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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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滿拒絕了他來學(xué)校門口接她,約定的時間在晚上九點(diǎn)。 蕭咲早早就開著車等在山腳下了。 因為臉上的傷還未消退,他遮了很久發(fā)現(xiàn)作用不大,只能帽子圍巾全副武裝,還戴了一副黑框眼鏡,祈禱夜色下元滿的視力沒有那么好。 時間一分一秒地推移,蕭咲緊張得連手機(jī)都看不進(jìn)去,只是時不時抬腕看時間,距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不到二十分鐘。他深吸了一口氣,打開鏡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臉,其他倒還好,左眼的淤青實在嚴(yán)重,遮了很久才勉強(qiáng)能看。 他扶了扶鏡框,氣息都有些發(fā)抖,害怕一會露餡。 “叩叩” 車窗傳來兩聲敲擊,蕭咲被嚇得一抖,轉(zhuǎn)頭看去,元滿正站在車門外,彎曲食指正打算繼續(xù)敲窗。 “滿滿……”蕭咲打開車門,別開眼睛不敢正視她,手伸進(jìn)衣服里,從外套的里層口袋里掏出了一塊叁明治。“餓嗎?吃不吃?” 天色已晚,除了入山口的路燈和月亮,并沒有別的光源,可蕭咲還是不由得緊張,連遞叁明治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 元滿接過還帶著他體溫的叁明治,打開包裝,張嘴就咬了一大口。 “好吃……”元滿一邊咀嚼一含糊地夸獎,她看了眼入山口,說道。“我們徒步上去,好嗎?” 蕭咲點(diǎn)點(diǎn)頭:“好。” 兩人沿著石階往上,更深露重,越往山上走氣溫越低,蕭咲握住了她的手塞進(jìn)自己的口袋里。 “你……上課……課程會很累嗎?”許久不見,他不知道說些什么。 元滿回答:“還好,研一課程會多一些,可以接受的程度。” 晚風(fēng)徐徐,月色溶溶,手被對方握著,體溫在衣服的口袋里依靠掌心傳遞。兩個人都緘默無聲,除了節(jié)奏默契的腳步聲,就只剩下風(fēng)拂動樹葉的簌簌聲。 “會冷嗎?”蕭咲問。 “很暖和。”元滿回答。 “會餓嗎?”蕭咲又問。 “剛剛你不是給了我一個叁明治嗎?” 蕭咲垂著腦袋,思索了一下:“那……會不會累?” “有點(diǎn)。”這次元滿停住了腳步,她小聲回問。“笑笑背我上去,好嗎?” 蕭咲點(diǎn)點(diǎn)頭,松開手背過身子緩緩屈膝下蹲,雙手朝后護(hù)著:“上來。” 月色下逶迤的山階,蕭咲背著人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元滿伏在他背上,雙手圈著他的脖子,小聲詢問:“你的眼……” “沒事,就是撞了一下……”因為早就想好了應(yīng)對的話,所以沒等元滿說完,他就脫口而出。“眼睛沒什么事兒。” 元滿沉默了一會,垂在他胸口的手漸漸收緊,良久她才慢慢開口:“我只是……想問你今天怎么戴了一副眼鏡。” 蕭咲啞然,連腳下的動作都停住了,他尷尬地張著嘴:“啊……哦……沒事兒,就是想……覺著好看。”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緩解現(xiàn)下的窘境,開口語無倫次,斷斷續(xù)續(xù)地好幾次都停頓下來發(fā)呆。 今夜,沒有柔軟的夜風(fēng),沒有閃爍的星空,沒有蟲鳴如織沒有情意綿綿。蕭咲無措得像個衣不蔽體的孩子,那日莫洵的話如同一把鈍刀在他心中緩慢凌遲。 元滿的臉頰慢慢貼在他冰涼的耳垂上,她的聲音有些悶:“今天,是想和你說一件事。” “嗯……你說。” 她溫?zé)岬耐孪⒃诙檄h(huán)繞,蕭咲能聞到她身上的氣味,是熟悉又疏離的柔軟。 “明年我就24歲了……”元滿的語速很慢,和蕭咲此刻上山的動作一樣慢。 “嗯,本命年。”蕭咲低低應(yīng)了一聲。 “笑笑。”元滿口齒清晰地喊了他一聲,接著說。“我想談戀愛了。” 蕭咲抬起的腳懸在了臺階上,呆滯的情況沒有持續(xù)多久,他將背上的人往上托了一些,確保她能夠在自己背上趴得更舒服一些。 然后他繼續(xù)保持剛剛的速度往山上走去。 “嗯。”單薄的一個字,聽不出他的情緒,他等待著元滿接下來的話,如同蜉蝣等待暮色。 “有一個人,他對我很好。” “嗯。” “他會關(guān)心我有沒有好好吃飯,關(guān)心我有沒有好好休息,關(guān)心我的學(xué)習(xí)和社交。” “嗯。” “他除了有點(diǎn)愛吃醋外,都很好。” “嗯……” “可是,我不知道該把他介紹給誰認(rèn)識。” 她沒有家人,朋友,除了蕭咲,她找不到人幫她參謀。 “嗯……”蕭咲左胸處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呼吸變得不穩(wěn)。 元滿問:“你能幫我參考一下嗎?” 這是他們相識的第五年,在第五年的最后一天,元滿說她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她想要談戀愛了。 蕭咲停下了腳步,他站在石階上,站在今夜,回望昨日無數(shù)個日夜,時間的風(fēng)化作急湍的愛意洶涌澎湃,將他裹挾。 他聽見自己干啞的聲音:“你喜歡他嗎?” “喜歡。” 蕭咲又問:“和他在一起,你開心嗎?” “開心的。” 那就是了,她喜歡,她開心就好。 蕭咲的喘息有些發(fā)顫,他一邊點(diǎn)頭一邊背著她繼續(xù)邁步:“好……好……” 噴在他脖頸上的氣息有些燙,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呼吸與寒氣凝成的水霧還是什么蹭在他的耳畔。 “可我……還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跟我交往。”元滿的聲音有些含糊,她拿出手機(jī)。“我現(xiàn)在給他打一個電話,好嗎?” 蕭咲站定身子,保持著微微曲腰的姿勢:“好。” 他們貼的很近,呼吸心跳還有體溫,電話那頭傳來等待接通的鈴聲。 蕭咲慢慢閉上了眼睛,那個雪天許下的愿望即將要應(yīng)驗了,她遇到了一個對她好,讓她開心的人,最重要的是,她喜歡。 晚風(fēng)在他心口穿梭,一陣陣地發(fā)麻。那種感觸愈來愈強(qiáng)烈,仿佛不是心理的投射,而是真實發(fā)生在生理上的震動。 元滿的手探進(jìn)他的外套里,從他左心口的里袋里拿出他正在震動的手機(jī)。 他有些發(fā)懵地睜開眼睛,看見亮起的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滿滿。 電話被元滿接通放在他的耳邊,因為兩部手機(jī)隔得太近,聲音在此間傳輸發(fā)出刺耳的嘯鳴聲。元滿略帶哭腔的聲音被夾在其中,可他缺一字一句聽得無比真切。 “喂?蕭咲……我喜歡你,我想問,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在元滿這二十叁年的人生里,她一直在被拋棄。所以,她逃避,隱藏,沉默,冷淡。她害怕面對,害怕結(jié)束,害怕幸福在須臾間將她舍棄。她抗拒一切關(guān)系的開始,她從不伸手,從不期望。 可這次,她主動開口,真誠地向他請求一段關(guān)系的開始。 蕭咲依舊保持著微微彎腰的姿勢,他的喉頭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這些年,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愛意,忍耐自己的欲望。他逶迤的心事,他言不由衷的眼神,他羞于露齒的愛意,可他把她養(yǎng)得很好,也教得很好。他低著頭,在今天猛然意識到,他是膽小鬼,他的滿滿比他要更加勇敢。 痛苦無法擊潰一個本就破碎的人,但愛會,今夜她的愛比萬物壯觀,蕭咲張開嘴嚎啕大哭起來。 元滿抬起手托著他的下巴,嘴唇貼在他的臉頰上,任憑彼此的眼淚濡濕對方。 “蕭咲,好嗎?” “蕭咲,你愿意嗎?” 眼淚決堤,蕭咲一邊大哭一邊點(diǎn)頭,她不知道,他的心早在過往無數(shù)個日夜向她投誠。 零點(diǎn)的山頂,能看到遠(yuǎn)方的煙花,蕭咲哭得止不住,元滿只能主動湊上去吻他。靈魂透光,欲望潮濕,博爾赫斯說,愛上一個人就像創(chuàng)造了一種信仰,信奉一個隨時會隕落的神明。 他的虔誠終被聆聽,他的愿望得以應(yīng)驗,愛如神明,而他所信奉的神明已有了具象,從今往后,他全部的忠誠與愛意全部與她一人。 這是他們一起看的第叁次日出。 可這次他們倆,誰都沒有去看太陽。 元滿將唇貼在他的臉頰上,聲音很輕:“笑笑,日出未必意味著光明,只有我們都醒著,才是真正的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