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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欺瞞 第40節

    此次回到江寧,為的就是當面?與她把話?說清,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欠他,即便他要走自己?選擇的路,也不能以犧牲另一個人?作為代價。

    “若嵋meimei!”

    柳若嵋跑得不快,馮俊成?很快將其追上,他站到柳若嵋跟前去,后者沒能將他繞開,便輕推了他一下。馮俊成?疼得站不穩,又不敢強留住她,往后趔趄半步,沒能叫住一心想逃的柳若嵋。

    祠堂長輩見他們你?追我趕地跑出去,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唱得哪出。董夫人?站出來打圓場,說年紀輕的人?想法一會兒一變,馮柳兩家?是世交,兩個孩子又是相互看著?長大的,這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婚姻之事,從沒有自己?做主的,要都自己?做主,那?還不亂了套了。

    馮俊成?本想翌日親自登門去尋柳若嵋,卻得到她連夜去往應天府的消息。她有心逃避,馮俊成?也沒有預留時日追過去,只好作罷。

    本該留下吃頓團圓飯,馮老爺氣得連多看他一眼也不肯,直說氣都氣飽了,哪還用得著?吃飯。

    馮俊成?索性在當晚拜別老祖宗和董夫人?,匆匆趕回錢塘。

    到達錢塘已是清早,青娥想著?他明日才動身,捧著?一盆子臟衣服,正要跟著?幾個婆子去往河邊漿衣。

    才出府門就見馮俊成?的馬車停在巷口,她狐疑望過去,發覺車架才剛回來不久,車夫還在清掃。旋即端上木盆折返回去,踏進二房的儀門,穿廊過院,進了馮俊成?的庭院。

    就見房門緊閉,里頭傳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您哪怕服一句軟呢?”王斑吸了口氣,“傷成?這樣得讓青娥姑娘知?道啊,不然不是白挨這頓打了?”

    青娥聽到這兒已有些心驚,可礙著?王斑說馮俊成?想瞞著?她,便沒將門推開,而是貼門又聽下去。

    “不要與她說,我這不是為了她。”

    “不是為她?”王斑瞧著?他背上血印當真心疼,嘟嘟囔囔,不為她可未必做到這一步,“您別怪我多嘴,您拒婚也娶不了青娥姑娘,倒不如順從老爺太太的意思,先娶了柳家?小姐,等穩上一兩年,再?納青娥姑娘為妾。”

    馮俊成?話?音淡淡,也不惱,“和你?說了,拒婚不是為她,而是為我自己?。”

    青娥站在門外,不知?所措,她滿心以為他這一去,就是柳若嵋的男人?了,不想他回江寧原是去拒婚的?

    他是說過他不娶柳若嵋,也說過那?與她沒有什?么關系,只是因?為他娶不了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不愿意相互折磨。可非要說這整件事與她無關,青娥是不相信的。

    他是為了自己?,為了柳若嵋,也為了她……

    密云蔽日,悄然入夏。馮俊成?在屋里換了藥,穿著?體面?去往青娥院里瞧母女兩個,進屋只見趙琪坐起身和茹茹在塌上游戲。

    趙琪眼下就剩左手能使力,端著?個空碗,和茹茹過家?家?酒。茹茹非要扮青娥,讓趙琪演自己?。花將軍兩只前爪搭著?床沿,真以為有的吃。

    茹茹假裝往趙琪碗里夾菜,奶聲奶氣訓斥,“誰教你?只吃菜不吃飯的,不吃餓著?,沒得吃。花將軍吃得都比你?多,將來花將軍站起來可要比你?高了。”

    趙琪皺起眉,覺得好笑,“你?娘待你?怎么跟待我似的?”

    茹茹往后坐坐,正要繼續炒菜,總算發現屋里多了一人?,手舞足蹈爬下床去抱抱他,也只夠得著?他的腿,甜滋滋喚他大老爺。

    “大老爺從江林回來了。”

    馮俊成?背上被?抽得開了花,霎時不覺得疼,笑道:“是江寧。”

    “江寧。大老爺從江寧回來了。”

    茹茹抱著?他不撒手,自從在馮俊成?懷里熟睡過一回,茹茹便將他當個靠山了。

    大老爺的懷里和青娥的懷里是不一樣的,青娥的懷里軟軟香香的,大老爺的懷里又寬廣又踏實,哪個她都割舍不下。

    馮俊成?躬下身,指節勾勾她紅彤彤的臉蛋,入了夏,這幾天悶熱,眼看今夜要有雷雨,將茹茹臉上蒸出兩顆頻婆果。

    “你?娘呢?”

    “洗衣服去啦。”

    馮俊成?余光落在趙琪身上,也見他正笑吟吟瞧著?自己?。

    趙琪手指向墻根,是他換下來的一身臟衣服,“馮大人?,能否叫你?家?仆役領茹茹出去買點?好吃好玩的,錢在那?件衣裳的內兜里。”

    他有話?對馮俊成?講,想將茹茹支開。

    馮俊成?心領神?會,只側首對茹茹道:“王斑在院外等著?,你?叫他帶你?去拿好東西,我從江寧給你?帶來的,有吃的也有玩的,保管你?此前沒見過。”

    茹茹忙不迭頷首,小跑著?去尋王斑,將半身不遂的舅舅拋在腦后。

    “小沒良心的,我的錢就不值錢?”趙琪雖然抱怨,但沒脾氣,躺下去直嘶氣,“馮大人?坐,青娥不在,咱們兩個正好背著?她說幾句。”

    馮俊成?也不顧忌什?么,面?對這個當年騙過自己?一百兩的騙子,而今也能拉來一把椅子坐在他病榻前,將他淡然脧視。

    “你?要和我說什?么?”

    但與對待青娥不同?,面?對趙琪他沒幾分坐下與之詳談的耐心,誰叫這人?既是騙子又是賭徒,還是青娥的上一個男人?。

    當年在酒鋪,他偷摸沒少聽趙琪對青娥說的葷話?。

    “青娥的上一個男人?”皺了皺雜亂的眉,很是糾結,總算開口,“大人?,你?要是納了她做小妾,柳家?人?能恨她不能?”

    馮俊成?倏地抬起半邊眉梢,看向趙琪。

    趙琪抽抽鼻翼,轉臉將青娥給賣了,仔細跟馮俊成?分析起局勢,“我聽她意思,是不想和柳家?小姐分你?一個,我覺得她說的也是,當初我要是不上外頭去招惹那?些粉頭,她也不能對我一點?感情都沒了。”

    馮俊成?聽到這兒總算將他打斷,“你?為何與我說這些?”

    “幫你?啊。”趙琪費勁往上坐起一點?,“大人?,要不你?看這樣,你?先介紹她倆認識,等jiejiemeimei的熟悉了,將來姐倆好,肯定不能生事。”

    馮俊成?皺了皺眉。

    趙琪咂舌,“你?看得出她心里有你?,是不是?她五年前就巴不得跟你?一走了之,可是她配不上你?,這話?不是我說的,但凡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她配不上你?,她讓我給帶歪了,我要早知?道她將來有這么好的命,我一定不叫她跟我行騙。”

    “你?說五年前她想和我走?”

    “她想。”趙琪重重頷首,“那?天我在船上拿了錢,回酒鋪去帶她走,她不肯,說什?么都不肯,我說現在木已成?舟,你?不會原諒她了,她才隨我離開。哭得那?叫個可憐,她上回那?么哭,還是我給師傅下葬。”

    提及當年事,記憶像被?打開一扇老舊的窗,馮俊成?透過那?扇窗,看到了一艘燈火飄搖的小船。

    船里坐了兩個人?。

    當年被?留在秦淮河上的,不止有十九歲情竇初開的馮俊成?,也有二十歲飽經世變的李青娥。

    他沒有下船,她也還在船上。

    見馮俊成?緘默不語,趙琪躊躇道:“她心里有你?,你?不知?道,她早為你?搭進一輩子去了,但這件事我不能和你?說,得要她自己?愿意。馮大人?,青娥是個清白姑娘,壞事都是我干的,她配得上你?,她真的配得上你?。你?別嫌棄她帶個孩子,你?不能嫌棄她帶著?孩子……”

    縱然馮俊成?早有定論,但也不妨礙他就著?趙琪往下說,“為何?”

    “噯唷…怎么還為何?你?猜,你?猜猜看!”

    趙琪也急啊,他說得還不明白嗎?自己?要是茹茹的親爹,哪說得出這些話?啊!

    門外青娥端著?洗干凈的衣服回來,正好聽見這一段,一把將東西擲在地上,疾步進屋,死瞪著?趙琪。

    趙琪眼睛眨得飛快,躲閃起她目光,“我沒說!我沒說啊!”

    青娥急匆匆將馮俊成?往門外推,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只想及時行樂得過且過,還要被?趙琪趕鴨子上架,連忙將馮俊成?給轟了出去。

    馮俊成?被?她推著?走,也不打算強留下,眼看門關得只剩條縫,他心里沉甸甸的,勾扯唇角,對青娥道:“他身子骨沒好利索,你?別動手啊。”

    青娥更惱,將門關緊了,抄起墻邊掃帚,作勢將趙琪痛打,他除了左右轉身,也沒法閃躲,好在青娥的惱是羞惱,只拿掃帚柄“砰砰”打在床沿。

    “你?說什?么了?你?和他說什?么了?”

    “什?么也沒說!好青娥,好meimei,饒了我吧,我真的什?么也沒說啊!”

    幾棍子下去,敲出兩聲孟夏驚雷,轟隆隆振聾發聵。

    應天府里暴雨如注,柳若嵋在徐同?府上哭了個昏天黑地,她舅母憐惜她,陪著?她,卻也不曉得她為何跑到應天府來。

    等人?哭完,見柳若嵋趁天色沒黑要出門,這才看出自己?這外甥女不是來應天府找舅舅為自己?做主的,而是來找馮家?二小姐馮知?玉的。

    柳若嵋思前想后還是割舍不下,也不甘心,她要到錢塘馮府去尋馮俊成?,又不敢一個人?去,便想拉上馮知?玉成?行。

    第39章

    說起馮知玉, 月蘭前陣子生產,早產得了個男嬰,被?馮知玉親自接進?府里, 好吃好喝的照顧著。黃家上下對她刮目相看, 連鄭夫人都給?驚著了, 還代她教訓起黃瑞祥。

    “知玉總算懂事?了,估摸也是對你心懷愧疚, 前段日子還想著和你重修舊好, 一個屋里睡覺。我看孩子也有了,你就睡回?主屋里去?,別再到外頭拈花惹草的, 你爹為?著你這?事?, 沒少在外頭被人臊, 你可收斂著些!”

    黃瑞祥哪敢大聲說話, 當然是左耳進?右耳出?, 暫時應下。

    月蘭生產前后,黃瑞祥就沒怎么管過她, 江之衡招招手他就屁顛顛跟著出?去?吃酒, 他可太愛和江之衡為?伍了。

    江之衡是真?有本事?,連先頭那群芳館的花魁香雪都能想見就見。如今他們是香雪的常客, 黃瑞祥哪還顧得上為?自己懷胎十?月的月蘭。生了就過去?看一眼,抱在懷里晃一晃,還不如馮知玉的喜悅真?切。月蘭生完孩子體虛,又畏懼馮知玉, 畏畏縮縮的, 看在鄭夫人眼里反倒生厭。

    這?日馮知玉正要?到月蘭屋里去?瞧新生兒,就得知柳若嵋登門造訪, 她心道?奇了,自從?柳若嵋喪了母親,就鮮少?外出?走動?,可有幾年沒在應天府見過她了。

    “快,請她到花廳去?,我去?看一眼隆哥兒馬上就到。”

    鄭夫人恰好在屋里瞧孫兒,將馮知玉的話給?聽去?,眼梢瞧見月蘭不大情愿的模樣,起身將隆哥兒抱起,去?迎馮知玉。

    “知玉啊,快進?來,我怎么聽見你們說柳家小姐來了?那你快來看一眼隆哥兒,抱一抱他,只有你抱他他才聽話,剛才我和月蘭兩個怎么哄都哄不好。”

    “那我快些將隆哥兒哄好,就去?見若嵋meimei。”馮知玉連忙接過襁褓,將隆哥兒圈在臂彎里晃呀晃,拍呀拍,嘴里細碎發出?些奇怪的響聲,她這?么一弄,啼哭的隆哥兒打了個奶嗝,果?真?漸漸平息了哭聲。

    鄭夫人嘆為?觀止,“還有這?種奇事?,親娘哄不好的孩子,叫主母給?哄好了。”

    馮知玉淺笑著將孩子放回?月蘭身畔,掖了掖襁褓,“隆哥兒躺回?親娘身邊直笑呢,他是吃飽了有些脹氣,拍一拍打個嗝就好了,我也是在娘家時看我娘學的,她就這?么照顧我小弟弟。”

    鄭夫人恍然,馮知玉朝月蘭笑了笑,便退出?去?見柳若嵋了。馮知玉比誰都清楚,當年的自己就是現在的月蘭。

    月蘭一來,黃瑞祥有了后嗣,鄭夫人霎時沒什么好cao心的,于是就要?拿兩個女人作比較,比來比去?,月蘭都是比不過馮知玉的。但馮知玉的意圖,從?來不在這?里。

    馮知玉急匆匆去?見柳若嵋,花廳里已經擺上了茶水,丫鬟小子前簇后擁地伺候,柳若嵋也只像看不見,捧著茶盞愣神,等馮知玉走近了,她才倏忽回?過神來,站起身與二jiejie見禮。

    馮知玉攙扶住柳若嵋兩臂,才對上雙眼便嚇了一跳,“哎唷,這?是怎么弄的?眼睛哭得像小兔子,我的好小姐,你快和我說說,是誰欺負你將你氣成這?樣?”

    “二jiejie…”柳若嵋見馮知玉還愿意向著自己,眼淚登時就掉下來了,“二jiejie,二jiejie……”

    馮知玉驚得合不攏嘴,連連擺手將下人都遣退,虛攏著柳若嵋伏在自己膝頭哭泣,“什么事??你有什么事?是要?我來做主的?”她忽然皺起眉毛,“是俊成?”

    聽膝頭哭得更厲害,馮知玉便知道?自己說中了,一下也慌了神,“俊成怎么了?你慢慢說,俊成發生什么事?了?”

    “二jiejie…你要?幫幫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柳若嵋坐直身體,失焦抽噎良久,這?才將前因后果?娓娓道?來,馮知玉聽后竟不覺出?乎意料,馮俊成的確辦得出?這?事?,只是不知道?緣由。

    馮知玉卻不好說心里話,只得道?:“他不答應?為?什么不答應?”

    “我也不曉得。”柳若嵋搖起腦袋,拿帕子拭淚,“二jiejie,那日他追我出?來,想與我把話說清,我不敢聽,就逃了。可思前想后,還是想去?錢塘找他問個清楚,你陪我去?,好不好?也替我…替我說說話。”

    馮知玉也有些發怔,雖說這?是馮俊成能做出?來的事?,可她一直以為?那個特立獨行的馮俊成已經隨年紀遠去?,他也該認清自己馮家嫡長子的身份。哪怕將就,也要?為?了馮家的以后著想,風光迎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

    “若嵋,不是我不幫你,只是這?里也一攤子事?情等著我料理,黃瑞祥得了個兒子,娠婦還下不了床,事?事?都離不開我的安排。”馮知玉掌心貼著心口細想,“要?不你看這?樣,你給?我兩日將府里事?務交代清楚,兩日后我陪你去?錢塘。”

    柳若嵋當然答應,忙不迭頷首,又問:“二jiejie,那小孩子叫什么名字?是男孩還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