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落盡 第61節
劉清仁本想沖進去看劉宗望的情況,但是發現右腿被石塊砸傷了,他抬頭搜尋著剛剛押解的方向,看到商依依跪在地上怔怔的看著楓丹白露恢弘的大門頃刻間變得殘破凌亂,眼中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 冷靜而亢奮的何梓明在爆炸的硝煙中像是從地獄中走出來,舉起手槍把看押依依的兩個還沒有從爆炸中反應過來的警衛擊斃,劉清遠也一左一右的開槍射殺了剛從劉清仁身邊潛伏過來的親信,順勢抱起了商依依。 劉清仁面部肌rou抽動著,原計劃被破壞,現在局面一片混亂,他要重新控制局面,不能放任不可控的人活著,他猙獰的舉起了手槍,對準商依依的腦袋,扣動了扳機。 何梓明一直在警惕的審視著周圍的情況,在這一瞬他已經看到了劉清仁端起了槍口。他飛身推開了商依依,噗的一聲,子彈飛旋著穿過了何梓明的左臂,繼續前行,減低了速度擦著商依依的脖子飛過。 何梓明的血噴到了商依依的臉上,她的頸上一陣燒炙的疼痛。 “快帶她上車!”何梓明右手舉起槍對著劉清仁還擊,可是身體疼痛的太厲害無法瞄準打偏了。劉清仁兇戾的發了狠的不斷射擊著,絕不甘心讓何梓明和商依依在自己手中失去控制。 “何梓明!”她帶著哭聲喊著他的名字。 “一起走!”劉清遠吼道。 “你帶她先走,記住我說過的。”何梓明一邊用右手舉槍射擊,一邊把流著血的左手撫到了商依依的臉上,用食指中指的指腹輕擦在她柔軟的唇上,然后用力的按了一個指吻。 “我說過的話都會算數,你要殺的人我都會殺掉。” 他沒有回頭看她,只是往車子的方向用力的推了一把劉清遠,像血水中的翻滾蛟龍,帶著嗜血的痛楚和絕殺的快意,舉著槍大步的朝劉清仁走去。 “別走!你別離開我……”依依痛哭著伸手想要拉住他,可是已經攬不到了,手中只剩下了空氣。 劉清遠也不再猶豫,在警衛們大亂還沒有來得及沖出來圍堵的時候,他抱著受傷的依依迅速的沖到了車里,開動了汽車。 汽車在槍聲中一騎絕塵而去,只在后視鏡里看到何梓明走近了跪立在地上端著手槍的劉清仁,他踉蹌了幾步也跪倒在地上,然后又爬了起來舉起了手中的槍,隨后兩人一前一后撲倒在了地上,有反應過來的警衛不斷的圍了上去。 劉清遠牢牢的握著方向盤,始終沒有說話。而在后座的依依一直趴在椅子上,臉貼著后車玻璃,烏黑的眼睛失焦的看著車后的一切。 她中指食指的指腹一直貼著蒼白帶著血跡的唇,像是一個雕塑一樣,一點聲響也沒有,只有從脖子不斷流下的鮮血才顯出是一個受傷的活物。 過了很久,后座撲通一聲,依依整個人跌落在椅子上,陷入了昏迷。 第96章 “依依,依依……”劉清遠在路邊停下了車,把昏迷的她攬在懷里查看她的傷勢,她的右邊肩里嵌入了一顆子彈,好在劉清仁射出的那顆子彈被劉清遠一撞之下偏離的軌道,從斜面鉆入了依依的肩膀,失去了大部分的力度,斜著進入了她的肌rou,沒有鉆入太深,從外面能看到子彈的尾部。而后面一發穿過何梓明手臂的子彈擦破了她頸脖的血管,不停的淌著鮮血。 依依在他的呼喚下轉醒了過來,兩眼失神的對他勉強的笑了一下,“你走吧,別管我了,我活著還是死掉都沒有什么意義。我不能再連累你了,清遠,走吧……” 劉清遠拿一塊手帕系住她流血的脖頸,用手撫著她蒼白的失去了光彩的臉,輕柔的說:“別說傻話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依依緩緩的搖了搖頭,“他已經死了,是不是?” “不會的!他不會死的,我們去看了醫生,我就去找他,他不會有事的。”劉清遠忍住喉中的哽咽,極力的安撫她。 依依幽幽的閉上了眼睛,“好運從來不在我這邊,我愛的人一個個都死了。他那么聰明,為什么會這么傻……” “這次不會的,你會有好運否極泰來的。他會好好的等著你的。”劉清遠強忍著悲傷輕聲的安慰著她。 “真的,別再救我了,活著更痛苦,我承受不了了。你要好好的,別再被我拖累了。”她的手無力的想要推開他,隨即落了下來,又陷入了昏迷。 劉清遠緊緊的抱著她,在她的額頭輕輕的一吻,“我答應了他,也答應了自己,我不會離開你的。” 等依依再次醒來,她躺在一間簡陋的診所的病床上,面前是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醫生,正眉頭緊蹙的看著她肩上的傷口。 “依依,你醒了?”身邊的劉清遠溫柔的喚道,她才感覺到他的手緊緊的握著自己的手,而他的手心里滿是汗水。 她轉過頭來看他,發現自己脖子上已經被紗布包扎好了流血的傷口。她看著神情復雜的劉清遠,悲哀的嘆了一口氣,“何必呢。” “太太,你的肩膀里有一顆子彈,看樣子應該嵌在肌rou里了,沒有進入骨頭,不會有致命的危害,不過需要及時取出來。”醫生看到她醒來開了口。 依依目光呆滯的望著床邊的一角,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身體的疼痛讓她面部的表情皺到了一起。 “可是,”他目光投向了劉清遠,只見劉清遠凝重的對他點了一下頭,于是醫生接著說:“只是你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如果用麻醉劑和抗生素可能會導致胎兒畸形……” “你說什么?!”依依猛的坐起身來,好像整個人的魂魄被電入了身體,眼中迸發出灼熱的光。 劉清遠緊張的握了握她的手,“依依,別激動。” “看來你還不知道,這也正常,太太是第一次懷孕吧,早期很多人都沒有及時察覺身體的變化。”醫生點點頭,“你和你先生商量一下吧,彈頭是肯定要取出來的,時間久了整個肩膀的肌rou都會感染腐壞,就要命了。如果用藥可能保不住胎兒,不用藥你身體受不了這個疼痛,而且重要的是取出來后不用抗生素消炎也可能傷口感染,很難挺過去。”醫生看著商依依,又看了看劉清遠,“你們商量下吧,你們還這么年輕,再要一個孩子也很容易。”然后就走了出去。 依依一下子癱倒在病床上,她翻過身背對著劉三少,整個后背都抽搐著,壓抑的抽泣了起來。 劉清遠輕撫著她的后背,“哭吧,依依,哭出來吧……” 依依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了出來,傷心絕望如山洪過境瞬間淹沒了她,她失聲痛哭,眼淚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劉清遠知道自己這時什么都幫不了她,只能默默的做一個局外人,看著她的絕望,看著她的崩潰,看著她勉強自己承受這一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漸漸平復了下來,壓抑的房間里沒有了聲音,哪怕是眼淚也不再被允許。 “幫我買點吃的來吧,我餓了。”她轉過身來對他說,眼眸清澈而堅定,“吃飽了才有力氣做手術。” “嗯,好。”他溫柔的說,“想吃什么?” “旁邊能買到什么就吃什么吧,什么都無所謂的。”她閉上了眼睛,“我想休息一會兒。” 劉清遠出門買了幾份報紙,要了一碗牛rou面和rou松糯米團端了進來,迎面看到醫生責怪的眼神,“我要準備手術了,你真確定不用麻醉和抗生素嗎?” 劉清遠好像早就料到了這樣的決定,他慘淡的笑笑,“她太想留下這個孩子了。” “可是大人的命可能都保不住,怎么會有孩子,現在才一個多月這么早期。做男人怎么能這么自私!”醫生憤憤的說,但是作為一個醫生,他也無權為患者做決定。 劉清遠低著頭,凄楚的苦笑著,眼中充滿自責和傷心,“是啊,要當時留下來的是我就好了。” 醫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只是厭惡的對他揮揮手,“快送進去讓她吃飽有點力氣吧,后面有的痛了。” 劉清遠走進了房間,看到依依坐在床上在思索著什么,看到他進來,勉強的扯了一下嘴角,“謝謝。” 劉清遠什么都沒有勸她,只是溫暖的笑笑,“只能買到這些了,你多吃點。”然后就坐在床邊一口一口的喂她。 他知道她沒有胃口,她的眉頭一直輕蹙著,有時還強忍著不吐出來的沖動,但她很配合的吃著牛rou面,最終把整碗面和著面湯都吃完了,又吃了半個糯米團。 “外面有什么消息嗎?”依依終于問道。 “天下大亂,封城了,手術完你好好休息,明后天你好一點了我會想辦法帶你離開上海。”劉清遠簡要的說。 “還有別的消息嗎?”她眼中帶著卑微的渴望。 劉清遠的心抽搐著,輕輕搖了搖頭。 “嗯,叫醫生進來吧,可以開始了。” “依依……” “嗯?”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 “你是很可靠的朋友。”她目光清明的望著他。 劉清遠露出清淺的笑,轉身出去叫醫生。他看到醫生正在隨意翻看著他帶回來的報紙,頭版頭條寫著刺眼的大字:“直系劉司令遭刺殺生死不明,殺手引爆楓丹白露當場被擊斃。” “可以開始了,醫生。”他臉上的肌rou抽動了下,目光帶著祈求,“拜托了,她一定不能有事。” 手術沒有用太長的時間,醫生拿酒精在傷口周圍消毒,用手術刀割開了她肩頭的傷口,在綻開的肌rou中用鑷子取出了彈頭。然后把彈頭附近壞死的組織切掉,整理了傷口用針縫上。 劉清遠一直握著依依的手,整個手術他如同經歷了一場酷刑,他無法想象商依依的感覺,她只是緊閉著眼睛,死死的咬著牙。他不斷的為她擦著額頭的汗滴,在她耳邊說著自己也知道沒有什么意義的安慰的話語。 “結束了。”醫生說,“接下來最重要的是看傷口會不會感染,只能靠你自己了,挺過了今天晚上就會好很多。明天要下腹沒有什么不舒服,也沒有流血的話,胎兒也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依依聽到這話全身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懈了下來。 “沒事了,依依,沒事了。”劉清遠輕撫著她額頭濕透的頭發。 “其實還好,你不用太擔心我。”依依輕聲的安慰他。 劉清遠額頭抵在她的手背上重重的點了點頭,他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來。等他再抬起頭來,依依已經昏睡了過去,他看著她飽受折磨的臉,心痛的無以復加。 他就這樣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在這個寂靜黑暗的夜里,他獨自消化著這一切,他回憶起自己跟何梓明七歲第一次認識在一起玩耍的場景,雖然從那時起何大少就擺著白嫩的臭臉,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但是他知道十幾年過去了,何梓明始終也沒有第二個朋友。 劉清遠輕笑了一下,落下了眼淚。 夜里依依發起燒來,劉清遠找來毛巾打濕了敷在她發燙的額頭上,“依依,你不能有事,一定要挺過去!” “何梓明,梓明……”她迷蒙的睜開了眼睛,呢喃著抓住了劉清遠的手。 “別走……”她哭了出來,眼淚如珍珠般,一顆顆的從眼尾滾下,無聲的沒入了枕頭。 劉清遠坐在她的床邊,反手握住了她柔弱無助的手,另一只手輕撫著她的額頭,指尖為她溫柔的抹去眼淚。 “我不走。”他溫柔的說,“我會一直陪著你。” 依依的眼淚落的更厲害了,她哽咽著用雙手緊緊的抓住他溫暖的大手,牽引著這只手來到她的小腹上,劉清遠只感到手心發燙,酸楚的痛覺從手心傳到了心房。 “不要再離開我……”她昏昏沉沉的囈語著,眼眸卻發出異樣的光彩,飽含著深情和眷戀,“我們有孩子了。” “嗯,我不會的。” 她挽著他的頸,讓他俯下身來,望入她幽深的眼眸,黑潭似的眸中中飽含了常人無法承受的痛苦。 “好痛,其實我撐不下去……”她輕聲抽泣。 他再也勾不出強裝的笑容,只是默默的凝視著她,撫摸著她燒的發燙臉,在發燙的額頭上輕輕的一吻。 可是顫抖紅熱的唇印在了他冰冷的雙唇上,渴求的親吻著他。劉清遠遲疑的停滯了一瞬,俯身輕啄著她干澀的唇,迎著她輕啟的雙唇,溫柔的吻著她。 她像是深海中漂泊的孤舟終于找到了安全的港灣,害怕再失去他,nongnong的依戀和沒有機會訴說的衷腸都化入了這個熱烈的吻中。劉清遠捧住她的臉,指尖浸著她的熱淚,深深的吻著她,雜糅著對失去的一切的無力和傷痛,對她深沉的愛戀,糾結盤繞的唇舌間交錯著,安撫著彼此傷痛的心。 第97章 第二天清晨商依依醒來,她腦袋暈沉沉的,肩上傷口的疼痛刺醒了她。這個狹小簡陋的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靜靜的躺在病床上,她看著窗外投進來的晨曦,因發燒而運轉遲緩大腦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事情。 一天之內發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以至于她呆滯了好幾秒才相信了這些事情是真的發生過了。復仇并沒有真正實現,而本來她的生命要停止于昨天,可是她活過來了,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可能已經不在了,而且是因為自己。 命運像一只把殘忍當做有趣的貓,把她這個微不足道的生命當做耗子一樣,在掌中反復的玩弄,在擒與縱之間,每次給一點生活的希望,隨后便用更黑暗的爪狠狠撲滅。在她絕望的不想再悲慘的活著的時候,卻又被告知,她的生命里將迎來一個全新的生命。 她摸著沒有感覺的腹部,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命運可以輕易的奪走她所有的產生過的幻想和希望,那這個正在孕育的小小生命呢,它更加的脆弱,對面的是漫長的黑暗的未知,商依依絕望的哭泣了起來。 昨天一天沒有時間和力氣去消化他已經離開她的現實,而現在,她在晨光中睜開了眼睛,就不得不面對這一切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像每個平凡的一天一樣,不會因為生活中無法承受的痛而暫停。如果活著,就要在每個早晨迎接新的一天的晨光,不管你多么的不愿意,多么的渴望停在過去的某一個時間。 她的心被揪的痛出了聲音,她十一歲的時候看到父親被射殺的恐怖場景,至今還印在噩夢中。而昨天在硝煙和彈雨中何梓明提槍走去與劉清仁對決,在敵人的包圍中倒地的畫面,要陪伴她一生了。依依痛的揪緊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心臟的抽痛遠過于肩頭的傷痛。 她痛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死死的抓住床頭的鐵架,不讓自己痛得滾下床去。此時她連眼淚的流不出來,這幾年來何梓明在她的生命里出現的畫面一幕幕浮現在她的腦海里,他如此強勢狠絕狂熱的一刀刀的把自己刻入了商依依的骨血。他從來不會輸,只要他想要的,不管多么處心積慮和瘋狂,他都會實現。 依依渾身顫栗著承受著他帶給她的痛,她不敢想他是否還活著,她是一個悲觀的人,寧愿相信最糟糕的結果,也不敢徒抱希望,等著希望被戳破的一刻痛苦會數倍的歸還。 她相信他已經死了,甚至在昨夜就已經進入了她的夢里,她迫不及待的告訴了他,他們擁有了一個孩子,他溫柔的撫慰她,親吻她,擁抱她,讓她產生了可以一直停留在夢中的幸福的幻覺。在他想要離開她的時候,她哀求他不要走,讓他知道自己的痛,他又重新用力的擁吻她,直至她跌入了更深的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