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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鸞(雙重生) 第29節

    然不知為何,過去三年,那梅花樹總不見得開花。

    今忽聞李貴如此一說,裴晏手中的狼毫應聲落地,黑墨瞬間臟了奏折。

    裴晏顧不得撿起,匆忙向李貴取證:“果真開花了?”

    李貴陪著笑,攙扶著裴晏起身:“奴才不敢妄言,真看真切了才敢告訴陛下。”

    裴晏迫不及待,揮開衣袖,步履匆匆往蓬萊殿趕:“怎么不早點告訴朕?”

    李貴無可奈何:“先前奴才想說的,碰巧丞相來了,這一耽擱,就忘了,望陛下恕罪。”

    裴晏等不及追究李貴的過錯,喚人抬了轎子,一路趕往蓬萊殿。

    知曉裴晏要去,殿角提前掛了牛角橢圓式銅燈,一眾戳燈侍立在宮門前,殿宇巍峨,金碧輝煌,和沈鸞在時無異。

    梅樹栽在院中,裴晏只披一件金黃色白狐貍里鶴氅,穿花撫樹,終行至后院。

    風聲凜冽,嗆得裴晏咳嗽連連。

    李貴忽的心生悔意,加快腳步行至裴晏身邊:“陛下,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來蓬萊殿賞梅?”

    裴晏擺擺手:“無礙。”

    他仰首,目光在幾叢梅花上久久停留,空中暗香浮動,似有梅花香漂浮。

    李貴拱手,還欲勸說。

    裴晏不悅皺眉:“無須多言,朕心中有數,你們……先退下吧。”

    話音甫落,又迎著冷風,捂唇輕咳兩三聲。

    李貴后悔連連,心知裴晏固執,無奈之余,只能帶著宮人退下。

    皚皚雪地瞬間只剩一道孤寂身影。

    “……卿卿。”

    退開之時,李貴好似聽見裴晏輕輕一聲呢喃。

    然待他轉身看去,卻只看見年輕的帝王佇立在梅林前,身影巋然不動。

    李貴眨眨眼,悄聲退下。

    梅林寂靜,靜悄悄無人說話。耳邊除了風聲,再無其他。

    “……卿卿。”

    裴晏又低吟一聲,他緩緩抬臂,手指自梅花上撫過。

    三年了,他找了沈鸞將近三年,整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然始終杳無音訊。

    在清露寺沒找到沈鸞,有那么一瞬,裴晏是慶幸的。

    或許,沈鸞根本沒死呢。

    或許,她真的被裴儀救走、此時就藏于皇城根下某處呢。

    “你若是真不在人世……”

    裴晏唇角勾起一抹笑,一個不留神,手指被尖銳樹枝劃傷,血絲沁出,自指尖滑落。

    裴晏攏眉垂首,他厭惡瞥一眼自己的指尖。須臾,面不改色往下狠狠一按。

    尖銳樹枝幾乎要穿透裴晏手指,裴晏面色卻始終淡淡。

    以沈鸞那樣的性子,若真的不在人世,有魂魄一說,定會好好沖進裴晏夢中,將他罵上千百個回合。

    然而自從沈鸞出事,裴晏從未夢過對方。

    刺眼的鮮血染紅衣襟,裴晏卻始終視若無睹。

    風聲在耳邊鬼哭狼嚎,倏地一陣衣裙窸窣響起,裴晏戒備仰起頭:“……誰?”

    “奴婢、奴婢見過陛下。”

    細細軟軟的聲調,那宮女著一件楊妃色盤金彩繡襖子,抱著小手爐,期期艾艾半福著身子。

    眉眼低垂,寒冬臘月,一截纖細白皙脖頸露出空中。

    裴晏背著手,微瞇起雙眸。

    他寢殿掛有一幅雪地尋梅圖,乃他親筆所畫。畫上女子,便是當年無意間闖入明蕊殿的沈鸞。

    那畫掛在顯眼處,若有心打探畫中女子的打扮,也不是難事。

    宮女福身,裴晏不叫起,也不說話。

    風雪漸大,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宮女的身子漸漸抗不住,雙腳發麻發酸。

    “陛、陛下。”

    耳邊忽然傳來嬌柔一聲,裴晏輕瞥女子一眼,慢條斯理道:“你是何人,朕怎么從未見過你?”

    宮女本以為無望,以為今日故意的穿著打扮皆成了泡影,不想裴晏真叫了自己起身,還如此和顏悅色。

    宮女心中一喜,放輕了語調:“奴婢往日是負責看這片梅林的,陛下自然沒見過。”

    裴晏緩緩:“……是嗎?”

    久久未聽見裴晏的聲音,宮女大著膽子,偷偷抬眼看裴晏。

    年輕的帝王面容俊朗,劍眉星目,一雙黑眸晦暗不明。

    宮女曾隔著遠遠的人群看裴晏一眼,彼時少女年少,不知愛慕為何物,直至見到了裴晏。

    自那之后宮女便對裴晏念念不忘,知曉裴晏房中掛著踏雪尋梅圖,知曉他喜歡梅花,宮女使了好些銀子,方換來守梅園一事。

    不曾想今日真的美夢成真,得以見到裴晏。

    “奴婢今日見梅花開得好,然白日人多,恐擾了梅花清凈,故而等到夜半方來。不想會撞見陛下,還望陛下恕奴婢無心之罪。”

    “……無心?”

    烏皮六合靴一點點往前,裴晏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攫住女子下巴,慢慢往上抬。

    那指尖還流血不止,血珠子往下墜落,臟了女子一臉。

    宮女驚慌失措睜大眼,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攫著自己下巴的手指忽然往下,裴晏一手扼住那宮女的喉嚨,幾乎要將人活活掐死。

    呼吸驟緊,一張臉憋得發紫,宮女雙目瞪圓,雙腿在空中亂蹬,發髻上的金簪子隨之掉落在雪地,很快被茫茫大雪埋沒。

    她實在想不通,上一瞬還言笑晏晏的裴晏,怎么會突然化身索命厲鬼,猙獰可怖。

    氣息漸漸變得微弱,渺茫。

    倏地,裴晏忽然松開人,一個用力,狠狠將人往地上摔去。

    動靜之大,垂手侍立在院子外的李貴也聽見,急急帶著眾人趕來。

    瞧清眼前的一幕,嚇得伏跪在地:“陛下!陛下息怒!”

    裴晏立在雪中,凌厲的眉眼尚有未消散的狠戾。

    “朕差點忘了,卿卿愛干凈。”

    若真是在她院中殺了人見了血,沈鸞肯定會生氣的。

    裴晏低低笑了一聲,目光冷冷在那宮女的臉上掠過:“來人,將她拖下去。”

    宮女目瞪口呆,顧不得喉嚨的艱澀,拖著發軟雙腿急急爬至裴晏身側,她一下又一下往地上磕頭。

    大雪迷了眼,宮女淚流滿面:“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饒過奴婢這一回……”

    話猶未了,心口突然受了重重一腳。

    裴晏一腳將宮女踢出三步開外,臉上難掩的嫌棄厭惡:“——李貴。”

    李貴忙不迭招手喚來小太監,一人一邊架著小宮女離開。

    余光瞥見裴晏手上的傷口,李貴驚得跪在地:“陛下,您的手……”

    “無礙。”裴晏臉上冷冷,想著剛才碰過宮女的手,又覺惡心嫌棄。

    “將她的皮剝下,就……掛在城墻上,以儆效尤。”

    宮人伏跪在地,個個瑟瑟發抖,那宮女自知性命不保,然沒想到裴晏如此心狠手辣,兩眼一翻,直挺挺暈了過去。

    李貴垂首跪在地上,只聽頭頂傳來裴晏幽幽一聲:“李貴,杖責二十,下去領罰,今夜不用伺候了。”

    那女子能如此巧妙出現在梅林,定少不得有人暗中相助。

    李貴伏首,不敢為自己喊冤,只低著頭:“奴才……謝皇上恩典。”

    不過杖責二十,比剝皮掛城墻不知好上多少。然李貴是御前太監總管,皇帝眼前的紅人,裴晏都能如此不留情面。

    其他宮人見了,更是收了不該有的心思,再不敢做爬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

    蓬萊殿的梅花開得正好,然裴晏的身子卻江河日下。

    梅花凋零的前幾天,裴晏剛好在朝堂上發了一通火。皇帝登基三年,后宮卻空無一人,形同虛設。

    滿朝文武跪在地,戶部尚書滿鬢銀白,顫巍巍跪在地:“陛下,選秀之事不可耽擱,陛下、陛下……”

    高高的御案上擺著厚厚的一沓折子,皆是勸說裴晏選秀。

    后宮無人,裴晏足下無一個子嗣。雖說新帝性子暴戾無情,然只要腹中有了皇子……

    眾臣伏跪在地,人人心思各異。

    金鑾殿殿宇巍峨,悄無聲息屹立在朝霞中。

    晨光微露,檐角下的飛龍映著日光,好似要奔騰而起。

    裴晏高坐在龍椅上,隨手翻開一本奏折,字字珠璣,字字泣血。他冷眼睥睨著朝下眾人,忽覺無趣。

    戶部尚書跪在地上,他這人本就冥頑不靈,固執己見,在朝中從不結黨營私,只唯皇帝一人是從,墨守成規。

    今見裴晏如此,戶部尚書忽然心生狠意,他抬首:“陛下今日若不答應老臣,老臣便撞死在這里。皇家無子嗣,老臣何來的臉面,去見先帝!”

    話音剛落,戶部尚書直直撞向朱漆圓柱。

    眾人一哄而上,齊齊手忙腳亂,將戶部尚書拽住,好聲好氣勸說。

    “不至于不至于,不就因為一次選秀,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