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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茶! 第6節

    賀聞帆簡直想笑。

    他不由地想到沈令,沈令從小到大不知道碰過多少茶,像在茶葉堆里長大的一樣,熏出了一身茶香。

    這種天然茶葉日積月累沉淀出的味道,和香精兌出的香水天壤之別。

    賀聞帆搖了搖頭,對袁格說:“衣服拿去洗……算了,直接扔掉。”

    賀聞帆不喜歡別人碰自己,也不喜歡身上沾染奇怪的味道,袁格見怪不怪,“好的。大衣也要扔嗎?”

    這件大衣從鳴雪齋出來后,也混雜著淡淡的茶香,袁格下意識地一視同仁。

    “那件不用。”賀聞帆坐在沙發上看文件,頭也不抬地說道。

    袁格眼神若有所思地在西服和大衣上轉了一圈,然后答應下來。

    “對了老板,”他把西服裝進塑封袋后,湊到賀聞帆跟前:“您白天讓我查的鳴雪齋新來的那位茶師……”

    “有結果了?”

    “有了……”袁格表情有些猶豫:“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賀聞帆手指微頓,這才終于從堆積如山的文件中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袁格。

    他眼珠黑沉,不帶情緒看人時,也會莫名讓人心神緊繃。

    袁格頭皮有些發麻:“沈令,21歲,在沄城大學念大三,除此之外所有的家庭背景個人經歷都沒有——”

    “他就像是個,最普通的大學生。”

    但他們都知道,越是普通越代表不平凡,越是查不出任何東西,越是隱藏的更多。

    完全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賀聞帆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只是若有若無地沉默了兩秒,然后打開電腦開始看工作上的郵件。

    袁格摸不準他的想法,試探道:“需要我幫您換一家新的茶舍嗎?”

    賀聞帆沒答話,手指快速敲著鍵盤回復郵件。

    幾秒后他停下動作,突然話鋒一轉問起明天的行程安排。

    袁格愣了愣,條件反射回答:“早上九點和許總那邊簽合同,十一點的飛機回沄城,之后暫時沒有別的安排。”

    賀聞帆點了點頭,“聯系鳴雪齋那邊,我明天下午兩點左右會去喝茶。”

    袁格一驚。

    非但不遠離反而主動出擊嗎?

    賀聞帆向來厭煩一切復雜且不在掌控的中的事物,這次卻非但不遠離反而主動出擊?

    袁格猜他大概另有打算,摸著沙發湊近一只耳朵,壓低聲音:“您是想……”

    桌角還放著沈令給的藍白雨傘,賀聞帆隨手一指:

    “還傘。”

    袁格一屁股坐地上。

    ??

    沈令早上有課,還是早八。

    連著兩天早起對他來說是不小的負擔,從床上坐起來時,心臟突突突地亂跳,腦子也發暈頭重腳輕的。

    嚇得他手忙腳亂下床吃藥,倒水的時候手都發抖。

    沈令又想請假了。

    可這學期他已經請了很多次假,學分岌岌可危,何況今天還是很重要的專業課。

    幾番掙扎后,沈令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體洗臉換衣服,隨便吃了點早飯就打車去學校。

    常用的那間教室多媒體白板出了點問題,老師臨時換了一間。

    沈令對學校教學樓的分布不太熟悉,跑錯了地方,一來二去耽誤不少時間,最后踩點進的教室。

    后排已經被擠滿了,只剩第一排零星還有幾個空位。

    沈令從小就很討厭坐第一排,怕和老師對視,怕看不懂老師的眼色,更怕因此被抽起來回答問題。

    但現在沒辦法,他只能在鈴聲和全班的注視中彎腰悄悄坐到第一排中間。

    萬幸的是,剛開始上課幾分鐘,后排就有人因為玩手機被點名。

    之后的整整兩節大課,老師的目光都逡巡在后排的小可憐們身上,沈令成功實踐了什么叫做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下課后,班長讓大家稍微多留了一會兒,說要發學生證。

    “這學期的章都蓋好了,最有一頁有張貼紙,大家期末回家的時候用那個買車票可以打五折哈。”

    “大家都幫忙傳一下,”班長說著給了沈令一本,“麻煩傳給李露。”

    班上吵吵嚷嚷的,沈令像其他同學一樣,轉頭將學生證遞給后排:“請傳給李露。”

    鬧聲似乎突然安靜不少。

    后排的女生接過來,看上去有點尷尬。

    “我就是李露。”半晌她小聲說,“你上學期也把我認錯過。”

    沈令僵住了。

    他是知道李露這個人的,是個長卷發女生,大家都說她很漂亮,沈令上次認錯后就認真記過。

    可半學期過去,她換成了短發,沒有明顯的特征沈令一下子就完全分不清了。

    他感覺全班的視線都好像慢慢匯聚到了自己身上,有意的,無意的,惡意的,好奇的。

    “對不起……”除了道歉,他好像說不出任何話,喉嚨滯澀得要命。

    “沒關系,”女生搖頭:“可能我比較大眾臉。”

    沈令急切道:“不是的,是我臉盲。”

    但他的解釋在別人看來似乎很蒼白,他聽到周圍有嘲諷的笑聲。

    “真牛逼啊,大三了,連自己班上的人都不認識……”

    “哎呀,人不都說了臉盲嗎……”

    “有那么夸張?那我還臉盲呢,這年頭臉盲的人少嗎?”

    “也不是大課,小班專業課,三年了連咱們班花都不認識……”

    “班花也沒他好看啊,人家長得好看就是那樣的,咱們普通人對他來說沒區別,別酸啊……”

    “誰他媽酸了,你找打?”

    “好了別說了,人都生氣了……”

    胡說。

    都在胡說。

    他明明沒有生氣。

    沈令有很多話想反駁,但他最終只是咬了咬嘴唇,把自己的學生證收進包里,在議論聲中離開了教室。

    臉盲在生活中是個常見詞匯,很多人對真正病理性臉盲和口頭上常說的臉盲沒有區分的概念,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回事。

    從前沈令也試圖做出解釋,但大部分人聽到后,只是捂嘴驚訝地表示懷疑:真的嗎?這么夸張?

    后來沈令就不解釋了。

    他能理解別人的不解,所以不會很難過。

    只是在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懵然發現別人都是成群結隊的,一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

    而他只有一個人。

    這一瞬間,沈令突然委屈得有點想哭。

    他就呆呆地坐在原地,看別人有說有笑的樣子,看得入了神。

    直到秦臻打來電話。

    她說賀聞帆下午會過來,問他有沒有時間。

    沈令緩緩回神,揉了揉了眼睛,低聲應道:“我吃飯完就過來。”

    但或許是興致不高,沈令連一半都沒吃完。

    學校離茶舍有點遠,沈令到的時候賀聞帆已經在店內了。

    他手上拿著那把藍白雨傘,見到沈令便遞了過去:“多謝你的傘。”

    沈令沒想到他還會特意還傘,連忙接下放到一邊:“您太客氣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您的衣服我還沒來得及洗,下次再還您好嗎?”

    賀聞帆客氣地彎了彎嘴角:“說過不用了。”

    下午賀聞帆不忙,他們準備去后山的廊亭煮茶賞雪,店員在亭子里布置,留兩人在室內稍候。

    賀聞帆以往來鳴雪齋,都直奔二樓的雅室,很少有在大堂逗留過。

    今天有時間停下來看看,發現鳴雪齋的裝潢確實十分雅致,實木的桌椅地板樓梯,成排高懸的紅梅紙燈籠,茶柜的某一閣里還放了塊形狀奇特的石頭。

    “那是什么?”賀聞帆隨口問道。

    沈令有點走神,愣了一秒才回答:“聽說是經理之前出去旅游帶回來的,好像不是什么名貴的品種,但大家都覺得很好看,就放在這里了。”

    石頭是黃褐色的,邊緣凌亂無規則,是天然未加工的原石,但晶瑩剔透,在室內略顯昏暗的照明下折射出深淺不一的暗光。

    “確實好看。”

    賀聞帆看了眼沈令,對方微微垂著頭,纖長的睫毛半遮住瞳孔,眉宇間有種若有若無的愁緒。

    “和你眼睛的顏色很像。”他說。

    沈令懵懂地抬起頭,眨了眨眼。

    后知后覺地感到賀聞帆好像是在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