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詭辯
混亂的記憶碎片讓夢變得詭異,像是愈陷愈深的泥潭,窒息,濕熱,污穢不堪。元滿驚醒時,一身冷汗。 淡淡的消毒水混合著寧神的熏香氣息鉆進她的鼻腔,耳邊是心監有節奏的滴滴聲。大腦的開機速度異常緩慢,身子沉重得像是剛從水里撈起來一樣,她動了動手指,又沉又脹的感覺應該是血氧夾。 元滿抬起沉沉的眼皮,封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就出現在眼前,他抿著唇,鏡片后的眸子里透著冷靜凌厲的光,他神色冷淡地站在床邊俯視她。 “你說要好好想想,這就是你考慮后的決定嗎?” 元滿望著他的臉,腦子嗡地一下,理智坍縮,記憶開始回溯。 圣誕夜。 大家都出去過節了,學校里人不多,不知怎的,元滿一整天都有些不在狀態。本來早早就要休息的,可是封疆來了電話,說快到校門口了。 天空開始下雪,走出校門,她看見封疆的車很反常地停在了離校門口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而他正靠在車門上看著自己。 元滿近前后抬頭看他:“你今天不是有事嗎?” “想你了,想見你就來了。”封疆低眸笑著,語氣溫柔。“今天圣誕節。” 他抬手拂掉她頭上的雪,指尖順著她的發絲滑到她的耳垂旁捏住:“不想我?我們有多久沒見?叁四天……對嗎?不親親我嗎?寶貝兒……” 元滿看著他沒有動,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微微捏緊。 “怎么了?”封疆在她的耳垂上揉捏著。“都主動要你親我了,你居然不動,真不乖。” 他說完,元滿就踮起腳尖,抬手去摟他的脖子,兩人的身高差距有些懸殊,如果封疆不主動彎腰她根本親不上。 封疆低頭看著主動的她沒有直接回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她,仿佛在審度她此刻的內心。在元滿快要撐不住時,封疆伸手托住了她的腰,隨后低頭彎腰吻住了她的唇。 唇齒交纏,封疆的舌尖抵著她的上顎打轉,他身上凜冽的雪松氣息隨著吻傳遞給她,欲望在漫天大雪下蓬勃瘋長。精神本就有些蔫的元滿根本吃不消,親一會就倒在封疆懷里任他擺布了。 “就沒勁兒了?”封疆在她耳邊低笑,將人摟在懷里撫慰。“好了,真乖,乖寶貝。” 雪下的越來越大,他便將人抱上了車。 中心廣場旁的那棟高樓,那間帶著帶有大落地窗的套間,上個圣誕節封疆帶她在這兒看的煙花。房間里開著昏黃的燈光,落地窗邊鋪滿了新鮮的玫瑰,香氣縈繞。 又要看煙花嗎?元滿在心里想,她今天沒什么精神,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封疆抱著她坐在落地窗前的軟椅上,看著窗外飛揚的大雪,他慢慢開口:“去年的圣誕節也下雪了,我們在這看的煙花,記得嗎?” “嗯。”那是很難忘記的煙花,元滿眼皮有些沉,她靠在封疆懷里,像個乖巧的洋娃娃,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時間過得真快,那場煙花就像在昨天一樣。”封疆今天的語氣很是溫柔,他握著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處輕輕摩挲。“那個時候我在想,以后的每個圣誕都陪你在這看煙花。” 元滿微微蹙眉,不過幾秒又恢復平靜。 封疆托著她的下巴,讓她側過臉來,他的氣息很熱,眼鏡被摘下放在一邊,此刻他眸光閃爍,里面是元滿看不懂的情緒。 他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蹭,隨后抬起她的下巴親了上去,很溫柔的吻,連氣息都很輕,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藏品,封疆小心翼翼地在她嘴唇上舔舐。 元滿睜著眼睛,疲倦地看著此刻正在親自己的男人,他垂首闔眸,與她唇齒相依,那纖長濃密好似鴉羽一般的睫毛正因為克制而輕顫著。 突然,窗外炸開的煙花將整個房間照亮,正在發呆的元滿被嚇得一抖,可封疆卻將她抱得更緊了,他的手托在她的后頸處控制著她抬頭的幅度,將整個人都圈攬在自己懷中。 好長的吻,一直持續到煙花快要結束,封疆才放開她,元滿轉過頭去看窗外的煙花,火花流光,攀著渾濁的夜色如碎烈的星星一般,絢爛而迷人,短暫卻自由。 “時間過得真快。”封疆又重復了一遍,他的語氣有些低,濕漉漉地帶著一種難以探究的柔軟。“明年我就叁十六歲了。” 他將臉貼在元滿的臉頰上與她一起望著窗外的煙花,一聲輕嘆,似乎是在感嘆時光流逝,青春不再。 “我家里催我結婚了。”封疆握住元滿的手,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前段時間剛參加完發小孩子的周歲宴,小孩真的挺鬧的。” 元滿的心微微一顫,所以今天找她是想要跟她斷聯系的嗎?她本以為還要等,沒想到這么快,這令今天一直有些蔫的元滿突然來了精神。 “我想在四十歲之前要小孩。”封疆說著,慢慢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只絲絨首飾盒。“所以從現在開始準備結婚應該剛好。” 元滿眼神平靜地看著那只盒子,估計又是一條藍色寶石的項鏈。 “滿滿……”封疆喊她。“以后每個圣誕,我們都來這里看煙花,好嗎?” 元滿眉頭緊蹙,心中有些納悶,什么意思?他準備結婚了,還要跟她來這看煙花?什么意思,提前預約偷情嗎? 想到這的元滿心中涌起了一團火,她剛要開口拒絕,封疆就將那只首飾盒打開。 一顆紐扣大小的心形粉鉆,周圍鑲了一圈白色的碎鉆,更有新意的是愛心的兩邊有兩只鑲鉆的小翅膀,造型很可愛,是一枚很適合小姑娘的戒指。 封疆將戒指拿出,托著元滿的手一點點給她戴上:“只是訂婚戒指,結婚戒指你到時候可以自己挑,想要什么樣的都可以,我私藏里的寶石你也可以隨意選,反正以后都是你的。” 元滿看著中指上那只漂亮的戒指,腦子一片空白。 怎么會變成這樣?元滿不明白,她想到最開始,封疆和她約定,等她實習結束他就不再糾纏。后來真相被撞破,這個口頭約定不了了之。再后來,封疆說碩研叁年只要她乖乖的,她想著不過叁年,封疆的新鮮感不會持續那么久,也許今年,也許明年。 可如今,封疆的意思是要跟她結婚嗎? “滿滿,元旦跟我回家好嗎?見見我父母。”封疆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他在她頰邊親吻。“我們可以先訂婚,等你碩士畢業,我們再結婚。其實直接結婚也可以,卿卿就是結完婚再去讀的研,不過,這個還是依你的想法。” 封疆在耳邊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元滿呆呆地坐在她懷里,許久才小聲開口回應:“我想……好好地……想一想。” 這確實是件大事,對于元滿來說,封疆明白這確實有些突然和倉促,所以他點頭同意:“嗯,好。那我們可以等過年的時候回去。” 說完,封疆笑著又親了親她,夸獎道:“你這么乖,他們會喜歡你的。” 回溯的思緒被封疆拉回,他在病床邊坐下,將床頭柜上的首飾盒打開,他垂下眼簾語氣平淡:“是戒指不喜歡嗎?” 首飾盒里是他送給元滿的兩條項鏈還有那枚戒指,他送出去的東西被人一并退了回來,甚至沒有一句解釋。 他從莫洵那里得知元滿離京的消息時,他還在家陪父親下棋,實在不好直接離開,導致后期下得亂七八糟,毫無章法,父親看出他心不在焉,便不耐煩地將他轟走。 因為元滿和蕭咲是開車走的,追蹤行程需要一定的時間,封疆心中隱隱有些不解。直到第二日,他收到了一個同城快遞的電話,那只首飾盒被送到了他面前。 提前九天的預約快遞,元滿在圣誕夜的次日就將已經將東西交到了快遞小哥手中,并且付了極為高昂的保管費用。 他那晚的求婚,像一場盛大的笑話。 “不喜歡就算了,改明你自己去挑一個喜歡的……” “不喜歡……”元滿講話很費力,因為回京的路上她情緒極為激動,一點都不配合,數次揚言要報警,并且有跳車自殘等行為。莫洵可以把反抗的蕭咲打暈,可卻不敢對元滿動手,無奈之下只能給她打了藥讓人乖乖睡覺。 大劑量的鎮定劑打下去,中樞神經系統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元滿的手開始抑制不住地發抖,講話也不連貫。 封疆側眸看她,只見她努力撐著身子坐起,看著封疆一字一句地開口:“不……不喜歡……你……你這是……綁架……這是非法限制……” 不等元滿說完,封疆就輕笑著打斷:“綁架?非法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寶貝兒。”封疆端詳著她的表情,又重復了一遍。“你那天跟我說你要想想,想得如何了?” “我不要。”元滿沒有遲疑,直接了斷地開口。 對于她的拒絕,封疆沒有表現出意外,他將那只戒指直接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等身體養好了,去挑一個自己喜歡的。” 元滿往后挪了一些,她扯掉手上的血氧夾和胸口的心監線:“我……不喜歡你……跟戒指沒關系……” 說著她就掀開被子下床,因為鎮定劑的緣故她腳步還有些虛浮,勉強扶著墻走到病房門口,剛打開門就看見外面站著一排保鏢。 站在首位的男人朝她微笑了一下,便伸手將病房的門重新關上。 “我早就跟你說過,沒有我的允許,你是走不出那扇門的。”封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甚至都沒有站起身,只是坐在那看著她。 元滿囁嚅著嘴唇,半天都無法開口,不知道是藥物作用還是心理反應,她扶著門把手抑制不住地發抖,隨后腳下一軟坐在了地上。 封疆看了她一會,還是狠不下心,起身上前將人從地上抱起來:“再睡會吧,藥反有點嚴重。” “我的報考……志愿……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聽到此話,封疆表情略微一怔,將人放在了床上,他站直了身子直視著元滿:“是。” 元滿沒想到封疆回答得如此爽快,甚至一點辯解都沒有,封疆對于她考研的事情并未過分上心,每次也都只是過問一下,點到為止。哪怕知道她報的是h大后,他的反應也很平淡。再加上考試出成績那會,封疆一心撲在城西的項目上,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連面都見不上,她就更沒理由懷疑封疆了。最后封疆出面解決那件事兒,一場酒醉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徹底打消了元滿的疑慮。 “怎么猜到的?”封疆有些好奇。 “那天你想都沒想,直接脫口而出的……說我為了,為了笑笑不顧前途學業……要去,去那么遠讀書。”元滿越說越覺得背寒,她緊緊揪著被單。“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封疆眉尾一挑,沒想到是那天氣急的情況下失了言。 元滿看著他不置可否的表情,繼續說:“你裝作不在意,甚至在我出成績到復試的那段時間……你,你都故意疏離我,還騙我……你為了這事兒去求人……是不是?” 封疆背著手,笑意淡淡地:“我從沒想過讓你去h大讀研,所以不需要裝不在意,只要我不想,你就去不了。年初那段時間,我是真的很忙,所以并非故意疏遠你。只不過這些偶然,恰巧讓你無法懷疑我罷了。” 最后請人吃飯那件事情也確實是真的,他因為這場應酬被灌了些酒,原本想著元滿這種性子會乖乖順從去讀書,沒想到她直接一個電話打去教育部,險些鬧出事。 “你個滿嘴謊話的騙子,你一直在演……”元滿氣得呼吸都在發抖。 “謊話?”封疆輕笑了一聲。“我從未說過你的志愿不是我改的,也從沒想過要騙你。可你從來沒問過,既然你相信自己的判斷,我自然就不會多話了。我說過,你呀,總是抓不住重點,總是在真相的周圍游走。” 簡直是道貌岸然的詭辯! “蕭咲的合同……是你讓人為難的,對嗎?” “他挨打,被人欺負,都是你……是你做的……”元滿的聲音里帶著哭腔,雖然已經猜到了,可是講出口來她還是覺得心痛。 “是。”封疆沒有過多解釋,他只跟莫洵交代要蕭咲離元滿遠些,至于下面的人怎么做,他不知道,也不會去管,他只要一個結果。 元滿的眼睛已經浮起了水氣:“佟佳妮……佟佳妮的事也是你安排……” “不是。”沒等元滿說完,封疆就打斷道,他蹙眉否認。“佟佳妮那件事是意外。” “不是你還有誰!?”元滿的聲音猛然拔高,她捂著心口咳嗽,指著封疆罵。“神經病,除了你,除了你還有誰會做這樣的事……瘋子……” 封疆的臉上浮起被誤會的不悅:“你問我的,我絕不說假話。我說了,那事兒不是我安排的,我不可能讓人去欺負你。” 元滿根本不會再相信他的話,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強忍著克服藥物的不適反應,快步到門口打開病房的門就要走出去。 外頭的人圍城了一面墻,奈何她怎么推都不為所動。 “讓我出去!走開……你們這是犯法的!”元滿一邊喊一邊用力想沖出去,見不起作用,她拔高聲音大喊。“你們這是綁架!非法拘禁!我要報警了!” 元滿扯著嗓子喊了半天,除了消耗體力之外,門外的人絲毫沒有動作。 她回頭看著封疆,不等呼吸平復就開口大罵:“你是不是瘋了?!你神經病是不是?你眼里還有沒有法律道德?我要走了!” 封疆有些失望,他想到了她這幾個月來乖巧聽話,事事順從的樣子,溫馴得像一只小綿羊,連反抗的眼神都沒有出現過。 他知道也許是裝的,可是當真相在眼前戳破之時,他的心不免還是有些痛。 為什么不能像之前一樣,聽話一些?乖乖待在他身邊,不好嗎? 封疆冷眼盯著她:“走去哪?去見蕭咲?” 他的語氣實在很難讓人不心驚,元滿腦子嗡的一聲,扶著門框質問:“蕭咲呢?” “你就那么關心他?”封疆不明白那個男人到底有什么好,能讓元滿如此執迷不悟。 “他是我男朋友。” 封疆渾身一震,眼睛里瞬間開始涌上紅色的怒意,他抬腿一步步走到元滿的身前。 “哐”的一聲巨響,病房的門被他摔上。 他低頭看著元滿的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聲音:“你再說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