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 第2節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狐胎、大唐第一太子、帝王白月光(雙重生)、和黑紅親弟上綜藝后爆紅了、國術傳人在古代,知己遍天下
在深水埗之前,他還住過觀塘,觀塘之前,他剛來香港的時候,還住過九龍城。林至芳說得沒錯,關家這陣風把他從陰溝里托了起來,抬高了他的位置,但所謂“高枝”也就是到深水埗,無論是關雪心銅鑼灣的千呎公寓,還是關家望盡海景的半山豪宅,都和他沒有關系。 他是乘風起飛,卻永遠不可能成為風本身。 趁著周末,他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請來好友團聚,喝酒看球吃宵夜。 羅家君是他從前在模特公司就認識的老友,兩人是東莞老鄉,所以情分格外深厚些,江去雁去了關家之后,羅家君半工半讀念完了大學,還考上了注冊會計師。 “所以說是升職,到底人工能開到多少啊?”羅家君一邊嚼花生米一邊問。 江去雁瞇起眼睛喝著酒,給他比了個手指:“差不多這個數吧。” 羅家君做了個夸張的表情:“哇,關家這么孤寒的嗎?你現在好歹也是留過洋鍍過金吧?混了整十五年還不如我們事務所一個senior partner。” “學歷低嘛,不似你這個大學生。現在很看學歷的。”江去雁自己只是小學學歷,“關家是有錢,但是娛樂產業只是其中一個部分,關家真正賺錢不是這部分。” “那你不如自己出來做。”羅家君替他不值,“客戶你有,資源你有,媒體渠道你也有,還沒有中間商抽成。我們很多partner都是中途跳出來單干的,做partner不如做founder。” “做founder要很多錢的,我又沒錢。” “你的錢呢?” “要買樓的嘛。” 羅家君看著這只五臟俱全的雀屋直嘆氣。 江去雁懶洋洋賴在小沙發上,轉過頭來和他碰了碰啤酒罐:“干嘛?你又有什么想法?” 羅家君兩眼冒光地湊上來:“最近,有個事務所給我offer想讓我去他們那里,你知道的,我現在都算做了點成績出來了,但是人工一直沒談妥,我想,跳槽也還是做打工仔,做到頭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話事,還不如自己出來干。” “原來是你自己想做founder。”江去雁笑了,“干嘛?想我投錢給你?” “你一份我一份嘛,”羅家君抓著他的手腕,“買樓又不用一次付清,付個首期以后慢慢供啦。我們合伙搞娛樂公司,來錢快,發黃騰達,怎么樣?” 江去雁當他是開玩笑:“你當娛樂公司那么好開的?說開就開,萬一賠錢呢?現在都在唱衰香港娛樂業,確實也是,黃金時期已經過去啦,人家吃剩的你現在想起來撿了,塞牙縫都不夠。早十年你過來找我說不定還有得計較,現在?算啦算啦。” 其實江去雁不是沒想過出來單干,他確實有一些積累,但一直沒有等到好的時機。 表面上他受關家重用,但實際上他還有一份重要職責是“輔佐”大太太,只要有大太太還在,辭職就會有“忘恩負義”之嫌。再說,他有積累也是關家給他的,關家這陣風可以托起他,也可以把他摔下去,在沒有一棵助他安全著陸的大樹出現之前,掛在風上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羅家君的話,他也不完全當耳旁風。眼下,林至芳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接下來關家恐怕會有大的變動,如果能夠趁著換血洗牌的機會,給自己留一條路,也不失是個好的選擇。 到了周一公司ference call,江去雁終于不得不回辦公室一趟。 他已經有一年沒有回富正集團香港總部,因為常年在日本出差,即使偶爾回港大多也是回來休假,不必去公司。但總部仍給他留著一間辦公室,位置坐東朝南,陽光充沛,對流清爽,進門正對面墻上掛一副當家老板親筆題字——香江白玉蘭。 這是港媒給剛出道時期的江去雁起的一個美稱,謂其儀表清雅、仙姿玉質,是一株名葩開在了港島上。在當年,這個美稱和他的靚照是登過報紙頭條的,很多人都知道。后來他進了富正工作,老板關正英題字相贈,也是肯定他作為當家招牌的能力和資質。 “opolitan那個封面我不是很喜歡,來來回回就是些高定,有沒有點新鮮的東西?”江去雁掃一眼會議室里緊張的下屬,盯住其中一個,“服裝部,怎么回事?” 小員工戰戰兢兢站起來匯報:“因為……這一期是和大牌合作服裝,拍定明年秋冬季第一身給joanne,是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首發機會……” “首發不一定就要高定啊。只有高定才是衣服啊?”江去雁把桌子面前一堆試裝照一掀,紙張紛紛揚揚飛落在地上。他指著坐在身側的關雪心,“你自己看看,16歲國際名模啊!青春正好,活潑明艷,你整天給她一些老姑婆穿的灰不溜秋的東西,靚嗎?能突出她的特色嗎?衣服是給人穿的,不是人fit衫,是衫fit人啊!重新做!” 關雪心在旁邊看他發脾氣,安撫道:“品牌要賣廣告,服裝部也很難做的。” “現在vogue都不拍高定封了,好心這些人打開眼睛看看新鮮事。不要整天嘴巴上說自己是做時尚行業的,一個個固步自封,腦子里全是cliché。*”江去雁揉著太陽xue直搖頭。 他還要說,會議室外頭一陣sao動,過一會兒,只聽到助理maggie慌亂的腳步近了。 她敲門而入,快步走到江去雁耳邊:“太子爺大駕光臨,現在在接待室,說見不到你不走。” 其實聲音也沒壓得太小。至少旁邊關雪心是聽到了:“大哥?他找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江去雁聳著肩膀,“他想等讓他等咯,不見。” maggie臉色不好:“他上周已經call了你幾次了,現在那個樣子,好像全世界欠他錢一樣。” 關雪心勇敢地站起來:“我跟你去!他肯定想欺負你。” 江去雁還不至于要一個十六歲女孩撐腰:“你坐下!沒你的事!”他告訴maggie:“我不知道誰欠他太子爺的錢,反正我沒欠。你就跟他講,我還有工作要做,想見我請他先和秘書預約,看看什么時候排到他我什么時候見。” 這話講得太不客氣了。 maggie一臉震驚,像是完全沒想到他會這么說話。 “哇,vi gong現在這么巴閉啊?”有人開了會議室的門走進來,是個年輕男人,“你什么title見你要預約啊?ceo還是chairman?” 關雪心認出來人,臉色已經不好:“大哥,我們在開會不方便,你晚點再來吧。” 關展宏連這個meimei都沒正經看一眼,直直走到了江去雁的身前。他生得高,挺括而健壯,學著時下當紅小生謝霆鋒也扎了個馬尾辮,還抹了發油,要說靚,也算是靚,但無論是眉眼還是這位大少爺的行為舉止,江去雁都看不到一點昔日他爹地關正英的樣子。 即使太子爺就站在跟前,江去雁的屁股沒在椅子里挪一下:“大少爺有什么吩咐嗎?” “我在問你問題,你什么title?”關展宏冷笑。 關雪心還要插嘴。江去雁給了她一個眼神:“joanne先出去吧。” 關展宏一臉玩味:“阿雪,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你的金牌經紀人當年做model厄蝦條*厄到今天的。你還是不要和他學比較好,免得盡學一些歪門邪道……” 關雪心羞憤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哥哥。 “大小姐是老板交給我來帶的,他金口御令、整個公司通發文件、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來做大小姐的經紀人,如果你對老板的決策有任何意見的話,我相信去chairman辦公室的路你比我熟悉。”江去雁笑臉相迎,“但是你說我帶壞大小姐,我真的沒這個膽子,我只能把你的話理解成,是老板,明知道我這個來路不正的人,可能帶壞大小姐,還是把寶貝女兒給了我。即是,他這個做爹地的不稱職……” “你以為爹地現在還愿意見你這個人嗎?你當你還是那個19歲嫩模啊?”關展宏不怕他。 江去雁點頭:“是啊,你都知道你爹地不愿意見我,那還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干嘛?” 要不是當媽的林至芳三番五次交代讓他和江去雁搞好關系,關展宏也不想屈尊降貴,和一只野雞站在一起。 他沒想到,這只野雞好像還瞧不上他。 “我……”為了長遠大計,關展宏說服自己不要和小人計較,“我是看在媽的面子上,才容得下你。當年如果不是我媽給了你機會……” 江去雁歪著臉笑得刻意得壞:“是,我是野雞,那大太太以為自己就是鳳凰嗎?灣仔鳳樓里面飛出來的,如果也能算鳳凰的話……” 關展宏臉色鐵青,猛地一步跨上來揪起他的領子往他臉上揍! 他力道很大,江去雁連人帶椅子直接被他翻在地上,關展宏還嫌不夠往他肚子上就是一腳。旁邊的關雪心沒料到他膽敢在公開場合打人,嚇得高聲尖叫,一邊跑上來拉江去雁一邊呼救。關展宏不把meimei當回事,連meimei都要一起教訓,被忠心耿耿守在門口的maggie和保安即時趕到拉開。 關大少爺被架住還在張牙舞爪地掙扎:“你等著!江去雁!你敢亂嚼舌頭我不會讓你好過!” 一時間場面很混亂。 椅子倒作一片,文件亂散,關雪心花容失色地扶著江去雁,像是完全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么。maggie一邊叫醫生一邊指揮保安把關展宏送出去,圍觀的員工伸長了脖子將會議室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有人竊竊議論,有人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還有的人趁亂拍照。 今天原計劃的所有行程自然也就耽擱了——關雪心堅持要讓醫生來給江去雁檢查,小女孩難得強勢地把自己的經紀人堵在了辦公室里,江去雁拗不過她,只能乖乖坐好任醫生擺弄,其他工作暫時由名模本人代勞。 幸好傷勢不重,除了唇角和背后擦破流了點血以外,暫時沒有看出其他內傷。 醫生開了外敷的藥膏,maggie幫他擦藥:“你說你,話何必說得那么毒?我知道你是故意做給外人看,要拉開和林家、大少爺的距離。但老妖婆到底還沒走,就徹底翻臉不好吧?” 江去雁赤著背趴在沙發上養神:“再晚就來不及了。你不懂——嘶!” maggie沒好氣:“現在知道疼了,剛剛又不知道愛惜自己。” 江去雁無所謂笑一笑:“我想吃蔡記的豬扒包和紅豆冰,你去給我買吧。要餓死啦。” maggie只能把藥膏放下:“知道啦。我給你把空調調高,你想睡,蓋件衣服再睡聽到沒?” 江去雁揮揮手把她送走,自己舒舒服服趴在沙發上。 挨了一頓揍,他反而覺得壓在胸口的悶氣順了不少,空調暖洋洋地烘烤著他,很快他就瞇過去,全然沒有把助理的叮囑放在心上。清淺的睡眠里他仿佛聽到有人推門進辦公室,但他沒有太在意,只以為是maggie把豬扒包買回來了,連眼睛都懶得睜一下。 直到來人將西裝外套蓋在他身上,熟悉的、危險的、男性的氣息將他喚醒。 他猛地睜開眼睛。 富正集團創始人兼董事長關正英,正站在他的小辦公室窗戶前。 作者有話要說: *呎:香港面積單位,五百呎大約是五十平米,“千呎豪宅”就是一百平米左右的房子。 *厄蝦條:即騙牛子吃,廣泛引申為個人私生活不檢點,亂搞男女事。這是陳冠希事件后在香港流行起來的一個俗語,本是用來暗諷事件中涉及的女性。 *cliché:陳詞濫調 第3章 老板金玉滿堂,萬壽無疆 關正英老了。 他這個人面相本來就顯老,年輕時候造孽又多,稍微上了一點歲數,從前透支出去的,現在更是加倍地虧損。好在錢和權力始終是男人最好的衣冠門面,他人模人樣往那掛著“厚德載物”字帖的chairman辦公室里一站,很少人再記得昔日太平山總教頭的嘴臉。 其實江去雁也沒見過,他只是跟著模特公司那班八卦妹聽過些風言風語。 比如,這位關老板實際有爹生沒娘養,長在香堂,會吃飯就做四九仔,十六歲就拜紅棍;再比如,富正前身就是個堂口,靠收“陀地費”發家,電影公司到他的地頭拍戲都得先交錢*;再比如,他太太是灣仔鳳樓“媽咪”,娶她是因為岳父勢大,但偷偷在新界還養著個小的…… 所以林至芳來找他,江去雁第一反應不是要飛黃騰達,而是憂心自己沾了惹不起的人。 林至芳花了一個月調教他,所有喜好憎惡一條條地背,頭一條就是不要過問前塵舊事。晚上他被送進關宅主臥,關正英單披一件睡袍出來,胸口虬結猙獰的傷痕登時嚇得他面白口干,腦子里都是自己第二天沉尸海底的場景。 關正英像是對自己房間里出現了一個陌生人毫不驚奇:“叫什么名字?” 江去雁要竭盡全力才能不被人看出來渾身顫抖:“雁……阿雁。” “名字幾好聽。”關正英轉過臉來對他微笑,是那種男人對著情人的情意款款的笑容。 然后,他又問:“你來做什么呢?” 江去雁訥訥的:“太太叫我來……伺候您。” “我是問你來做什么,不是太太叫你來做什么。”關正英又問了一遍。 江去雁腦子里嗡嗡的,他咬牙走過去,走到關正英身邊去,腦袋里想的是大太太說,他要主動點,要讓關先生喜歡他,只要關先生喜歡他,他的命就會完全不一樣。 這時候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長襯衫,扣子意思意思系了一顆,他只要稍微一扯就能解開。脫了衣服,躺上床,關先生會喜歡他的,大太太說過,他這張臉,關先生肯定喜歡。 他伸手摸到那枚扣子,手指都在抖。關正英也耐心地等他。 那顆扣子沒解開。他抬起頭,說:“我來幫襯您。” 關正英點了點眼睫,示意他可以繼續說下去。 “我對你有用處,”他大著膽子說,“你在新界的女人懷孕了,我知道,太太也知道了,你岳父都知道了,我可以幫你保住那個孩子,我去說服太太不要對她動手。” “我還可以幫你運營你的娛樂公司,我是模特,我能賺錢,你可以利用我洗白你在堂口收的錢,把公司完全做到臺面上去。” 關正英聽著他說,面上的表情是不動的。話語間他抬手幫小男孩理了理鬢邊亂了的碎發。 江去雁聽到自己講:“做堂口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太平山在衰落,電影協會已經聯名發報要抵制你們,港政府以后肯定也會收拾社團勢力,所以,把公司轉到臺面上才是大趨勢。但你那班四九仔只會收保護費打架,不知道怎么玩娛樂公司。我知道,我愿意做,只要你信任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說得急了,其實很多話是沒經過大腦的,囫圇就這么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