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聽日記 第48節
“好。” 。 研究所位于艾爾瑪星艦右側, 是單獨的一棟小樓,季聽和白伽抬著一個油桶大小的金屬容器, 順著樓梯往上爬。 “生命基因研究室為什么要搬去三樓?”季聽氣喘吁吁地問。 白伽回道:“因為昨晚上又丟了兩個樣本儲存罐,王鐵板去軍部罵了一通, 秦上校立馬派人去找,在有家人床底下找到了那兩個儲存罐,但也沒法再使用了。” “為什么?”季聽問。 “一個做了尿壺,一個做了泡菜壇子。” 研究所雖然有士兵值崗, 但總有人能偷偷摸摸翻進屋,哪怕是一把鐵鏟也能給順走。位于底樓的生命基因研究室便搬去三樓,下班時樓梯口鐵門一鎖, 外面的人就進不去了。 三樓一片安靜,通道里沒有人走動,季聽抬著容器, 好奇地打量著左右。 左邊的大實驗室里, 整面墻都擱著他們正在抬的這種金屬容器。 “怎么這么多?這東西是什么?”季聽用下巴指了下。 “生命基因培養皿。” “太重了, 休息一會兒。” 兩人靠著墻壁蹲下, 季聽用手拍了拍身旁的容器:“生命基因培養皿,是培養什么的?” 白伽想了想:“其實是造人的。” 用基因繁育后代并不難,但因為安全性和倫理方面的原因,這個技術一直被封禁。直到遭遇這場劫難,人類瀕臨滅亡,這項技術便被重新提了出來,開始進行后續研究。 “那造出人來了嗎?是怎么造的?放點種子進去還是什么?”季聽俯身打量著培養皿。 “還沒造出來,有個算法卡住了,但不是太難,很快就能解決。種子的話……就是母體基因,嗯,當然也可以是父母兩個人的基因。” “父母兩個人的基因?”季聽好奇地問。 白伽點頭:“對,培育出來的小孩就是他們兩個人的孩子,和自然生育沒什么兩樣。” “兩個人的孩子啊……”季聽喃喃輕聲重復,看著培養皿發起怔來。 白伽彎腰看他:“你在想什么?” 季聽很自然地回道:“我在想啊,以后王鐵板是不是就更會吹牛逼了?” 白伽誠實地回答:“會。” 季聽直起身,嘴角下撇,昂起下巴一臉倨傲:“我,王欽,皇家科學院院士,帝國研究所所長,三項發明都獲得了達倫獎,被伯納德三世親自授勛為爵士。” “像不像王鐵板?”他問白伽。 白伽側過臉:“你別學他,我看著心里就發顫。” 通道一端走出來一名身著白大褂的男人,蓬亂著頭發胡子拉碴,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神情嚴肅地板著臉。 “遭了,王鐵板。”季聽低聲道。 白伽道:“快走快走。” 但男人已經看見了他們,大喝道:“還在磨蹭什么呢?快把東西搬到實驗室里去。” 實驗室很大,還被分成了若干小區域,十來名研究人員正在忙碌著。季聽剛放好培養皿,別在衣領上的通話器便在閃爍,還發出滴滴的聲音。 他低頭一看,是戚灼,連忙小跑出實驗室去通道里接聽。 “哥哥。” 戚灼的聲音很平靜:“崽,我需要用一下你的試聽器充電裝置。” 季聽毫不遲疑地回道:“你在哪兒?我給你送來。” “不用,你在家等著,我派人來取就行了。” “我現在還在給王鐵板搬東西,馬上就回去。” 病房里,戚灼結束通話,慢慢踱到病床前,俯下身近距離看著那人的臉。 “像,的確是像……換臉手術?還是找的個聾盲人?沒換成一模一樣,而是弄出一定的年齡差,這是更加具有說服力?”戚灼盯著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但那笑意卻沒到達冰冷的眼底,“是誰派你來的,處心積慮演這么一出,居然把手伸到老子的人身上了?” 半個小時后。 季聽在恢復視覺和聽力后,第一眼就看見了戚灼。 他又驚又喜,立即就要撲上去,但戚灼卻戒備地退后兩步,用一種極其陌生的冷冰眼神看著他:“你是誰?” 季聽心頭的喜悅散去,這才發現眼前的人和戚灼不同。 他太年輕了,英俊的眉目間帶著著幾分青澀少年氣,渾身氣質鋒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少了戚灼那份沉淀的穩重和內斂。 他是戚灼,卻像是記憶里的,曾經的戚灼。 但哪怕是記憶里的戚灼,也不會用這樣的冰冷語氣和他說話,像是在審訊一名犯人。 他覺得中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曲折,比如戚灼受了傷暫時失憶,或者容貌出于什么原因被暫時改變。 他努力對戚灼講那些兩人之間的事,講飯團,但面前的人眼神越來越凌厲。他想站起身靠近,卻被兩名沖進來的士兵反剪雙臂按在了床上。 季聽既困惑又惶然,費勁地轉頭去看戚灼。 戚灼站在一旁,眼睛被掩映在帽檐下看不清,只看到那薄薄的嘴唇緊抿著,下巴繃出一個凌厲的弧度。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并沒有什么暫時改變容貌,也并沒有失憶。 季聽重重喘著氣,腦內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讓他手足冰涼,背心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 “戚灼在哪兒?你們把他弄到哪兒去了?”他死死盯著戚灼。 “什么意思?戚灼在哪兒?”戚灼瞇了瞇眼,“你又在玩什么花樣?” 話音剛落,他便看見這人的神情陡然改變,那雙和季聽可謂一模一樣的眼睛里露出狠意。 “我知道你不是!你們把他弄到哪兒去了?他在哪兒?”季聽又開始掙扎,白皙的脖子上凸起了青筋,眼底迅速充血發紅。 兩名士兵死死按住他,季聽突然一個擰身,一拳擊在身后那名士兵臉上。同時右腳向側方踢出,把另一人踢得倒退,撞翻了病房內的小柜。 臉部挨了一拳的士兵眼都睜不開,流著淚去摸腰間的槍套,季聽一個肘擊頂上他胸膛,另一只手飛快地拔出那把槍,就要抵上他的頭。 可他的手臂才剛抬起,虎口處就一麻,剛握住的槍支掉落,被一只手在空中接住。接著喉嚨發緊,頸子箍上了一條手臂,太陽xue也被頂上了冰冷的槍口。 “別動!”戚灼冰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季聽舉起雙手,在戚灼的命令下慢慢轉身,眼睛卻在不動聲色地找尋著機會。 可當他目光落在窗外時,像是看見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視線頓時凝滯,神情露出震驚,舉著雙手僵在了原地。 外面是一片廣場,幾名維修工正趴在云梯上檢修一臺機甲,棕紅色甲身上印著104,腦袋上有處明顯的凹陷。更遠的地方則是住宿大樓,密密匝匝的房間,斑駁各異的房門,陽臺上掛著的床單和衣服…… “艾爾瑪艦,這是艾爾瑪艦……”他喃喃出聲,有些懷疑眼前看到的是幻覺。 他生活過數年的艾爾瑪星艦已經在那場和螅人的戰斗里損毀,和著那些機甲一起變成碎片,消散在茫茫太空里。 但眼前分明就是艾爾瑪艦,那棟住宿大樓,旁邊是學校所在的軍部樓,學校門口停著的訓練機甲…… 就連前方104號機甲腦袋上的凹陷,也和記憶中沒有絲毫區別。 季聽只怔怔看著窗外,直到頭發被抓住,被迫仰起頭,對上戚灼居高臨下俯視的目光:“說,你究竟是誰。” 季聽眼神慌亂,神情驚懼,慘白的嘴唇發著抖,全然沒有了剛才的兇悍。因為動作牽扯,胸口處的繃帶處也滲出了一抹紅。 戚灼看著他那張分外熟悉的臉,眼底閃過一抹復雜情緒,臉上的冷肅慢慢消失,松開了鉗制的手。季聽則像是站不穩般,往旁趔趄了兩步。 戚灼往旁邊看了一眼,那名還流著淚的士兵便走過來,扶著季聽在床邊坐下。 一個小時后。 戚灼靠坐在墻邊椅子上,姿態閑散,修長的手指間轉動著試聽器充電裝置小盒。他看似放松,但那雙掩在軍帽陰影下的眼睛卻分外銳利,冷靜地觀察著對面病床上的人。 這名自稱是季聽的人,正側頭看著一旁,那雙瞳仁已經恢復了神采,睫毛很長,側臉白得像玉。 “我再問一次,你究竟是誰?混進我們星艦有什么目的?”戚灼目光停留在對面人的臉上,聲音里突然透出來森森寒意,“為什么還要喬裝成別人?還編造出自己是來自3554年這種荒誕謊言?” “為什么說我們有個小名叫做飯團的兒子?”季聽幽幽開口,把戚灼沒能問出口的話補充完。 戚灼沉默著沒有做聲,季聽依舊看著旁邊:“我已經從頭到尾都給你說了一遍,你再問無數次,我的回答也是一樣。我沒有喬裝成別人,我是季聽,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從3554年來到了3546年。為什么我的愛人……”他頓了幾秒后接著道:“不過他也不是你。” “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我去救我的愛人,上一刻還在機甲里翻滾,下一刻睜開眼……結果你告訴我這是3546年,而你也不是你。” 經過剛才那一場折騰,季聽的激烈情緒已經散去,他坐在床上,胸前的繃帶已經換過,語氣和神情都帶著疲憊。 戚灼看著他的側臉。 這人偶爾會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那雙眼睛大而圓,眼尾收束拉長,像是一片睡蓮花瓣,脖頸纖細,瓷白的肌膚有一種易碎的脆弱感。 這些都讓戚灼感覺那么熟悉,不免有著片刻的失神。 他腦中甚至閃過一個念頭,覺得自己真的窺見了未來歲月的一角,看見了成年后的季聽。 他心頭一陣恍惚,但瞬間又清醒,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的荒唐,剛柔和下來的目光重新變得冷肅。 “你們真的只找到我了嗎?沒有發現他嗎?”季聽不死心地再次追問。 戚灼微微皺了下眉。 “沒有,在那片區域里只發現了你。”旁邊紅腫著眼睛的士兵聽得很專心,還插嘴道。 季聽顯得有些焦躁,手指將床單攥得更緊:“那他去哪兒了?既然我現在好好的,證明我的機甲已經把他從螅人手里救了出來……我得回去找他,我得回去……還有我的飯團,我得去接他……” 戚灼的額角抽了抽,眉頭擰得更緊。 季聽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梳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并得出一個結論。 ——想要離開這兒的話,必須得搞清楚自己是怎么來的,也必須得讓眼前這名“戚灼”相信自己。 他看向戚灼,看見那熟悉的容貌后,也同戚灼開始那般有著剎那的晃神。但年輕男人那探究的目光讓他迅速冷靜,知道這人可能也是戚灼,卻不是自己的愛人。 “你左臀上有顆黑痣。”季聽淡淡地道,又豎起一根手指,“指甲蓋這么大。” “咳咳。”站在旁邊的兩名士兵突然開始咳嗽,低頭看自己的腳。 戚灼看似沒有什么反應,瞳孔卻微微一縮。 “你大腿內側有一道長條傷疤,是你小時候在偷渡的海輪上滑倒,被一塊鐵器刮傷的。傷疤的這頭快接近膝蓋,另一頭……”季聽對著戚灼的某處部位遙遙指了下,“在那下方三厘米處。” “咳咳咳咳。”兩名士兵用手抵著嘴劇烈嗆咳,耳根子都在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