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瞞 第45節
青娥好氣惱,“你…你是不是和你二?姐說茹茹是我和你生的?她?出去亂說怎么辦?” 有時?候一句話?換個說法就換一種情調,她?說“我和你生的”,聽著就是跟“我們的孩子”不一樣。前者似乎更在乎過程,后者則更注重結果。 馮俊成喜歡她?說話?做事那丁點的不一樣,含笑反問:“難道不是我和你生的嗎?” 青娥抓過手巾胡亂擦了擦,掐腰站起來,三兩?步坐到?他腿上,勾著他脖頸,兩?張臉孔湊得極近,頂頭角力似的。 “我說不是,你也不信。” “你說是,我就信。” 青娥目不轉睛瞧著他,眼睫直打顫,心道這人可真是個傻子。 “我可是個騙子。” “不是我叫你騙我的嗎?不過你要是偶爾對我說幾句實話?,我也愛聽。” 青娥紅了眼,直拿拳頭擂他,“你怎么就知道了?我就不信你有那么神,茹茹這么小,還沒長開?,又不像你,你憑什么說她?是你的?” 馮俊成還真煞有介事想?了想?,“就憑她?和我小時?候一樣討人喜歡。” “你還討人喜歡?我聽說你小時?候最?討人嫌了,哪有半點富室子弟的樣子,上房揭瓦捉雞斗狗!”話?畢轉念一想?,這不就是茹茹嗎? 馮俊成朗然一笑,踏踏實實將青娥攬在懷里,吐息間是若有似無香粉混雜甜瓜的香氣。 青娥心跳突突,仰臉瞧他,“你二?姐不能鬧得人盡皆知吧?” “她?不會。” 其實關于青娥,馮俊成沒有透露太?多給馮知玉,就感情而言,再親近的家人,也不能和他感同身受。 他想?,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無非是出于享受和她?在一起的光陰,他享受和青娥在一起,就好像拋棄了身上所有他人賦予的榮光,他又不是圣人,沒那么喜歡受人崇敬。 這些道理他十?九歲時?不懂,只是覺得她?鮮活、奪目。而今也是一樣,別?人眼里的“污點”,在他看來也許是色彩斑斕。 適才那口甜瓜起了點反應,馮俊成咧咧嘴,食指撫過微微泛紅的唇緣,另一手在她?胯上拍了下,“就不能直接問?存得什么壞心,非要叫我吃一口。” 青娥只顧得上笑,坐在他腿上,扶著他前仰后合,“真該叫你看看茹茹,嘴巴外頭一圈都是紅的。” 馮俊成怕她?跌下去,抓穩了她?,“這下和我長得像了?” 青娥點點頭,忍笑,湊到?他唇上啄一下,“像,都有一個紅圈圈。” 一個時?辰前,馮知玉和柳若嵋出了錢塘,二?人同行一段就此?分別?,一架車去往應天府,一架車去往江寧。 車架走在山路上有些顛簸,馮知玉左搖右擺沒心思小憩。半途馬車停下,說前路橫了段枯樹,像是昨夜里叫白蟻蛀空了根基,倒塌下來的。 馮知玉索性闔上眼,揉揉額顳,“那就挪開?去,別?耽誤時?辰。” 過了會兒,便聽外頭費勁巴拉地挪樹,她?女眷獨身出門,帶出來的多是丫頭和婆子,近乎沒有男子,這時?候便遇上了麻煩。 但好在路是所有人都能走的,等了等,后頭上來一架車,馮知玉掀簾望過去,叫自家年?輕的丫頭都避讓開?,喊車夫過去和人道明情況,能否一起度過這個難關。 誰知不消半刻鐘,只聽明快的腳步來在轎廂外,“太?太?,是江家二?爺。那是衡二?爺的馬車。” 馮知玉一把掀開?轎簾,但見江之衡就在不遠處抱胸而站,“二?jiejie,好巧啊!” “是巧,你怎的會在此?地?” “我到?浙江辦事,沒想?到?會遇到?二?jiejie,二?jiejie這是從?哪來要往哪去?” 馮知玉從?馬車上下來,微微笑著,跺跺有些酸麻的雙腳,“我這是剛從?錢塘來,回家去。” 他二?人其實前不久才見過,自從?江之衡和黃瑞祥成了朋友,他便不時?送喝得爛醉的黃瑞祥回府,馮知玉出于感謝也要出來見一面?,留他吃一盞茶。 “錢塘?錢塘馮府?從?時?謙那兒來的?”大約是裝得不知道的緣故,當馮知玉看向自己,江之衡還是避開?了眼光。 “是啊,為?著他拒婚柳家的事。” 這事江家還不曉得,因此?他又要佯裝得一無所知。馮知玉噙笑向他,“黃瑞祥會沒和你說起過?” 江之衡笑了笑,“說起過,還是二?jiejie了解他。” “夫妻多年?,就是不想?了解也爛熟于心了。你和俊成熟悉,你了解他,你知道他為?何拒婚嗎?” 江之衡頓了頓,“他從?小就和別?人想?得不一樣,這我也說不好,還指著聽你說說他退婚的緣由。”他抬眼看看日頭,“二?jiejie,我叫人支個棚子,擺上茶水再敘如何?” 馮知玉頷首,朝前路看了眼,“是還要一會兒,那樹倒得太?是時?候,還好是攔住了你和我,要攔夏下個素不相識的,這會兒大眼瞪小眼,可要別?扭一陣。” 棚子是油布搭的,兩?頭牽在高枝上,兩?頭壓在石頭下,中間擺上席子和茶盤,便可以休息等待了。 馮知玉先?拿過事前備好的水囊來,給二?人倒上茶水,“只有涼的,大熱的天,正好喝點涼的。” “涼的好,口渴喝不得熱茶。”江之衡接過茶盞,呷一口道謝。 馮知玉摩挲杯壁微笑,“洪文,你是俊成十?幾年?的老?朋友,雖說眼下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但多年?間通信也未曾斷過,他可曾寫信告訴你他不想?娶柳家小姐?” 江之衡跟著笑了笑,“其實我和時?謙鮮少談及各自家事。” “我以為?他有事愿意和你傾訴,江寧馮家算得上人丁蕭條,我出嫁后,他都只有你一個知心的朋友。” 江之衡正色點點頭,“他去順天府前,我們說得還多些,家里的外頭的,他都和我說。” 馮知玉擱下茶盞,多愕然似的揚眉瞧他,“都和你說?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歡過家門口沽酒的女人?” 江之衡大驚,本想?替他否認,可無意流露的神情已然將他出賣,只好如實作答,心道那已是過去的事情,早就作古,馮知玉知道就說明馮俊成也與她?提及過,既然都被翻出來了,那說說也算不得什么。 “是,是有過那么一段。”他替馮俊成找補,“但那是年?少不知事,受人蒙騙。那沽酒女存著訛他的心思蓄意引逗,時?謙那時?年?紀輕,又不擅與女人周旋,怎么著都是要上鉤的。” 馮知玉費解,“怎么還扯上蒙騙了?” “你不知道?”江之衡不大愿意提及似的,搖頭飛快道:“那女人是個做美人局的,將時?謙害得好慘,拿他一百兩?,轉臉就銷聲匿跡了。” “美人局?”馮知玉提高聲調,兩?條窄長的眉也擰巴到?了一起。 “二?jiejie是怎么知道的?時?謙同你講的?” 馮知玉點頭,只顧飲茶,卻不答話?了。 她?心里當真對自己這弟弟刮目相看,滿口漂亮話?,什么叫“苦于生計做過壞事”,也是她?沒往深處想?,馮俊成解釋說那沽酒夫妻是兄妹,她?還不覺奇怪。 怎么不奇怪?好端端的兄妹,做什么偽裝成夫妻在馮家巷口開?設酒鋪? 想?不到?竟是做美人局的兩?個同伙,兄妹假裝夫妻,騙到?馮家嫡長的頭上去,騙走一百兩?…… 馮知玉一陣暈眩,按按兩?顳。 身后家丁喊號子使力,生生將枯樹挪開?,她?站起身險些忘了與江之衡告辭,提起百迭裙欲走,“洪文,得空到?二?jiejie家里來坐,我叫黃瑞祥陪你吃酒,今日就先?說到?這里,各自上車吧,不好再耽擱了。” 江之衡跟著見禮,“噯,二?jiejie慢走。改日再上你家去叨擾。” 第44章 縣衙里的人這才從馮府回去?多久, 過不了?幾日,整個錢塘縣果真流言四起,說巡撫大人納了?之前他所監審案子里?的犯婦。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 茶余飯后遭人說起, 但也僅限于此, 畢竟官老爺做什么都不叫人覺得稀奇。 先頭傳他袒護犯婦也不是空xue來風,不叫她落到麟大官人手里?, 是因?為存了?獨擅其美的心思。這婦人帶著個孩子幾番輪轉, 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消息傳進錢塘馮府,老?太太不大高興,道那婦人住在仆役院里, 怎么就?成了?納進門的妾室?也不知是誰在外頭編排, 那人要是出在自家府里?, 她可一定要揪出來。 劉夫人在旁側坐著, 抿茶吃, 半信半疑,又不可能對著老?夫人嚼舌根子, 等回了?院里?, 拉著嬤嬤講話。 “那小婦人你?見過么?” “見過的,遠遠看過一眼, 很有股子妖妖嬈嬈賣弄風情的勁頭。” “我?就?說…”劉夫人眼珠左右轉了?轉,“一個巴掌拍不響,我?瞧俊成對那小婦人確有幾分袒護。” 沒有這?傳聞的時?候,接青娥進府是救民于水火的善舉, 一旦傳聞四起, 善舉就?包藏了?私心。 主人家都知道了?的消息,青娥自然也在仆役的院子里?聽?說了?。起因?是幾個老?媽子打趣茹茹, 說她娘替她找了?個萬里?挑一的好爹,茹茹開心壞了?,小麻雀似的蹦蹦跳跳,仰頭問?是誰,老?媽子不敢拿馮俊成玩笑,自然閉口不言,只是看著她發笑。 一個老?媽子說:“你?娘傍上好男人不要你?了?,你?沒地方去?就?跟我?走,收你?做個童養媳婦。” 青娥正好收了?衣裳回進院里?,老?媽子四散,留下茹茹站在原地大哭,青娥當即對那幾個背影破口大罵。 “不積口德的老?虔婆!小孩子都要欺負!老?了?死了?漚在地里?都沒人給你?們收尸!” 也有那心善的上前來和青娥說前因?后果,青娥聽?后大驚,還不知道外頭已經傳揚開了?。連忙抱起茹茹進門,心里?涼颼颼的,還哪敢去?見馮俊成。 趙琪見她一臉悵然若失,拄拐棍到她身前,“發生什么事了??我?聽?見茹茹在外頭哭,正要去?看。” 青娥垂下眼,眼睫黑壓壓沉甸甸。 “怎么了??怎么了?青娥?” “沒什么,能有什么。”青娥手背在眼下抹一把,將茹茹小手塞進他手里?,“老?虔婆亂說話,替我?哄哄茹茹,我?進屋洗把臉。” 沒過兩天,消息傳得烏煙瘴氣,老?夫人索性在府里?請戲班子搭臺唱戲,將各個屋的人都聚到一起,派人去?請馮俊成少聚。 這?說到底是內宅里?的事,她該做主,馮俊成自小和幾個堂哥走得遠,再不給個機會讓他澄清,只怕江寧那邊回過頭來還要將她埋怨。 戲臺子上唱得正酣,大房里?除了?老?爺,人都到齊,全都看顧著自家遍地亂跑的小孩子,吃果子聽?戲。 那么多人,只等著馮俊成,但都曉得他公?務纏身,也沒人催促。 他不來,才能悄悄拿他的傳聞取樂。 沒多時?,鼓點匆忙,馮俊成踏著那細致穩準的鼓板姍姍來遲,他手上牽著個小姑娘,頭頂綁了?兩只稀疏小圓髻,又新奇又膽怯地將花園里?眾人張望。 茹茹不由自主將大老?爺的小拇指抓緊了?,仰頭朝他看。馮俊成曉得她緊張,將她兩腳騰空抱起來,往人堆里?去?,落了?座。 在場除了?仆役們誰還見過茹茹,全都狐疑看過去?,劉夫人扭轉頭問?:“真有趣的小丫頭,是哪家的?” 邊上走過來個婆子,附耳對劉夫人說了?一句,劉夫人臉都僵住,半晌沒能做聲,“這?,這?是那小婦人的女兒?” 馮俊成笑一笑,叫茹茹坐在自己腿上,“小孩子沒看過戲,我?領她來瞧瞧熱鬧。茹茹,問?大太太的安。” 茹茹扒著大老?爺衣裳,著實膽怯,但又不是真的膽小,鼓起勇氣道:“大太太安好…茹茹給大太太請安。” 劉夫人扯個笑,不知馮俊成意圖,只得夸贊兩句,“伶俐,真伶俐,難怪俊成見了?喜歡。那坐著看吧,俊成,也給她拿點果子吃。” 一出戲唱得,叫人不知道該看臺上還是臺下,馮俊成不是那做事不過腦子的人,老?太太見他非但不借此機會解釋外頭的流言,還要領那婦人的女兒登堂入室,可見坐實傳聞,心下搖頭,不想再管他們江寧的家事。 什么探花郎、六部官,女色面?前,和她自家那幾個胸無大志的孫子也沒什么兩樣?。 另一邊,自從有了?上次被人欺負的事,青娥就?不許茹茹獨自走出院門。 她要是出門做活,就?將孩子交給趙琪看管,哪知今日回來只見趙琪瘸著個腿,獨自在屋里?逗狗,問?他茹茹哪去?了?,竟說是叫王斑給領走了?。 青娥罵他都懶得,提裙跑出去?尋人,聽?說人都在花園聽?戲,旋即找了?過去?,果真在花園外見到了?隨鼓聲搖頭晃腦百無聊賴的王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