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聽日記 第99節
“再等一會兒吧, 可能還在里面。” …… 大季聽心里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但他著急去找戚灼和季聽, 不能在原地等另外兩艘逃生艦的消息。戚灼在通過躍遷點之前進入逃生艦尋找季聽, 他必須要親眼見著兩人才放心。 幾艘星艦都停在了原地,他離開戰斗艦,啟用太空服的推動裝置慢慢飛向逃生艦,并從艦身上的破洞鉆了進去。 大季聽懸浮在兩層艦壁的縫隙里,只略一思索,便朝著緊急出口方向飛去,并很快在兩側艦壁上發現了打斗的痕跡。 他很快便發現了卡在破裂艦壁上的螅人機甲,從機甲縫隙里鉆進去后,也一眼就看見了那架漂浮在寬敞通道里的訓練機甲。 看著全身都是彈孔,變形扭曲的訓練機甲,大季聽心臟直往下沉。他怔愣地飄在半空,卻見兩名星艦人員正抬著一個身著太空服的人往機甲外鉆。 他目光定定落在那人身上,動了下已經僵硬得快感覺不到的手臂,慢慢飛到了他們身前。 他認出了太空面罩下那張屬于季云的臉,看見那雙微睜的雙目里已經沒有半分生機。他就那么呆呆地懸浮著,直到星艦人員抬著季云的尸體進入了那條圓形小通道,才慢慢將身體蜷縮起來,緊縮成一團浮在空中。 他抬手關掉了自己的視聽器,不聽,不看,不想,讓自己沉入那個安靜漆黑的世界,只有身體因為心臟劇痛而一下下抽搐著。 他就這樣漂浮在通道里,直到感覺到有人抓著他的胳膊在搖晃,才終于從那渾渾噩噩中驚醒。 是了,季聽呢?戚灼呢?還有白伽。 他想起來自己還必須要去找到他們才行。 大季聽抬手打開了視聽器,慢慢抬起頭,視線從那被淚水模糊的太空頭罩里看出去,看見一名星艦工作人員正沖他打著手勢,示意他進入小圓通道。 他腦中還是季云那張沒有了任何生命跡象的臉龐,有些遲緩的點了下頭。轉身游向小通道時,他覺得心臟又開始絞痛,腦袋里也嗡嗡作響,只抓住工作人員的胳膊,嗓子猶如被粘住般發不出半個音節。 工作人員側頭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只牽著他游進了圓形通道。 在圓形通道里游了十幾米后,進入了一道小門,艙門關閉后,這里便有了空氣和重力。 大季聽摘下太空頭罩的瞬間,便靠著墻張開嘴急促地喘氣,工作人員在旁邊擔心地問:“沒事吧?有沒有問題?” 他見大季聽一邊喘氣一邊痛苦地淌著眼淚,立即道:“還有幸存者,別太著急,還救出來了兩名幸存者。軍官沒事,學員只有點輕微腦震蕩,昏睡一陣后就會醒來。那只小螅人——章魚人也沒事,你是他們的朋友吧?千萬別激動,別著急。” 大季聽大腦有些恍惚,只聽見了還有幸存者,但這消息也讓他的情緒平穩了不少。 他靠著墻又站了半分鐘后,對著工作人員道:“麻煩你帶我去看下他們。” “好,沒問題。” 大季聽機械地跟在工作人員身后往前走,工作人員許是怕他再次激動,為了舒緩他的壓力,不停給他描述著剛才的經過。 “……沒穿太空服,幸好發現及時,馬上給他們罩上,應該沒超過十秒,不然人已經沒了。后面才發現其中有個是小螅人,我正要掏槍,同事便讓我別打,說那不是螅人,是章魚人。我不知道什么是章魚人,但他很激動地飛走了,說要去艦里匯報。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就干脆一起救走,等我同事匯報后,自然會有人來處理……” 季聽沒注意聽他關于螅人章魚人之類的講述,那些話語鉆進耳朵,并沒在他腦海里留下半分痕跡。他只恍惚地想著,為什么是兩個人?軍官是戚灼,那個學員呢?是季聽還是白伽?為什么少了一個…… “……多虧了有你們戰斗艦,我們逃生艦才能成功逃離。剛才我們知道尾艙有機甲在戰斗,但當時有幾架螅人機甲在前方攻擊逃生艦,實在是騰不出人手來后面……”星艦人員的聲音低啞失落,“不光這一個,前方還有十幾名士兵都犧牲了……” 兩人正走著,大季聽身上別著的通話器突然響起秦梓霖的聲音:“主艦隊和艾爾瑪號已經通過了躍遷點,并和子楓星系的紅楓軍成功匯合。但兩艘逃生艦在躍遷點里失蹤,我們正在搜尋它們的下落。” 通道里很安靜,只有兩雙皮靴敲擊地板的響聲,以及通話器里時不時響起的細微電流聲。 “現在向大家通報一個我們剛收到的噩耗……”離秦梓霖話音結束還不到半分鐘,周肯的聲音從通話器里傳了出來,一反平素的沉穩冷靜,音色沙啞,帶著控制不住的顫抖。 季聽的心臟再次被揪緊,立即頓住了腳步。那名工作人員也站定,惶惶地抓住了旁邊的一根金屬桿。 “我們的三號,四號逃生艦在通過躍遷點時,沒有被傳送到子楓星系,而是被重新傳回了拉米星系……”通話器里只有周肯粗重的喘息,他停頓了足足十來秒后才語帶哽咽地繼續道:“根據傳送回來的信號,那兩艘逃生艦已經……已經……” 聲音消失,通道里又恢復了安靜,只隱約聽見主艙方向響起了一片哭聲。 工作人員扶著金屬桿慢慢蹲下,抱著頭邊哭邊咒罵:“這些躍遷點都是怎么回事?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這些躍遷點都是怎么回事……” 季聽垂眸看著那反著淡淡銀光的地板,涌出的眼淚順著蒼白臉龐滑落。 他曾經也暗暗抱有過幻想,覺得自己不會是無緣無故來到這里。他的到來必定有所意義,肩負著改變所有人命運的責任。冥冥中肯定有只看不見的手,在推著他來改變一切。 但躍遷點終究將他們送入了拉米星系,季云終究還是死了,那兩艘眼看已經脫離危險的逃生艦終究又被傳了回去…… 而那兩艘逃生艦的總人數,就等于數年前他經過那次浩劫的死亡人數。 他甚至有個可怕的猜想,這兩次死亡的可能就是同一批人。 原來一切根本沒有改變,原來結局早已經注定,且無法扭轉。 星艦人員好一會兒才恢復好情緒,想起自己目前的任務,便站起身對季聽道:“走吧,我帶你去見從機甲里救出來的人。” 兩人停在一間房門前,星艦人員對季聽解釋道:“從你們機甲里救出來的兩個人和小章魚就在里面。因為星艦上人太多,所以只能委屈他們在雜物間里呆一會兒。” 小章魚? 季聽這才反應過來他一直在提小章魚,不過還來不及問清楚,工作人員就已經匆匆離去。 季聽站在門口深呼吸兩次,平息了下情緒后,這才擰開了門把手。 這是間很小的屋子,里面只擱著三架用木箱搭建的簡陋臨時床鋪。他一眼就看見躺在最中間的白伽,頭上纏著繃帶,手上掛著吊瓶在昏睡。左邊的人蓋著床單面朝著墻壁,只有小小的一團,明顯不是戚灼或是季聽,看身形就是個六七歲的小孩,應該就是星艦人員口中那個叫做小章魚的孩子。 可當他目光移到最右,看見那個坐在木箱上背靠墻壁的高大身影后,視線頓時凝住,心神俱震,整個人似是化作了一尊雕塑。 坐著的人也轉頭看向了門口,接著慢慢站起身,一步步朝著大季聽走來。 季聽定定看著他,眼底迅速蘊起一層水光,但往前跨出半步后又停下,只嘴唇翕動著。 他很想喊出那個名字,卻又不確定,只猶豫著沒有開口。 但面前的人是戚灼,卻又不是他這段時間見到的戚灼。 這是一名三十左右的成熟男人,穿著一件破爛的紅楓軍制服,走路時腳步有些凝頓。他褪去了戚灼身上的青澀,斂起鋒芒,只有歲月沉淀下來的沉穩。但不變的是那雙眼,依舊如深邃漆黑的太空,在映入季聽的身影后,眼眸深處會閃動著星辰的光芒。 他也一直看著季聽,并停在了他的面前,有些遲疑地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大拇指憐惜地擦過他頰邊的一道水痕。 “是你,是不是你……”戚灼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暗啞的聲音像是在呢喃,“是不是你沖到了h37行星的刑場,我們卻在逃離時進入了蟲洞?” 季聽在這一刻徹底確定,一頭撲進了戚灼懷里。他像終于找到依靠的雛鳥,緊緊摟住戚灼的腰,像是要將自己融入他的懷抱。那些勉強維持的鎮定在戚灼面前都土崩瓦解,強壓住的情緒隨著眼淚洶涌而出:“你怎么才來……你怎么才來啊……” 戚灼也緊抱住季聽,將臉埋在那柔軟的發絲里,閉上眼深深呼吸,顫著聲音喃喃道:“終于找到了……” “你怎么現在才來,你跑去哪兒了,老也不來接我,你怎么到現在才來啊……”季聽知道自己這話很沒道理,可他不管多大年紀,只要在戚灼面前,就忍不住成為那個只依賴他的小男孩,恣意地哭,不講道理地撒嬌抱怨。 戚灼摩挲著他的后背,不斷安撫著:“沒事了,現在沒事了。” 季聽在這個令他倍感熟悉的懷抱里,情緒飛快地平穩,人也恢復了冷靜,想起少年季聽和戚灼還沒找著。 他連忙從戚灼懷里抬起頭,問道:“你見到戚灼和季聽了嗎?” “什么?” “兩個小的,一個十六,一個二十二。” 戚灼立即就明白了:“沒有見到他們。” “可是士兵是在訓練機甲里發現你的,那機甲是季聽和白伽在cao縱。戚灼去找他們,白伽都躺在這兒,為什么他們兩個沒在?”季聽滿臉焦急地問。 “別著急,慢慢來,我們慢慢來。”戚灼將季聽摟進懷里輕輕拍著后背,“我剛出蟲洞就昏迷了,你開門的前一刻我才醒,你先告訴我這是哪兒,剛才發生了什么事情。” 季聽便簡單地解釋:“是我們的逃生艦剛剛穿過躍遷點,離開了拉米星系。” 聽到拉米星域,戚灼立即就明白過來目前處于什么時間節點,頓時瞳孔驟縮,身體也變得僵硬。 季聽想了想:“現在我們出去找他倆,具體的情況邊找我邊告訴你。” 他抬步就要往外走,胳膊卻被戚灼拉住。 “怎么了?”季聽有些愕然。 戚灼有些遲疑地開口:“我掉出蟲洞時有很短的清醒時間,恰好看見有兩個穿著太空服的人被卷進了漩渦。” 季聽愣愣地看著戚灼:“那……” 戚灼點了點頭:“我估計被卷進去的應該就是他們。 兩人都沉默下來,片刻后季聽轉身走向門口:“我還是再讓人找找,確定一下。” “好。” 士兵們登上了逃生艦,四處一片鬧烘烘,但這間光線昏暗的小屋里卻異常安靜。 季聽看過白伽和那名叫做小章魚的小孩,白伽一切尚好,小章魚裹著被單面朝里。季聽探出頭去看,看不清他面目,只知道他呼吸平穩,便放心地坐回小床,和戚灼靜靜相擁。 “認識嗎?”戚灼輕聲問。 季聽搖搖頭:“看不太仔細,但是不認識,這孩子為什么會在機甲里?” 戚灼道:“可能是他們之前在艦上撿到的跑丟的小孩吧,我也不清楚。” 他倆此時滿腦子都是少年季聽和戚灼,既然小孩安全,就顧不上多想,季聽憂心忡忡地問:“他倆如果進了蟲洞,現在會是在哪兒呢?” 戚灼側頭想了想:“也許是到了我們的時空?” 季聽喃喃道:“我不希望他們到我們的時空,他們要是能去到還沒發生這場災難的時候該多好……而我們什么時候才能離開這兒呢?飯團還在等我們。” “會的,很快就能回去。”戚灼沉默片刻后又低聲問:“飯團被小云帶去基地了嗎?” “嗯,他們會很安全的。”大季聽點頭。 “我被關進監牢的時候,飯團才這么大一點,像個一口就能吞掉的白團子,只要睡醒了就眨著大眼睛笑,像你。”戚灼抬手比劃著,眼底里含著笑,語氣又有些惆悵:“我已經半年沒見過他了。” “他現在可不是個一口就能吞掉的白團子。”季聽也對他比劃:“這么大,像只小牛犢,很結實,像你。” 兩人低聲說笑了幾句后,互相對視片刻,用目光描摹對方都消瘦不少的臉龐,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一起接吻。這個吻既熱烈又纏綿,帶著guntang的熱度,像是要把這些天的思念都融化在唇齒間。 良久后分開,季聽靠在戚灼胸前,聽著那激烈有力的心跳慢慢趨于平穩。 “我剛才……”他輕聲開口。 “剛才怎么了?” 季聽沉默了幾秒:“剛才……季云他……” 戚灼頓時明白了,攬在他后背上的手指動了動。 季聽盯著他胸前的一顆紐扣,輕聲開口:“我曾經以為我是回到了過去,可如果是過去,為什么我們都沒有這些記憶……我后來認為我穿越的是平行世界,可如果是平行世界,為什么我不能改變他們的結局?” 戚灼沒有做聲,季聽從他懷里坐直了身體,眼淚在眼眶里凝聚:“我想季云活著,我很注意不要讓自己去影響他們。我從來沒去和太太說過一句話,只希望她和我之間永遠像陌生人,那就代表著不會發生后面的事……” “可季云還是死了,那么多的人還是死了……我為什么會來到這兒?為什么是我?是時空亂流嗎?我來到這兒就是為了再看他們死一次,再受一次折磨嗎?” 戚灼安靜地聽他說著,神情專注地看著他,目光里全是疼惜。 他用拇指將季聽臉龐上的淚珠擦去,輕聲道:“我覺得這并不是時空亂流,也不是什么偶然,應該是有超過我們理解范疇之外的力量在cao縱著這一切。” “什么力量?”季聽茫然地問。 “我不知道,但我經過了三次蟲洞。”戚灼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