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寵妻手札 第69節
他?忽然抬頭看向她,那雙狹長?的桃花眼里,往日里的風流恣意似乎被誰偷走了,如今幽深沉寂的如同一灘死?水。 他?問?她高興嗎? 沈觀衣看著他?許久,想起從前種種,如前世一般的結局,捫心自問?,談不上高興與?否。 “之前你還在莊子上時我曾覺著,你那般喜歡我,日后定也會一直喜歡我。” 他?緩緩起身行至她身后,“我甚至想著就你那樣的性子,除了我還有誰能?招架得住。” “只是?我沒想到,那些?我以為的喜歡,是?假的。” 骨節分明的手指若有似無的撫過女子頭上的步搖,寧長?慍低聲道:“從前我還心疼過你,被困在莊子上那么多年,如今我才發?現,被困在莊子上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冰涼的手指從發?間滑落至耳畔,如同粘膩陰濕的蟲子爬過,“前些?時日,我爹酒后說了些?許多年前的事情,說他?在年輕時喜歡過一個女子,那人彈的一手好琴,是?上京有名的曲娘,只是?可?惜,身份如鴻溝,他?終是?負了她。” “我爹以為那個曲娘已經死?了,但殊不知,她入了沈家,成為了姨娘不說,還生下了一個容色不輸她的女兒。” 修長?的指尖勾起女子的下巴,寧長?慍問?她,“娓娓,你那般愛你的娘親,可?曾想過替她報仇?” 他?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在今日見她前,便早已將往年的諸多事想明白?了。 比起從未喜歡過他?而言,只是?利用與?報復才是?將他?打入深淵的重?擊。 他?爹讓柳商為情所困,她便讓他?愛而不得。 沈觀衣沒想到寧長?慍竟會這么早便得知當年之事,她并未在其?中做過什么推波助瀾,若是?如此?,那前世的他?呢?是?不是?也早就知曉了。 他?若心中清楚她與?他?之間隔著娘親,為何還要對?她窮追不舍? 沈觀衣不解的抬頭看向他?,在察覺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諱莫如深時,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今日見她,莫不是?在知曉這些?事后心中大怒,所以想要與?她同歸于盡? 沈觀衣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四周,從廂房走到外面需要繞過一張圓桌,她沒有武力傍身,但寧長?慍卻有拳腳功夫,從這里逃出去,定是?不可?行的。 沈觀衣悲觀的想到,倘若他?當真想要對?她不利,她逃不掉。 她的小心思沒有逃過寧長?慍的雙眼,瞳仁輕顫,寧長?慍突然笑著松開手,笑聲似乎從他?的胸膛穿透而出,低沉可?憐,大笑不止,笑得眼淚都浸出了水光。 她在警惕他?。 “沈觀衣,你有心嗎?” “寧長?慍,你少——” 話音未落,他?猛地執住她的手腕,雙眸發?狠,“便是?你汲汲營營,滿心利用報復,可?那些?年的相伴都是?假的嗎,你便是?一點都不曾放在心上。” “你怕我傷你?” “沈觀衣,我怎會傷你!”發?狠的話攜帶著滿腔凄然,那般好看的眼睛卻朦朧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那你今日為何見我,還說這些?話,你想要我如何想!更何況,在我心中,我們早就兩清了!景寧侯曾對?不起我娘,可?你也救過我,護了我六年,便是?我從前想過要報復你,但我不是?什么都沒做便放過你了嗎?”沈觀衣惱怒的看著他?。 她分明早在先前就放過他?,與?他?說清楚了,如今景寧侯出事,他?來與?她算從前的帳,若不是?要做些?什么,她半點不信! 似是?怕他?當真被逼急了,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沈觀衣壓下惱意,勸誘道:“景寧侯一事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剝去侯爵貶為庶人是?不爭的事實,但流放之地我可?以想法子暗做手腳。” 寧長?慍看了她許久,怎會聽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你們在做什么?”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兩人迅速回頭看去。 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青衣薄衫的男子,影子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歸言規矩的站在他?身后,垂頭不語。 李鶴珣目光冷凜的看向沈觀衣被握住的手腕,“景寧侯如今生死?難斷,寧世子還有閑心來此?地喝茶。” “不喝茶便能?救我父親了?”寧長?慍嘲道。 “不能?,但卻能?在僅剩的時辰里,讓世子再見侯爺一面。” 李鶴珣長?身玉立,神?色淡淡,可?寧長?慍卻聽出了他?話中的別意,頓時緊張道:“你什么意思?我父親出事了?” “說啊!” 李鶴珣沉默不語的看向他?的手,寧長?慍咬牙松開,才聽見李鶴珣道:“侯爺無礙,只是?在大殿之上欲要以死?換得侯府上下的流放之罪,雖撿回來一條命,但如今依舊人事不省。” 在寧長?慍難看的神?色中,李鶴珣問?道:“寧世子,本官記得侯府之中只有你與?侯爺父子相守,那侯爺口中所說的闔府上下是??” 寧長?慍眼眶紅的出奇,他?低頭看了一眼沈觀衣,卻發?現自李鶴珣出現,她的目光再沒給過旁人。方?才面對?他?的緊繃與?警惕也在眨眼間消散。 或許連她都不曾注意到,她無意之中透露出來的信任有多刺眼。 就,這般相信他?嗎? 寧長?慍捏緊了拳頭,恨不得做一回那小人,將她給予李鶴珣的信任全數擊潰!反正在她心里,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嗎? 可?低頭瞧見那坐著才到他?腰上的姑娘,明艷肆意,再沒有半分當年的狼狽落魄,那是?他?救下來,養出來的姑娘。 是?他?曾用心溫養過的嬌花,哪怕她一顆心冷的跟石頭一樣,他?也全然下不去手。 寧長?慍頹然的從懷中摸出一塊上好的暖玉來,價值連城,世上僅有一枚的絕世珍寶,是?他?今日本就要送給她的。 他?怕日后再難相見,才將這枚他?搜羅多年才為她尋到的東西在今日送來。 快入冬了,暖玉會讓她好受些?。 可?對?上沈觀衣清淺的眸光時,寧長?慍將暖玉放入她手中,卻道:“就當給孩子以后的滿月禮。” 沈觀衣將玉放在桌上,剛要回絕,寧長?慍卻突然道:“娓娓,這是?我送給你的最后一樣東西,但你若不喜歡,日后我便為你尋些?別的來。” 他?話中之意分明有些?胡攪蠻纏,但沈觀衣知曉,他?沒有日后了。 與?景寧侯流放之后,他?再不能?踏足上京一步,倘若她此?生不離京,那他?們日后便再無相見之日。 玲瓏剔透的暖玉靜靜的躺在桌上,或是?因?無需擔憂自身的性命,終于令她回想起往日種種。 這一世她想放過沈家,其?中也不免會有因?他?之故,可?沈家步步緊逼,甚至想要將她除之后快,她若還手,侯府必定逃不掉。 可?她還是?做了。 沈觀衣將暖玉從桌上拿起,握入手中。 既今日或是?最后一面,她該與?他?心平氣和的道上一別,“那便謝過寧世子,愿世子日后百事無忌,萬事勝意。” 寧長?慍見她不再如先前那般將他?視為洪水猛獸,嘴角略揚,輕言道:“那也愿娓娓能?得償所愿,平安喜樂。” 沈觀衣對?著他?輕輕一笑,宛若春風化雪,“好。” 這一瞬,寧長?慍眼角有些?濕意,他?仰頭一笑,沒再看沈觀衣,一步步朝著李鶴珣走去。 第73章 李鶴珣從始至終不曾言語, 靜靜的看著他二人如同生離死別一般的對望。 唯有離他最近的歸言瞧得見他幾乎快要將指骨捏碎的,藏在袖籠中半遮半掩的手。 寧長慍步步靠近,直至停在他跟前。 二人皆是身長玉立, 容色卓絕之人, 李鶴珣冷靜的看著?他,聽他道?:“李大人, 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鶴珣越過他的肩頭看向坐在他身?后把玩著?暖玉的沈觀衣。 沈觀衣對上他看來的目光,眨了?眨眼?,模樣無辜懵懂,大有裝乖之意。 “好?。” 茶坊后院之中,寧長慍腳步滯住, 回身?看他, “李大人, 日后娓娓便要你多費心了?。” 李鶴珣緩緩道?:“寧世子有時間關心別人的妻子, 不若擔心一下侯爺。” “我父親那兒我自有打算,這些年我雖不學無術了?些,但他所犯下的罪該是何處置,我心里清楚。” 寧長慍繼續道?:“我找李大人借一步說話?只是想提醒李大人, 娓娓雖有身?孕,但這并不表示她有多喜歡你。” 李鶴珣面不改色道?:“她待我如何,我心中清楚, 便不勞世子擔心了?。” “是嗎?”寧長慍輕笑道?:“我只是好?心,你倒不必對我這般疏離,今日我已經知曉我與娓娓再無可能, 便是癡纏, 以她的性子,至多落得個兩敗俱傷的結果。況且, 我能留在上京的時日不多了?,所以想告訴李大人……” “關于她從前的……所有事。” 李鶴珣眸中閃過一道?暗光,寧長慍沒有旁的心思,他只是覺著?,若這世上當真能有人捂熱她的那顆心,恐怕也只有李鶴珣了?。 他瞧得出來,娓娓待他是不同?的,雖不知那喜歡有幾?分,或許很淺,淺到她自己都不曾注意,但旁觀者清,他比誰都了?解她,怎會發現不了?。 “她的事我自會問她,大可不必從世子的口中知道?。” 那樣從容不迫,冷靜自持,寧長慍原本生出的那一丁點?善意頓時斷了?,“大人恐怕不知,娓娓性子強勢,向來喜歡對她伏低做小的男子,越卑躬屈膝,越能討她歡心。” 李鶴珣懶得再聽他那些胡話?,“世子若無旁的事,本官便先走一步。” 在他轉身?之后,寧長慍繼續道?:“她冬日畏寒,脾性比平日更加易怒,你大可以不信我的話?,但若吃了?苦頭,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李鶴珣腳步不停,儼然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寧長慍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掩去?眼?底的落寞,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他方才的話?半真半假,既李鶴珣那般清高冷傲,那便讓他在娓娓那兒多吃些苦頭,便是最終也不能讓娓娓上心,也是他自己沒本事。 沈觀衣隨著?李鶴珣從茶坊出來時,天色尚早,她摸著?手中溫熱的暖玉,有些沉甸甸的,但卻暖和的令人愛不釋手,她一變把玩一邊好?奇道?:“你怎的突然來了??” 李鶴珣的目光悄無聲息的從沈觀衣手中握著?的暖玉上掃過,“聽歸言說,你今日在沈府的事并不順利。” 提起?沈府,沈觀衣便想要那個為了?沈書戎去?送死的女人,十分頭疼,“隨她去?就?是,她既想陪人下黃泉,我如何攔得住。” 李鶴珣在沈觀衣上馬車之時,默不作聲的替沈觀衣將?暖玉接過來,“這兩日京中事多,三府罪名已下,太子也被關入宗人府兇多吉少,大事頻發,定會生亂,你若是無事,莫要出府。” 沈觀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腦海中回蕩的都是云姨娘將?她救出來之時,臉上的慶幸。 少時在沈府,云姨娘便是在她娘死的前幾?日才被沈書戎接回來的,算起?來,她不是那些冷眼?旁觀還?要踩上兩腳的人。 沈觀衣遇見的好?人不算多,云姨娘不想活,可云姨娘想要沈觀韻活著?。 她抿著?唇,在李鶴珣的攙扶下鉆入馬車,因?沈觀韻一事,眉宇間擰成一股煩悶燥郁的結。 待她思緒煩憂的進入馬車后,幕簾放下,歸言看向沒有挪動一步的李鶴珣,“公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屬下?” 拇指從暖玉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李鶴珣低頭看了?兩眼?,這才將?手中的東西遞給歸言,“去?尋一個一模一樣的來。” “啊?那這塊呢?”歸言連忙問道?。 李鶴珣瞧了?他一眼?,雖未言語,但歸言卻立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