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瞞 第38節
馮俊成在攢政堂坐了一日,郭鏞也陪他?站了一日,二人都有些頭暈眼花,馮俊成問:“上回我請你替我約一約徐大人,怎么之后就都沒信兒了?眼看徐大人明日回應天府,你該不會?還要拿他?應酬吃多?了酒身體不適來搪塞我吧?” “我正要說這事?!”郭鏞連忙賠笑,“徐大人說了,這幾天總算不那么難受,明日啟程之前,他?會?親自到?您府上做客,也拜訪拜訪令尊在錢塘的親戚。” “也好,前幾天有勞郭縣令在當中傳話了。” “瞧您說的,這都是應該的。”見馮俊成起身松動肩胛,他?連忙拉動椅子,“您這就要走了?我送送您。” 馮俊成也是受夠了,一天下?來郭鏞時刻在耳邊聒噪,八百只蒼蠅在跟前飛,生?怕他?真看進去什?么似的,就此打道回府,也叫耳朵歇歇。 車架剛在巷口?聽聞,馮俊成就見大夫提著藥箱子跟著小廝走出來,按理說大夫辰時已經來過,這時再來,難道…… 馮俊成下?了轎,一掀袍角進入府門,直奔仆役們的夾巷。 才剛邁步進屋,就聽茹茹歡聲笑語,青娥也笑得開懷,馮俊成正想問她們在笑什?么,就聽趙琪也拉破風箱似的傳出一陣笑聲。 茹茹在屋里大搖大擺走步,“我和舅舅一樣長胡子了。” 繞場一周,剛好來在門口?,舉目瞧見了馮俊成,叫了聲大老爺。 馮俊成見她臉上兩?撇小胡子,下?巴一塊青紫,瞧著真和長了山羊胡子一樣,走進屋,看到?趙琪睜眼躺在床上,頭發掛在床沿,洗完頭的水還擱在一邊,洗出棕黃的湯湯水水,有塵土,也有干涸的血漬。 青娥手?上還擎著給茹茹畫胡子的眉黛,她兩?條袖子挽著,儼然剛給趙琪收拾完身上污穢。手?邊還擱著借來的剃刀,預備給趙琪整理須發。 青娥躲了他?四天,曉得趙琪醒來,他?多?半要來看一眼,因此做好了準備,面上欣然笑著,半點瞧不出上回的“不歡而散”。 “大人,你回來了。”青娥起身,給馮俊成收拾地?方落座。 馮俊成目光緩慢從那把剃刀移到?她的臉上,擺擺手?,“我只來看看,他?人怎么樣了?” 趙琪醒來后便?聽青娥說了前因后果,也知道自己這是在誰的地?盤,又受到?誰的搭救,因此忍痛笑著抬頭,“馮大人…多?謝您的救命之恩,您不光救了我,還救了青娥,救了茹茹,等我大好了,我代?青娥給您磕頭。” 青娥在旁睨他?,語氣淡淡的,“我用得著你代?。” 大約是太痛了,趙琪訕訕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青娥道:“大夫說他?性命是保住了,就是不知道會?落下?什?么傷病,不過他?也活該,我行騙遭報應,他?也該遭報應了。” 趙琪閉著眼笑了兩?聲。 二人一唱一和,卻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馮俊成沒聽見似的,“不然我叫兩?個人來伺候,將這間屋騰出來給他?。” 青娥先是稱謝,而后道:“用不著,都是我好不容易收拾出來的,而且就他?這個德行,不時刻盯著我也不放心。” “好。” “大人,我送送你。” 二人前后腳出屋,馮俊成回首看了一眼屋里,問道:“茹茹的下?巴怎么了?是磕在哪兒了?摔疼了嗎?” “小孩子磕磕絆絆是常事?,摔了一跤而已,哭了也沒什?么,畫個胡子就笑了。” 話畢,馮俊成行至院門,腳步微一滯澀,像是有話要說。青娥側身代?他?推門,發絲拂過他?鼻尖,一雙無形的手?將馮俊成往前推了一把。 他?清楚,她對趙琪無微不至的照料往他?懷里揣了一只醋缸。他?聽見自己問:“今晚上,你還來嗎?” 第37章 最初青娥說趙琪剛醒, 身邊不好離人?,剛墊上這么一句,馮俊成便道了聲“罷了”, 轉身走?遠。 她真?不是故意的, 躲了他那么些日子, 一靜下來便想到他痛惜的神情,分明更想見?他, 于是攥緊了身側衣料, 耿耿于懷了一整天。 翌日早晨,青娥端了點簡單的吃食去尋他。卻得知他在前廳面見貴客,問是誰, 才曉得是徐同。 青娥一聽?這名字, 心里不痛快, 便在馮俊成院里靜候了半個時辰, 想等他見?完徐同, 問他今日因何會面。 那廂馮俊成與?徐同聊得并不愉快,徐同念著自己是柳若嵋的親舅舅, 將來也就是馮俊成的長輩, 話里話外十分傲慢。 馮俊成剛叫他一聲?徐大人?,徐同便皺眉擺手, 道今日只為私事而來,不談論?公事。馮俊成也明白自己從他嘴里撬不出話來,是以不再堅持,只想早些將人?送走?。 徐同見?他寡言, 又面嫩清俊, 只當是個?低眉順眼的好脾性,撫掌道:“俊成, 耽誤了你三年當真?不好意思,這一等,你二十有四,若嵋也十九了,她下月出孝,你又恰好從順天府回?來,何時去江寧一趟?拖了這么久,索性加急將事情辦了。” “我也正要說這事。我會盡快回?一趟江寧,面見?父親母親,請他們不與?柳家議親。” 馮俊成說得太自然?而然?,以至于徐同面上笑容還僵持著。 “你說什么?” “五年前我便和家里提過不愿答應這樁婚事,后來更是去往順天府不愿回?家,本打算快刀斬亂麻,卻得知徐夫人?病逝,meimei傷心欲絕,我也于心不忍,便沒有在三年孝期之內提起此事。而今meimei出孝,可以物色好的夫婿,我替她高興,卻是不能娶她。” 徐同拍案而起,引得周遭丫鬟小子側目,“馮俊成!你好大膽子!” 馮俊成隨之起身,高出徐同一個?頭?,卻不是為了殺他氣焰。馮俊成抬起兩臂拱手,深深躬下身去。 送走?了怒不可遏的徐同,他進儀門往回?走?,來在自家院外,就見?青娥扶門而立,正在等他。不知是不是天氣轉熱的緣故,住進馮府,她的衫兒越穿越好看,有一回?還簪了鮮花,格外鮮亮。 他面不改色上前,“怎么一清早就來了?趙琪不用你看著?” “我出來的時候他還沒醒,這會兒也有大夫看著。”青娥兩手焦急搭上他小臂,“大人?,適才你可是見?那姓徐的老豬狗去了?” 馮俊成瞧她一眼,她改口?,“徐大人?。” 見?她眼珠不安地閃爍,馮俊成覺得有趣,卻還是面無表情,“我是見?他去了,你有什么要問的?” “你們說什么了?可是與?我有關?” 馮俊成想了想,“是與?你有關,但又不那么相關。” 青娥抓著他胳膊就不打算撒開了,握得緊緊的,眼巴巴望著他,“他為何接手我的案子?是因為你嗎?因為你和柳家小姐的關系。” 馮俊成如實道:“按他意思是為了我。” “可他既是為了你,又為何向著秦孝麟?” 馮俊成答不上來,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按他遞交給徐同的案宗來說,秦孝麟已?坐實罪名,偏徐同繞開了這些對?青娥有力的證詞,在應天府便調查起她的身世背景,從而威脅她認罪。 青娥眉眼倏地暗淡,郁郁不樂起來,轉念一想她有什么好難過的,要沒有馮俊成,她都未必能活,還計較這些。 于是又笑起來,“大人?,我給你帶了些粗鄙的飯食,拿薺菜煮的粥,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挖的。你用過再去衙門?” 馮俊成答應下來,隨她進屋用早飯。她煮的菜粥很香,比府里廚房做得還要強些,米粒顆顆成型又都入口?即化?,還帶著薺菜獨有的清香。 馮俊成喝了一碗,有些意猶未盡,也大致看出她這是在為了昨晚沒能過去,在和他賠罪。 青娥喜滋滋笑道:“好吃吧?我拿小砂鍋單獨給你燉的,只給茹茹盛開一碗,剩下都是你的。” 馮俊成心里倏地有點美,假裝不經意,“那趙琪呢?” 青娥單手托腮將他瞧著,“他沒有,他吃府上廚房的。”這么一說,馮俊成心內早就舒坦了,青娥將兩條胳膊朝他夠過去,抓著他大手,自覺與?他五指交扣,“我昨天才說了一句,你就挎下臉,今晚上我來,好不好?好多字還不認得,像個?睜眼瞎,讓人?笑話。” 馮俊成看向掌心白皙的手背,明明又白又透,該像塊冰,卻慣會撩人?點火,“怎么突然?好學起來了?” 青娥半真?半假對?他笑,“為了你呀。” “今晚上只怕不行,我明早啟程回?江寧。” “噢…”聯想適才徐同來過,青娥猜測他們定然?提及了馮柳兩家的姻親,馮俊成急著回?去,多半是他和柳家小姐好事近了,默默抽回?手,收拾碗筷,“那你去么,我給你送行。” 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亂了,等他正式議親,她該何去何從?怎么想,都不如帶茹茹走?了干凈,可不到那個?節骨眼,她又是舍不得走?的。 人?都自私,本以為自己能為了他的前途說走?就走?,可留下卻發現他太好了,好得令青娥來不及為他考慮,只想將他的好都占為己有。 青娥賭氣似的撅起兩瓣紅艷艷的唇,將手上碗筷收拾得叮叮當當,“你明早去,礙著今晚什么事?算了,你就這么去吧,去了再回?來,我可不見?得待你這么好了。” 馮俊成笑了笑,眼睛落在那兩瓣唇上,一開一合好多怨言,他卻愛聽?。 “那你來,看你幾?時方便,我等你。這會兒就先到衙門里了。” 入夜,馮俊成的院里特意為她留了燈,青娥聽?著沿路蟬鳴去尋他,燈籠早就被風吹熄了,路上黑洞洞的,明知馮府里再安全不過,還是感到有些心驚,只得趨光往他房里跑。 門闔上,隔絕了外頭?吃人?的夜,她進門就見?燭火昏黃,馮俊成著紺青色直身袍,烏發束著髻,怡然?坐在桌案邊,手里翻著她先頭?看完了的《陶庵夢憶》。 見?她進來,笑問她:“你不認得的字還挺多,瞧你看得入迷,原是猜著看完的。” 青娥本來一顆心七上八下,進屋聽?他這么說,撇起嘴,蹭步過去,“真?當我愛讀書?陪你才看的,能看完就不錯了。” 他還在翻書,青娥走?過去隔著桌案將那書奪過來,丟開去。他眼神隨那書落到地上,她便勾過他下巴,孩子氣地越過桌案緊盯著他。 她開門見?山,自己就是來和他睡覺的。 過了今晚,等他從江寧回?來,就怕再找不到機會和他睡到一處去了。 都明示到這份上,馮俊成自然?看得明白,但他眼底卻有蓄意引逗的笑意,將桌上油燈挪了挪,“趴在桌上做什么?小心燙著。” 青娥xiele氣,身上哪還有那股勾勾纏纏的勁兒,倏地直起身,大步走?過去拾起書本,攤開在桌面,“那來嘛,教我識字。” 馮俊成隨之站起來,憋著壞,拉過她到身前,相互瞧不見?才敢讓笑容上臉,勾勾筆墨,正兒八經教她識字。 不疾不徐教她認了十來個?,青娥站在他身前軟綿綿沒骨頭?,不時轉身拿手搭他一下,往他胸膛靠一靠,他將人?提溜直了,修長有力的指頭?點著某個?字,盲問她,她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青娥扭臉和他求助,“你看它?有個?草頭?,該是什么花花草草的植物,對?不對??” “不對?。”馮俊成垂眼瞧她耳朵尖都憋紅了,愣是想不出來,還要逗她,“剛才不還跟我在念?再想想呢?” “想不出來。”青娥擰轉身,將自己吊到他肩上去,都像是耍無賴了,“不然?…你罰我吧。” 柔軟的胸脯感受到他胸膛擴張,是吸了一大口?氣進去,青娥心道成了,又忽然?被他抓著肩膀轉過身面朝書桌,正要急得罵他不解風情,肩頭?驀地讓他壓低下去。 這下,是真?成了… “你慢一點!外頭?不會有人?來吧?” 他不答,從循循善誘的夫子,變成吐息灼熱的餓狼。青娥伴他十指所到之處發出動人?的低吟,逐漸變得破碎,時輕時響。一聲?一聲?,跟隨他的動作。 油燈漸漸將息,青娥伏在案上,攥爛了一攤碎紙。那也是他輕舐過她腰上傷疤的證據。 體溫涼下來,各自借月光將衣物穿回?去,青娥舍不得走?,迷戀那酸酸漲漲將他據為己有的滋味。可惜茹茹早起不見?她一定會著急,推了門出去,見?到一地清冷孤寂的月光,還要轉身探回?去問他。 “你還沒說呢,那個?字究竟念什么?”她咬咬下唇,“我走?回?去的路上再念念。” 馮俊成披上外衫,手執油燈,送她走?過那月色慘慘叫她感到孤獨的庭院,“那字念藏,‘應無藏避處,只有且歡娛1’的藏。前頭?有亮光了,避著點人?走?。” “我曉得。” 青娥踮腳在他面上啄吻,暫時忘卻處境的艱難,心滿意足,一步三回?頭?,輕快地走?了。 翌日清早,氣候宜人?,青娥睡醒渾身都不對?勁,是讓桌子硌得,還要拉上茹茹去給馮俊成送行。 王斑一拍胸脯,“放心,青娥姑娘,我一定把爺照顧得妥妥帖帖。” 青娥笑道:“你辦事我放心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