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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鸞(雙重生) 第75節

    奴仆進進出出,手里端著的,皆是沈鸞額上換下的巾帕。

    隔著一道玻璃炕屏,隱約可見里頭侍女走動,影影綽綽,然聲音卻是極輕,落針可聞。

    倏然,綠萼端著漆木茶盤,愁苦滿臉自寢屋走出,她驚慌失措,伏跪在地,漆木茶盤高高舉著,偶有藥汁灑落。

    “夫人,剛剛奴婢喂下的藥汁,郡主都吐出來了。”

    沈氏攏眉:“這怎么能行?那藥用多少吃多少,都是洪太醫先前就叮囑好的。這吃一口吐半口……”

    綠萼抬頭:“奴婢適才已讓茯苓重熬一碗端來,可郡主若是仍同方才這般……”

    她低垂下眉眼,欲言又止。

    若藥汁喂不進去,縱有十個洪太醫來,也無濟于事。

    沈氏心急如焚:“洪太醫呢,他可否還在府上,快快請他來,問他還有其他法子……”

    “我來吧。”

    驀地,耳邊忽然落下輕輕一聲,裴衡端坐在輪椅上,一貫的溫潤如玉。

    他視線似有若無從裴晏臉上越過,最后落在他唇角的傷口上。

    “……興許我有別的法子。”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寒風鶴唳, 偶有雪珠子自廊檐下飄落。

    裴衡靜靜端坐在輪椅上,肩上籠著玄色狐貍里鶴氅。

    裴衡面不改色,溫潤的眼眸如同冬雪素凈淡雅。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輪椅上輕敲了一敲, 好似適才說的,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句話。

    縱使裴衡日后是沈鸞的夫君, 兩人也是自幼玩到大, 然太子殿下身份尊貴,何時做過伺候人的活。沈氏攥緊巾帕, 猶豫不決, 她訕訕將視線投向身側的沈廖岳:“這,如何使得?太子殿下千金之軀……”

    裴衡抬臂,他唇角掛著淺淺笑意:“卿卿是我的妻, 我照看她,是應當的。”

    一語未了,裴衡忽的抬眸, 視線不偏不倚和裴晏撞上。

    宮人恭敬候在身后,垂手侍立。

    既是裴衡親口所言, 沈氏自然不敢耽擱, 吩咐茯苓自茶房重新端來藥送上。

    那藥苦澀無比,連帶著周遭空氣也帶上悲愴之氣。

    沈氏面露猶疑, 端著藥碗上前:“殿下真要……”

    裴衡面不改色接過:“夫人可是不放心我?”

    沈氏連連搖頭:“自然不是。”

    侍女躬身,為裴衡挽起猩紅氈簾,裴晏緊隨其后。

    兄友弟恭,一派的和睦平和。

    裴衡側身, 似是不經意轉過頭:“不過一個道士, 你真以為能困住我?”

    他和沈鸞的親事遲遲未定,若無人從中作梗, 裴衡定是不信的。

    只他不明白,皇帝怎會那般迷信一個江湖道士?

    裴晏眸光一頓,少頃方彎唇:“皇兄果真聰慧。”

    長安郡主身子欠安,人人愁容滿面,無人發現這一小小插曲。

    高軟席靠背拐子紋太師椅上鋪著湖綠洋罽,沈氏恭迎裴晏上坐,又讓侍女端了茶送來。

    隔著一道玻璃炕屏,隱約可見里屋人影綽綽。

    雖心系沈鸞,然裴晏在此,沈廖岳總不能丟下客人不管。

    他坐著陪客:“五皇子,請。”

    裴晏心不在焉嗯了聲,視線不經意從那玻璃炕屏上掠過。

    寢屋安靜,偶有侍女端著沐盆而出。

    沈鸞臥于榻上,巴掌大的一張小臉薄汗密布,裴衡垂首,拿絲帕輕輕拭去。

    先前染了風寒,沈鸞身子本就瘦了一圈,此時更為瘦弱。

    勺子遞至沈鸞唇邊,不出意外,那藥汁又一次染上錦衾。

    茯苓和綠萼雙雙跪在一旁,憂愁不已:“……殿下?”

    窗外雪花簌簌,湯圓一身油光雪滑的皮毛,慵懶倚在博古架上。

    侍女忙進忙出,自然無人記得屋內還有這樣一只小物。

    它懶洋洋蜷縮著毛茸茸的大尾巴,余光瞥見太師椅上的裴晏,陡然炸開貓,朝裴晏連聲喵嗚。

    侍女皆嚇一跳,想著將貓抱走,無奈湯圓爬得高,根本抓不住。

    沈廖岳起身,抱拳拱手:“五皇子見諒,這貓兒乃長安養的,素來安分,今日不知怎的……”

    裴晏不以為意,只輕輕抬眸,橫掃一眼。

    先前還耀武揚威的湯圓立刻偃旗息鼓,很小聲很小聲喵嗚了下,訕訕背過身子,jsg拿后腦勺對著裴晏。

    侍女只覺稀奇,然家中事多,顧不得多想,只低頭做好自己的份內事。

    美人榻前青紗層層,裴衡俯身,讓綠萼拿了金蟒大紅靠枕來,他輕扶起沈鸞,倚在靠枕上。

    綠萼忙不迭:“殿下,奴婢來罷。”

    “不必。”裴衡淡聲。

    聲音極輕,然還是傳入外間裴晏耳中。

    擎著茶杯的手指漸漸收緊,雖看不見寢屋,然里頭的說話聲,卻從未避諱過裴晏。

    他聽見裴衡讓人扶起沈鸞,聽見裴衡事事親力親為,不肯假手于人。

    許是他眉眼陰沉,沈將軍坐在下首,還以為是自己招待不周,他起身:“五皇子,可是這茶不合口味?老臣讓他們沏新的來。”

    裴晏眸色晦暗,雙目森然:“不必。”

    話音甫落,忽聽玻璃炕屏后傳來極小的一聲低吟:“……阿衡。”

    裴晏猛地仰起頭。

    阿衡,阿衡。

    額角細汗涔涔,沈鸞雙眉緊皺,好似跌入一場永無止境的夢里。

    紅唇呢喃,只能聽見一聲又一聲的“阿衡”。

    雙目倏然睜開,猝不及防望見的,是裴衡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沈鸞好像還沉浸在夢中,雙目怔忪,未曾回神。

    裴衡彎眼:“……傻了?”

    “阿衡。”沈鸞呆呆。

    “是我。”

    驟然從夢中脫身,沈鸞后知后覺,迎面撲進裴衡懷中。

    裴衡一時不慎,手中藥汁灑去一半。

    片刻,方抬手,安撫拍拍沈鸞后背:“……做噩夢了?”

    沈鸞埋在裴衡頸間。

    確實是做噩夢了,夢里只剩她孤身一人,茫茫白雪從天而降,獨她在雪地中奔跑。

    父親母親都不在,裴衡也不在。

    沈鸞漫無目的跑了好久,嗓子都喊啞了,然無一人回應。

    最后的最后,她好像看見了沈府,白綾飄飄,哭嚎聲不絕。

    沈鸞是被嚇醒的,眼角淚珠滾落,泅濕裴衡大片衣襟。

    待她情緒穩定,裴衡方笑笑:“知你不喜歡喝藥,然也不必如此明目張膽。”

    裴衡抬手,示意沈鸞往漆木盤看,語氣無奈:“藥都灑了一半了。”

    “阿衡。”沈鸞怏怏,緊攥著裴衡手腕不松開。

    理智回籠,她終想起昨夜夜里發生的荒唐事,氣急攻心,沈鸞沒來得及再扇裴晏一巴掌,遂直直往后暈了過去。

    此刻再看裴衡眉眼,沈鸞半點也不敢松開人,深怕一錯眼,裴衡就消失不見。

    先前灑了藥,綠萼深怕裴衡同自己一樣,也喂不進去,特特交待了茶房熬了二和藥,這會端上來正好。

    跪在腳凳上,綠萼雙手高舉漆木盤,瞧見沈鸞和裴衡的十指相握,綠萼笑著打趣:“郡主,先吃藥,等會再牽太子殿下也不遲。”

    沈鸞不肯:“我不要。”她低喃望向裴衡,“阿衡,你陪我……”

    倏然,外間傳來清脆一響。

    沈鸞乍然一驚,猛地仰頭往外看去。

    隔著玻璃炕屏,她望得并不真切。

    然下一瞬,沈鸞忽聽侍女一聲驚呼:“——五皇子!”

    ……五皇子。

    昨夜種種霎時闖入腦中,沈鸞一張臉慘白如紙,她顫著聲:“……他怎么會在這里?”

    玻璃炕屏后緩緩走出一人,海水五爪坐龍月白蟒袍襯出裴晏頎長身影,裴晏目光陰郁,目光淡淡從沈鸞和裴衡相扣的十指上掠過。

    他緩聲:“長安郡主。”

    裴晏吃的茶碗掉落地上,摔了一片狼籍,沈廖岳顧不得喚人收拾,匆忙趕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