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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鸞(雙重生) 第30節

    “糊涂啊,這要真的鬧出人命,你該當如何?”

    戶部尚書被人攙扶著,一張老臉漲得紫紅,氣喘吁吁,jsg說不出話。

    片刻,方喃喃:“陛下,老臣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

    龍椅上的裴晏忽的站起,目光環視大殿。頭戴冕冠,冕檐上垂著的冕旒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眾臣再不敢莽撞,齊齊跪下行禮。

    倏聽嘩啦一聲,龍案上的奏折齊齊被裴晏掃落在地。

    裴晏面目森然,陰冷可怖:“朕的家事,何時輪到你們插手了?”

    眾臣齊曰:“臣不敢。”

    “不敢?”裴晏低聲冷笑,重重甩袖,“戶部尚御前失儀,杖責五十,即日起革去官職,流放邊疆。”

    朝中眾臣面面相覷,皆叩首跪地,齊呼:“陛下,尚書大人年歲已高,若是行杖刑,恐身子熬不住,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收回成命!”

    一聲比一聲高,響徹大殿。

    裴晏慢慢抬起頭,他手執迦南念珠,極慢極慢扯高唇角:“誰再敢求情一句,杖責一百!”

    “——陛下!”

    滿殿嘩然。

    裴晏再不管其他,甩袖離開。

    李貴亦步亦趨緊隨其后,前些日子他擅作主張,私自放了那女子進園。挨了板子后,李貴再不敢多管閑事。

    他終于明白,沈鸞在裴晏心中的份量,無人可比。

    “陛下。”李貴加快腳步,行至裴晏身側。

    裴晏臉上怒氣未消:“……嗯?”

    李貴低聲回:“清露寺那邊,有消息了。”

    裴儀昨日讓人送了祭祀用品上山,用以祭奠故人。

    靜太妃尚且還在人世,裴儀祭奠的故人是誰,不言而喻。

    裴晏眼前一黑,身影趔趄。

    李貴趕忙攙住人,驚呼:“陛下!”

    日光正好,朝曦顯露。

    裴晏直直吐出一口血,暈倒在雪地中。

    當年得知沈鸞墜樓時,裴晏也是這般。

    ……

    寢殿爐裊殘煙,徐徐青煙氤氳。

    李貴躡手躡腳從裴晏榻前退開,行至殿外,朝太醫拱手:“陛下這身子……”

    皇帝突發暈厥,實乃大事。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聚在殿外。

    “李公公。”太醫搖搖頭,輕嘆一聲,“陛下是憂思過重,倘若心病不解,再好的良藥,也無濟于事。”

    李貴瞪目,直直往后跌去兩三步。

    裴晏這心病乃沈鸞所致,如今沈鸞故去,他上哪找方子解開裴晏的心結。

    太醫無奈:“還是得勞煩李公公,多勸陛下歇息才是。”

    年少咳血,可不是長壽征兆。

    寢殿燈火通明,燭火足足燃了三天三夜,裴晏方從昏迷中醒來。

    積攢的政務容不得他耽擱,只喝了半碗藥,裴晏招手,喚李貴將奏折抱來。

    李貴垂手,好言相勸:“太醫說了,陛下這病還是得多歇息才是。”

    裴晏不以為意:“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數。無妨,朕多吃半碗藥就是了。”

    李貴無可奈何,只能照做。好幾次想開口,終又咽下了。

    裴晏瞥一眼,不耐煩:“想說就說,支支吾吾是作甚?”

    李貴雙膝跪地,額頭抵著地面:“陛下,丞相等人候在殿外,想……”

    “想為戶部尚書求情?”

    李貴欲言又止,終不敢多言。

    裴晏懶懶將奏折丟向一旁,少頃,方低笑出聲:“朕若是真納妃,她就真該惱朕了。”

    裴晏還記得那年,春光無限好,不知誰家女子朝自己丟了桃花枝。后來不知誰起的謠言,說是裴晏要納那人為妃。

    沈鸞聽說,氣勢洶洶尋上門,少女遍身綾羅,云堆翠髻,氣紅了雙眼。

    她喊他阿珩。

    她質問他納妃一事是否屬實。

    又在裴晏甩袖離開時,急急提裙追了上去。

    沈鸞雙眼發紅,攥著裴晏衣袖,低聲和他道歉。

    “阿珩,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別納妃好不好?”

    彼時烏金西墜,晚霞滿天。

    少女眼中只有心上人一人的身影。

    裴晏輕瞥一眼沈鸞,面無表情將她攥在手中的衣袖抽走。

    一言不發,離開了。

    回憶戛然而止。

    榻上的裴晏奄奄一息,笑容虛弱,似是在自言自語,裴晏低喃,像是在回應多年前,那個春日黃昏,沈鸞的問題。

    他說:“好。”

    ……好。

    他再也不納妃了。

    燭光搖曳,躍動在裴晏眉眼。

    他輕輕笑了笑。

    滿屋靜悄悄,無人回應他的話。

    ……

    裴晏身子抱恙的消息終瞞不住。

    其實也無須瞞著,單就裴晏在朝堂上暈倒了三回,以足以證明他身子的虛弱。

    有戶部尚書的前車之鑒,文武百官不敢再勸裴晏納妃充盈后宮,只明里暗里,偷偷暗示了裴晏幾回,想將族里的小王爺過繼給裴晏,以做儲君培養。

    冬去春來,滿園春色關不住*,裴晏著一身石青寶相花紋狐貍里長襖,慢慢在幽徑上行著。

    身子日漸虛弱,前日偶感風寒,裴晏連咳了一整夜。

    李貴進殿伺候,無意間瞥見痰盂,驚得眼睛都圓了。

    雖竭力忍著,然通紅的眼角仍是毫不留情將他出賣。

    裴晏又咳血了。

    自那次金鑾殿前暈倒,裴晏已不止一回發覺喉嚨腥甜,即使李貴隱忍不說,他也猜得到。

    冬雪消融,湖面上的冰隱隱有裂開跡象。然時處倒春寒,氣候總歸是冷的。

    李貴小心翼翼攙扶著裴晏,寸步不離。怕他一人在殿中悶壞,又怕他在湖邊受涼。

    斟酌片刻,終道:“陛下,這兒風大,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無妨。”裴晏擺擺手,只一句,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李貴忍著眼中淚水。

    裴晏:“擺駕蓬萊殿。”他轉首,視線悠悠在那柳垂金絲上掠過,“朕想……再多看兩眼。”

    再不看看,他怕以后連觸景生情的機會也無。

    李貴徹底紅了眼眶:“陛下洪福齊天,定然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裴晏輕喃一聲,不再留戀,擺駕去了蓬萊殿。

    殿中一如往日,金碧輝煌,珠寶生輝。

    蓬萊殿日日有人灑掃,亦如沈鸞還在一般。

    園中百花齊放,廊檐下的鐵馬在空中輕輕晃動,發出清脆聲響。

    回廊九曲八彎,竹影參差,映照在回廊上。

    茫茫日光中,裴晏眼前恍惚,視線直直落向前方某處。

    他呢喃:“……卿卿。”

    沈鸞好似就站在回廊盡頭,少女一身楊妃色盤金彩繡襖子,亦如初見那般,高高仰著頭。

    “你是誰,我怎么沒見過你?”

    “卿卿。”

    裴晏又低聲一句,循著風,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