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如初見
后峰武場。 朝夕到的時候,人差不多都來了,燕倏正叼著一塊餅子從小路跑過來。 慕欽站在平臺最前面,他和所有人一樣,穿衣袖緊束的短打裝扮,頭發完全束起來,在人群里特地秀出。 時間到了,慕欽念名字,所有人按順序排成整齊的兩橫排,接著盤腿坐下來看他演示。 “萬木知春”的第一式。 慕欽站在最前面,拿木劍先展示一遍,接著分解動作講解要領,最后慢動作演示了兩遍。他的聲音不算大,但口齒清楚,說起來不疾不徐,一字不多,但正說到關鍵處,手下動作極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看著簡單得很。 在場的人,都是有些武功底子的,而且不算低。看慕欽的演示,沒覺得這招式有多大威力,臉上紛紛揚起來不屑的表情。 慕欽看見了,也沒惱,收了劍,點名叫人來過招。 “六號!” 一開口沒人應,他又叫一遍,下面坐的人面面相覷。 朝夕硬著頭皮站出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有數不盡的尷尬。 再叫人回去已經晚了,慕欽眼看著她走過來,拿起另一把木劍,道一聲“請”,做出過招的姿勢。 朝夕先動手,抬劍去挑戰他,被他閃身躲開,一個招式還沒過完,她手里的劍被他挑開,慕欽抬手向下一劈—— 好像在演示里眾人才明白過來,“萬木知春”動作沒有一個多余的,每個招式雖然簡單,但極直接極有用。 朝夕只覺得眼前一黑,慕欽的劍貼著自己頭皮滑下來。她能感覺到他已經盡力收招了,不過還是沒控制住。 事情發生的突然,她定身反應過來,自己那條偏結的辮子已經完全解落,滿頭烏發如瀑散開。 朝夕左邊頭頂一塊頭發被他貼著頭皮削下來,落了滿地青絲。 往不嚴重了說,身上一點傷沒受;往嚴重了說,再偏分毫,可能得出人命。 朝夕白著臉,腦子嗡嗡的,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慕欽也沒想到這個結果,他已經盡力控制了,眼看著朝夕,幾次想張口道歉。 掙扎了半天,他開口說了一句不相干的:“看明白了?” 朝夕捂著一邊頭發,偏頭含糊應一聲。 “那回去坐著。” 朝夕已經坐下了,眾人還沉浸在剛才的驚愕里久久不能出來。一是震驚“萬木知春”發揮到極致的威力,二是震驚慕欽的不近人情。 如雪似玉的美人,一點都不憐惜,說下死手就下死手,真是鐵石心腸的人。 剩下的時間里,慕欽又叫了幾個人上來過招,應該是顧忌朝夕的“前車之鑒”,這些人都不敢輕舉妄動,規規矩矩向他學著。慕欽呢,倒是不敢下手了,點到為止就叫人回去,還抽出空來看向朝夕這邊,觀察她的異動。 朝夕一直愣愣的,招式是學會了,可是心里一直疑惑,慕欽是不是因為那天的事對她產生極度反感,才搞這么一出,故意嚇她。 可是不像,他明明是很好的人。 她看著慕欽,暗自百般猜想。慕欽也在看她,兩個人視線撞在一起,同時默契地別過臉去。 慕欽問所有人是不是都掌握了,如果都掌握了,可以原地自行練習,到時間下課。 “師兄,師兄!”袁素站出來殷勤招手。“我還不會呢,你快來教我。” 她看著慕欽,滿臉期待之色,眼光嬌羞而甜蜜。 “我什么招式都不會,你從頭教我好了。” 慕欽提劍朝她打量一圈,看她靠近自己,不當聲色步步后退。 “六號!”他又叫了一聲。 朝夕應聲站出來。 “你過來教她。” 朝夕應了一聲,認命地走出來。 她本不是嬌氣的人,知道比武有死有傷,可慕欽拿她擋爛桃花,這叫人火大得很,她朝他背后狠狠瞪一眼,正被他轉頭看見。 為了遮掩頭頂那層斷發,女子已經拿劍把頭發裁短了,只余二尺長,全都攢到頭頂扎成一個馬尾。她此刻瞪大眼睛看他,眉如波橫,眸似春山,唇頰如百花嬌艷,顰蹙間有不盡的裊娜風流。 換個人,只這一眼可能身子都酥了。 慕欽背過身去,跟眾人吩咐完自由活動便快步離開了。 朝夕悻悻收了眼光,去教袁素。一見換人,袁素直接換了個臉色,三兩下自己就學會了,碰都不讓朝夕碰,倒讓人哭笑不得。 下午內功心法課還是原場地,上課的人換成了葉川。他這人看著嬉皮笑臉的,教起課來倒一本正經。他和慕欽是完全是兩種風格,慕欽大刀闊斧,直入要點,葉川則講得很細膩溫情。 也是從他這里,朝夕明白過來。她之所以不能理解和施展“萬木知春”的心法,是因為還不能和天地間的風雨云雪、山川草木建立聯系。木系靈力包容和治愈力極強,就是靠對萬物的感知和羈絆,感知越強,力量的來源就越大。 這份感知和聯系主要靠個人靈性和領悟得來,聽起來玄妙,修行起來更玄妙。剛剛第一日,葉川當然不指望眾人即刻就能入門,只讓大家身心放松,呼吸放慢,眼耳鼻舌身意所視、所聽、所感、所觸即是所得。 朝夕慢慢閉眼睛,念著心訣,她不能立刻感覺到什么異樣,但是能感覺到四周越來越安靜,鳥鳴,風起,四周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聽,可是越能讓人心沉靜下來,一些東西好像在她身體里涌起來,一時還不能理清,但憑空覺得自己應該沒走錯。 放了學,因為趺坐太久腿已經麻了,所有人互相攙著一瘸一拐下山去。 燕倏叫朝夕一起吃晚飯。 “你先去吧,我有點不太舒服。”朝夕臉色變了變,像是在強忍什么。 為了修煉心法,她已經解開自己身上靈力的束縛,她體內的水火兩重力量應該是下午修煉的時候又重新糾纏對抗起來,她怕是要病犯了。 “你怎么了?要不要緊,我去叫葉川師兄。”燕倏關切道。 “不用,老毛病犯了,我自己修養就好,你快去吧。”朝夕趕她回去,跟她說自己帶著鑰匙,晚上不必留門。 “你真的可以嗎?” 見朝夕反復確認了,燕倏才敢放下懸心。 “那我給你帶晚飯回去。” 朝夕現下體內冷熱不調,冷意和熱意交替著涌上來。“將軍令”的功力暫且占上風,她只覺得身上guntang,好像整個人要燒起來一樣。信陽的府醫說過,火毒發作起來,不能強行壓制,只能忍受,等這段折磨自己下去。 朝夕聽說皓渺峰頂有一眼千年寒潭,潭水奇冷無比,也許能疏解身上的熱意。 她離了人群,一個人支持著朝山頂方向走去。將近小半個時辰,走到峰頂,天已經全黑了。朝夕被火毒折磨了一路,身上衣裳全被汗水濕透,意識已經不清醒,她模糊的看見眼前一池水,撲通就跳下去,兩手扒在池邊石頭上。 砭人肌骨的涼意在周身蔓延開來,總算讓人得到一點紓解,意識也慢慢清醒過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察覺到附近有人在說話,一男一女的聲音,隱隱約約的。 朝夕無意偷聽,但現在走是來不及了,被人發現,無論聽沒聽到都牽扯不清,她只能扒著石塊繼續藏在水邊,總歸是天黑,她這處隱蔽,不會有人在意。 說話的男聲是慕欽的,朝夕能聽出來。 另一個女聲,朝夕沒聽過,不過能確認不是外門弟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