概正是桂香四溢的好時節。

    可惜她的故鄉,除了日日為她cao勞的裴紋,還有甜滋滋惹人喜愛的小妹,也沒什么值得留戀。

    她想起江都,心是空的。

    這份空很壓抑,像塊石頭磨損心口,把埋在心底的家鄉磨成了片片血痕。

    姜家門庭蕭條,已有半年。這半年來,她反倒常夢見姜兆林大擺筵席的那些繁榮光景,想起他意氣風發的學子們,他們在桌上飲酒行令。

    一個“雨”字,轉了兩圈下來,難度升了幾個level。長久的緘默讓氣氛凝住,梁凈詞撐著額苦思冥想。

    “多少樓臺煙雨中。”

    “多少樓臺煙雨中。”

    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

    在桌角的迎燈聲音輕細。

    她本意幫他一把,因為搶答犯了規。梁凈詞稍稍抬眸睇來一眼,他狹長的眼里帶點訝異,而后沾點笑,就這么盯著與他默契十足的小姑娘,把她薄薄的臉皮看紅。

    迎燈抓著一杯橙汁,乖乖接受懲罰。

    梁凈詞抬起酒杯,在桌上碰了下,打斷她的意圖,“我喝吧。”

    隨后他飲盡一杯酒,紳士地替她擋住窘迫。

    外面果真淅淅瀝瀝下起應景的雨,迎燈趴在陽臺,看秋雨沖著芭蕉葉,耳邊太嘈雜,幾個學生在嬉嬉鬧鬧,以至于她沒發覺身后杵了一個人。直到梁凈詞端詳她的后腦勺半天、終于開口說了句:“怎么那么喜歡臉紅?”

    她驀然回眸。

    他說:“對詩也臉紅,給你擋酒也臉紅。”

    12歲的迎燈太瘦小,個頭才到他肋骨,她昂首看他,在狹窄的陽臺,梁凈詞高大的身姿被外面的燈剪下影子,柔和地覆蓋在她的身上。

    她確信,他眼底有了點醉意,不然才不會不依不饒跟她計較的。

    迎燈扶著臉,往外走:“天生的,我高原紅。”

    梁凈詞倚在門框,沒給她讓路,斂眸看她,為這三個字笑深了些。

    迎燈垂首,步子邁得倉皇,哐一下撞在門框。她捂著腦門,“嗷”了聲。

    梁凈詞樂不可支,而后蹲下、配合她的身高:“過來,給你揉揉。”

    那天的雨落了整夜。

    迎燈站在他膝蓋之間,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睫毛與一塵不染的jsg眉眼。

    他曲起手指,用微涼的指關節碰了碰她的左頰,就這么硬生生又給她蹭紅了幾個度,他低聲的,質疑道:“天生的?”

    看著他玩味的眼,她屏息不語。

    好像她的臉色可以任由調節,而他的一舉一動就是開關。

    姜迎燈此刻看著天花板,面前浮現起那對輕薄、深不見底的眸,不覺莞爾。

    怎么會夢回這樣的事?

    夢很潮濕,窗外卻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

    有人的鬧鐘響了。

    姜迎燈坐起來,聽了會兒英語聽力。

    早晨和許曦文在食堂吃飯,裴紋打來一通電話。

    因為姜迎燈和她講過,梁凈詞邀她做客這件事。

    裴紋說:“買些煙酒,應該能用得上。”

    姜迎燈答:“他不喜歡。”

    裴紋置若罔聞:“不會不喜歡。我一會兒發一些酒的品牌給你,你去網上看看能不能買到,或者我找靠譜的渠道進點貨,給你寄過去。怕你買到的不是正宗的。”

    她淡聲重復一遍:“他不喜歡。”

    裴紋頓了頓,略一嘆息,說:“好吧,隨你——錢夠不夠用?”

    姜迎燈說:“綽綽有余,才用了一半不到。”

    掛掉電話,許曦文問她:“你跟你嬸嬸打電話啊?”

    相處一段時間,她們已經互通了家庭情況。

    姜迎燈:“對。”

    “你嬸嬸對你蠻好的,她給你發生活費?”

    “嗯,她看著我長大。”

    “你嬸嬸做什么生意的?”許曦文聽姜迎燈說過,她嬸嬸在開店。

    她說:“我叔叔是藝術家,他生前工作是在茶壺上面題字,他的字畫很值錢,遺產豐厚,我嬸嬸現在賣茶壺,沒有大富大貴,也還殷實。”

    許曦文好奇:“靠在茶壺上寫字掙錢?”

    “也算是一種承襲,我爺爺是畫家。在我們那里比較有名。”

    姜迎燈沒有大肆渲染過她的家庭氛圍,但許曦文能聽出端倪:“感覺你家條件很好。”

    姜迎燈說:“沒有,父母都是普通的中學老師,能好到哪里去?”

    她講自己的家事有所保留,且略有篡改。說過母親早亡,說過父親續弦,也說過她后面再無弟妹,她仍是爸爸的獨女,其余的,不該說的東西,迎燈只字未提。

    她的室友們不疑有他,畢竟姜迎燈吃穿用都相當的接地氣,并沒有豪門風范。

    說到這里,許曦文忽然轉移了話題,她是抬頭看見某個英俊學長,于是瘋狂拍了兩下姜迎燈的肩膀:“誒誒,陳釗。”

    迎燈聽見這個名字,并不驚喜,但還是給面子地回頭看了一眼。

    陳釗沖她們笑著打招呼。

    等人過去后,許曦文問:“你覺得他帥嗎?”

    姜迎燈細細想了想對方濃眉大眼的標致五官:“他如果白一點,能稱得上美男子,現在這樣,只能說是普通帥哥。”

    許曦文給她豎大拇指:“一針見血。”

    姜迎燈低頭啃著糍粑。

    姜迎燈就讀中文班,陳釗在隔壁師范班,不算直系,但挺意外,這幾天無論在哪都能接連碰上。

    比如她在圖書館學習英文時,男士書包陡然在對面撂下,陳釗笑問:“沒找到位置,能不能拼一個?”

    姜迎燈摘下耳機,說好。

    離開時,她借了幾本書,從書柜間走出來,發現陳釗在前臺等候她。他指著姜迎燈手里的書問:“你最近在看什么書?”

    “王小波和白先勇。”

    “王小波真的很有意思,我特別羨慕他與生俱來的幽默感——白先勇我倒是還沒有怎么看過。”

    迎燈說:“他的格局很大,寫人與人的聚散離合。有時看書,能把文字讀透,也會寬宥生命里許多的恩怨。”

    陳釗稍稍思索,問她:“你覺得,文學對你來說是什么?”

    她說:“止痛劑。”

    這幾天天氣很好,艷陽照過來。迎燈抬頭看天,旁邊人嘆道:“這太陽,那話怎么說的來著,你若軍訓便是晴天。”

    姜迎燈微微一笑:“聽天由命吧。”

    -

    十月假期,姜迎燈沒有回家,她和裴紋打了長長的視頻電話。

    不知道梁凈詞會不會忙碌,她沒有主動去找他聊過閑天。

    就像那些不值錢的男同學一樣,發出“吃了嗎”、“睡了嗎?”此等低廉的關懷,好沒意思。

    或者目的更為鮮明一點,講一些油腔滑調的釣魚術語,配一些擠眉弄眼的邪惡表情,空空泛泛,消耗誠心。

    跟他聊文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