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落盡 第59節
何遠山怒的猛的一錘茶幾,茶幾上的杯碟震的跳了起來。“你說什么!你這個逆子!” “你本來很失望你的計劃落空了,劉五兒是三姨太生的,在劉家沒有地位,也沒有人會為她出頭。可是沒想到劉同居然還是死了吧,是不是有些意外和驚喜?可是世界上哪有什么巧合,都是人為。”何梓明幽幽的說道。 何遠山盯著眼前的兒子,感到非常的陌生,他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的看過自己兒子的臉。 “你應該感謝我和依依,是我們替你解決了你的麻煩。”他輕笑道:“我為什么會去幫劉三姨太,也許那時候我還有一點良知,意識到她的女兒是被我的阿爸害死的。命運讓我跟依依互不知情的情況下聯手,從一開始她就注定是我的女人,你只是讓她安頓在我們何家的一個幌子,你什么都不是。” 何遠山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此時連怒氣都無處安放,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自詡精明算計城府深,卻在這幾年被兒子和另一個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對此居然一無所知。 “那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來歷!”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阿爸,您也別生氣了,打也已經打了,氣也出了,現在你也該想想是誰給你看這些,想讓我們父子相殘,坐收漁翁之利。”何梓明淡淡的一笑,“畢竟我們還是一家人,我也不會要繼承你何家的家業,而且你也已經沒有什么家產可被繼承的了。” 何遠山踉蹌的往后退了兩步,死死的盯著他:“武漢工廠的事情,是你給我設的局!” “我精明的阿爸,怎么會現在才想到?” “畜生!畜生!”何遠山瘋狂了起來,小老婆和兒子luanlun只是發怒而已,但是他多年打拼出的引以為豪事業才是他的命,居然被自己的親生兒子背地里不動聲色的算計了,他環顧四周沒有什么利器,憤怒的把桌上的花瓶擲向他的腦袋,“我居然養了這么個白眼狼,我殺了你!” 何梓明沒有閃躲,而是用包扎了的拳頭揮向承載著壓抑他一生的父親的怒火,劇烈的一聲悶響,花瓶改變方向砸到了墻面上,破碎了一地。 “你為什么要算計我!”何遠山渾身顫抖無力的質問,“我垮了對你有什么好處!” “不需要有好處。”何梓明如吐信的蛇一樣冷酷,“你欺負了她。” “誰?”何遠山不可思議的望著兒子,看到他厭惡的眼神,才反應過來,“商依依?你瘋了!我甚至都沒有碰過她!為了一個女人要害死你阿爸!” “是嗎?在正月初八那天,劉清仁走后你去她屋里做了什么?”何梓明神色未變,但是那陰冷的氣場讓何遠山不寒而栗。 “我沒……”何遠山不由自主的想辯解,反應過來居然需要在兒子面前解釋,立刻閉了嘴。 “就是因為你是我阿爸,我只是讓你損失了你最看重的東西,而沒有要你的命。” 何遠山頹然的倒坐在沙發上,臉色變得異常的難看。 “可是外人就真想要你的命了。”何梓明繼續說,“阿爸,如果被劉宗望知道是你,我,依依,聯手殺了他的親生兒子,你說我們一家會怎么樣?” “他怎么會知道!不會的!” “劉清仁用這些照片把你騙到上海來,他怎么想的,不是昭然若揭的嗎?現在外面應該已經有人盯著了。如果你想跟我父子同歸于盡的話,就坐在這里等著吧,鶴蚌相爭,讓劉清仁把我們何家一鍋端掉”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何遠山慌張了起來,自從上次何梓明回穎城以來,他做了一個個的錯誤決策,手上的好牌一張張的失去,他多年來的成功走到了盡頭,失敗者總是被情緒牽著走,從而一步錯步步錯,他先是憤怒又陷入驚恐,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對一切都無力掌控。 “你和阿媽馬上回穎城去,我給你們派車立刻就走。畢竟這里是上海,不是劉清仁地盤,在他計劃實施前不能動用兵力打草驚蛇。你們回去先找個偏僻的地方住一陣子,不要對任何人說任何話。其他的事情我會處理的,上海的事情你就不要cao心了,你要做的就是回去后寫一紙休書,休掉六姨太商依依,就可以了。”何梓明輕描淡寫的說。 “你真能處理的了嗎?”何遠山已經顧不上他的羞辱,起身握住兒子的手,急急的問。 “你現在只能信任我了,我是你唯一的兒子。”何梓明把手重重的覆蓋在父親的手背上,“事情結束后,你會有一個新的兒媳婦,她的名字叫楊依依。” 何遠山緩緩的坐回了沙發上,整個人失去了精神和怒氣,深深的陷入了沙發里。他看著面前站立著的高大的男人,他年輕,精力無限,充滿了欲望和野心,他雖然傷痕累累,但是遮掩不住他的興奮和斗志。 何遠山第一次承認自己真的已經老了,這個新的世界是屬于他的。 第93章 晚上劉清遠在一處地下賭場找到了正在大殺四方的何梓明,在幽暗的小房間里,他皺著漂亮的眉毛,一邊抽著煙,一邊推出籌碼。 “all in。”說完把杯中的酒倒入口中。 “何老板今晚手氣真好啊,一晚上贏光了四桌的籌碼了。開盤了!”莊家說著,打開了盤面。 “十一點,何老板,您又贏了。”莊家笑得很勉強。 “休息一下吧,你們也換換手氣。”何梓明看到劉三少進來了,輕笑著說。于是屋內四五個人嘴里嘟噥著紛紛離場走到外面去透氣。 劉清遠走過來坐在他對面,“何大少手氣還是那么旺,上次跟你賭錢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只是賭場得意,情場容易失意。” “你賭錢沒贏過,情場也沒見你贏過。”何梓明冷眼看著他。 “哈,你跟我比輸贏有什么意思,我輸贏不要緊,人在哪你知道了嗎?”劉三少手上摸著桌上的骨牌,嘲諷的笑,“你要是知道她在哪現在就不會坐在賭場里賭錢了!上次我倆在軍校大門外面喝咖啡的情景還記得嗎?哼,兩個窩囊廢。” 何梓明冷笑一聲,把手中的骨牌狠狠的擲到墻面上,他陰冷的說:“不會再這么窩囊了,夠了!” “你打算怎么辦?”劉清遠轉過頭看著這個瘋狂的男人。 “馮之棠不知道劉清仁把依依藏到哪里了,她得到的情報是劉清仁以別人的名義在楓丹白露對面的一個飯店定了幾個房間,而這幾個房間的位置是正對著楓丹白露談判的會議廳的窗子。會議廳的窗簾是不會被拉開的,但是我估計到時候劉清仁會找準機會開窗,讓潛伏在對面的依依一擊即中。” 劉清遠秀眉緊蹙,“劉宗望對他的軍校和精銳第十九師軍權牢牢把控,不讓他人染指,之前這幾年他對我大哥忌憚,卡死了他高升的通道,但又要利用他的能力,就一直壓制他收在麾下。這兩年來大哥貌似泰然處之,私下交好收買各個團長,今年名義上升到了副司令的位置,但其實手上權力更少了。就算劉宗望死了,他也得不到他想要的軍權,老將們都擁兵自重,很難掌權。” “但是現在在上海情況就不一樣了。”何梓明抬眸看他,“要是這次依依成功了,北京直系代表被刺殺,那和談必然崩潰,孫傳芳的軍隊和張作霖的軍隊在上海開戰,孰勝孰負未可知,但是北京直系必然要派兵阻止戰局,現在段祺瑞能依靠的就是劉宗望手下最精銳的第十九師,劉宗望一死,嫡系的副司令劉清仁受命于危難,直接整編軍隊從山東發往山海關去牽制張作霖的后方軍力。最后直系贏也好,奉系勝也罷,劉清仁都能通過戰事牢牢抓住軍權。劉清仁這個狐貍,天時地利人和都算好了。” “是。我大哥這次部署周密,這次是勢在必得,北京那邊的段祺瑞和馮玉祥幾股勢力他都已經暗中做好了安排,大部分都能擁護他上位,只有我岳父唐委員長不好對付,”劉清遠低頭沉默了一會,抬眸望向他,“我已經跟我大哥談過了,如果讓依依活著,我已經拿到了能讓我岳父唐委員長倒臺的材料,要用這個換依依的一條命。所以我大哥要想劉宗望死后掃除后患就必須要得到我手上的東西,依依殺了劉宗望之后,利用價值就已經結束了,活著還是死了對他來說只是技術問題,為了我手上的材料他不會冒險殺了她的。” “你大哥,呵,我信不過他。”何梓明冷笑,“我不會把依依的命交在他手上的。” 劉清遠凝重的點點頭,“我也不放心,到時候我會在門口守衛監督情況,這次我們北京直系,孫傳芳,奉系那邊各派了六十人的警衛軍,除了明面上大家約定的正規的軍人在外把守,都會在周圍安插便衣特務。到時候你要當心,我大哥肯定會在酒店那里也安排親信看守的。” “我知道,所以我找了馮之棠替我引路。這次三方和談整體安保是上海總警司負責,我跟他交情不淺,從他那里得到了會議的安保細節,一路都很嚴謹。明天下午兩點半會議開始,我會提前去那飯店的幾個房間,把依依找到。你到時候在楓丹白露門口守衛的時候注意,劉清仁很狡猾,他不一定只設了對面酒店那一個點。如果你發現了依依,你就先帶走她。” “嗯,不管我們誰先找到依依,都要帶走她。” “嗯,不過你記住,明天不管發生什么,不要跟劉宗望站在一起,不要進入楓丹白露!” 劉清遠眉心深鎖,“為什么,你還安排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嗎?我聽說你今晚去見了青幫張老板。” 何梓明笑笑,“喂了這么久的肥羊,終于能用上了。” “你有什么計劃?張老板這種混黑道的人精,是不會真給你賣命的!” “那也要看條件夠不夠誘惑,風險夠不夠高。”何梓明鄭重的看著他,“你不用管那么多,你的職責就是如果有突發情況,不要讓你大哥有機會殺她。這個你能做到吧?” “嗯!”劉清遠認真的點點頭,“當然,我不會讓她死的。” “那兩張船票你還帶著的吧?” 劉清遠從口袋里掏了出來,遞給了他。 何梓明搖搖頭,深沉的說:“你留著。要是明天出了什么難以把控的事情,你帶她走。” 劉清遠驚異的看著他,“那你呢?” “我只是說以防萬一。整個事情錯綜復雜,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不管發生了什么,都要有人保護照顧她。”何梓明把手邊的酒一飲而盡。 劉清遠突然笑了起來,一雙桃花眼笑眼彎彎,“難得何大少有大方的時候,我不介意帶她遠走高飛的。反正我這次已經出賣了我的老丈人,遲早要跟太太離婚了。” “滾!”何梓明把手邊的骨牌往他臉上甩去,“就算我死了也沒你的事。” 劉清遠抬手抓住擲來的骨牌,“你要是死了,我是不會客氣的,你知道我最擅長照顧寡婦了。何況之前你就是趁虛而入。” “可是你已經沒機會了。”何梓明倨傲的看著他,“愛上了我何梓明的女人,是不可能再愛上別的男人了。” 劉清遠晃著手中的酒杯,淺笑著,“別這么自信,何大少,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再濃的情也抵擋不了歲月的消磨。何況如何讓女人感到更幸福,我比你更在行。” “劉清遠你這孫子!” “所以別死。”劉清遠輕輕拍了拍何梓明的肩膀,給他倒滿了酒,“要不就看開一點,生死由命,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你我都擋不住,兩眼一閉,哪里管得了人間如何。” 何梓明凝視著杯中晃動的琥珀般的液體,勾了勾嘴角,“這三年你從軍從政,娶妻安家,平步青云,雖然做著違背初心的事,但內心還是那個逍遙少爺。因為你心里從來沒有真正割不掉的東西,你沒有機會嘗到那種刻骨的牽掛和痛苦的滋味,心里有了這么個人,就再也看不開了。” 劉清遠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把手中的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何梓明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不跟你這王八羔子廢話了!老子是不會給你機會的!回去了,明天你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家門口停好車,在幽暗的路燈下,何梓明看到有一個穿著厚夾克的女人在他家的窗前窺視里面。他警覺的悄聲走到她身后,那個女人還是在往里看,沒有察覺到身后的來人。 何梓明驟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和肩膀。 “啊!”那女人猝不及防,驚呼了出來。 “你在看什么?”何梓明冷冷的問。 女人被壓住的身子轉不過來,只能往外偏了一點頭,“何梓明,是我,蕭筱!” 何梓明認出了她,立刻松開了她,陰郁的眼中立刻閃起了光,急切的問:“是依依讓你來的?” 蕭筱甩著胳膊回過身來,用力的點點頭。 “她在哪里?”他焦急的望著她,“你知道嗎?你見到她了?” “我不知道。”她喪氣的說,“她今天在外灘的電話亭打了個電話給我,給我寄了的包裹,讓我把一個東西交給你。我找過去的時候她早就不在了,我很擔心她。” 何梓明急急的把小袋子打開,里面有個堅硬的東西,他把東西倒在了手心,整個人如同石雕。 “她還有話讓我帶給你。”蕭筱見他低著頭不說話,渾身充滿了悲傷的氣息,她說不出口,沉默了片刻,哀嘆說,“她說一切都結束了,物歸原主。” “還有呢?”只聽到他哽咽的聲音。 “沒有了。”蕭筱同情的說。 一時死寂的靜默,她看他死死的握住掌心里的東西,蕭筱在這種氣氛下覺得很壓抑,她無力的安慰道:“我不打擾你了,我走了。” 說完她就要往外走,突然她的手腕被拽住了,她心臟驟然一緊。 只見何梓明把手心的東西塞到她的手上,抬起頭來看著她,他眼睛紅的發亮,卻不肯流露出悲傷的神色,“東西我不會收的,我送出去的東西是不會收回來的,你以后見到她再還給她。我跟她之間是不會結束的。” “哦。”蕭筱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她每次見到何梓明都是他最脆弱的時候,隨著對他和他們關系的了解,她一次比一次不忍看他強忍著痛苦克制的樣子。 于是她收回了手,低頭看著手心里的堅硬的物體,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幽幽的光芒,是一個太陽和月亮組成的項鏈吊墜,組成了一個明字。 蕭筱嘆了一口氣,“何梓明,你也保重,要是你想取回這個項鏈,隨時來找我。我走了。” “蕭記者,”沉默著的何梓明問道,“她是不是還給你寄了別的東西?” 第94章 清晨的第一縷晨光透過白色的窗簾照入屋內,這幢洋樓的主人拉開了窗簾,在黑暗中等待已久的他,瞇著眼看著窗外的朝陽,明艷的火團跳躍入幽黑的眸中。 何梓明轉身去浴室里沐浴,對著鏡子涂滿的剃須膏的下巴,取出了鋒利的剃須刀片,抬起下頜,從左到右,耐心細致的把厚厚的白色的泡沫刮去,露出干凈堅毅的下頜線。他在鏡子中仔細的審視著自己的臉,這張臉因為睡眠不足而顯得蒼白,眼眶暗沉,但是一雙眼眸卻因為決斷時刻的到來而閃爍著亢奮決絕的光芒。 他走入衣櫥換好了襯衫,馬甲,在腰間系上牛皮的配槍帶,從保險柜里取出一把銀色的勃朗寧手槍,開膛查看了子彈,別在腰上。他把襯衫袖口細致的打理折好,按上袖扣,然后從衣架上取下依依買給他的那套深藍色暗條紋西服,穿好,打上領帶,梳理好頭發,戴上軟呢帽。 然后走下樓撥出了一個電話。 “警署徐總督那邊已經安排妥帖了,奉系的楊司令兩點半到場就會啟動,人員和線索都很干凈,只要您那邊指向日本人的材料都準備的到位,是不會有問題的。”他笑道,“能為您做事不勝榮幸,上海需要您的保護,孫將軍。” 掛上電話后,他深深的呼了口氣,便走出了家門,他肆意優雅的背影,好似去幽會情人的瀟灑浪子。 司機載著何梓明去了一趟傅先生那里,他說這兩天父母從穎城來上海,但是來去匆匆,沒能親自到訪,讓他送了包裝精美的穎城土產。傅先生客套寒暄了兩句,這種手信自然是讓仆人隨意收下,他們聊了聊近期的業務,何梓明說中午還有約就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