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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欺瞞 第37節

    她囁嚅起來,“可是我難過不是全?是因為這個,我難過我最近不是乖孩子了?!?/br>
    “誰說的?”

    “龍女會給?乖孩子一點法力?!?/br>
    馮俊成聽到那熟悉的名字,齒關緊閉,良久說不出一個字,總算笑了笑,“你娘和你說的?”

    茹茹搖頭,“青娥不知道,是龍女和我說的?!?/br>
    小?孩子言之鑿鑿,惹大?人?會心一笑,“你適才?要拿法力出來做什么用?”

    “把說青娥壞話的人?都變成豬…”

    馮俊成想?了想?,手扶著茹茹的小?小?肩膀,“往常你的法力都起效,是不是?”

    “往常沒用過,青娥肯定會笑話我的,是我剛剛想?到的……”

    馮俊成瞧著茹茹認真?的臉龐,假裝看向?旁處,忍住沒笑,也?忍住了鼻酸,“那我知道這是為何了,龍女給?了你法力,可這法力太珍貴,你只能用在身邊最親近的人?身上,對你不好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茹茹仔細想?想?,點點頭,愿意相信他,“那我把法力用在舅舅身上,讓他快點好起來,保護青娥。還?有我。我一個人?保護青娥是很累的,花將軍還?是一只小?狗,我和花將軍還?沒長大?,長大?前也?不能有壞人?欺負青娥。”

    馮俊成垂首片刻,抿了抿唇,笑問:“我保護你們,好不好?”

    茹茹一怔,似懂非懂地欠了欠身,“謝謝大?老爺??墒乔喽鹫f大?老爺貴人?事忙,叫我不麻煩你?!?/br>
    馮俊成叫她懵懂的模樣逗笑,想?了想?,兩手撐膝站起來,朝她遞出手去?,“我帶你去?玩?”

    茹茹站起身,答應陪他玩會兒,反牽住他兩根指頭。

    青娥睡一覺起來,不見?茹茹,在仆役的院子東轉西轉快急瘋了,四下問詢也?沒有人?給?個準信,好在王斑早就有所準備,見?時候差不多,晃到她那兒替馮俊成傳口信。

    他站在院里朝青娥招手,“青娥姑娘,你別急,先回來,我知道茹茹在哪,我告訴你?!?/br>
    見?他這做賊的樣,青娥不聽也?知道茹茹這會兒在哪,擺手徑往二房院里去?。

    才?穿過月洞門?,就瞧見?下晌浮光流動,老槐花樹下光影斑斕,馮俊成抱著茹茹在那暖光之中緩慢踱步,孩子的腦袋歪在他肩上,流著口水,安穩地入了睡。

    馮俊成聽見?響動,踅身轉向?青娥。

    青娥眉心輕結,叫這場面惹得鼻尖酸澀,她已預料到自己總有一天會失去?茹茹,只得慢下腳步,疲憊不堪道:“你不要待她那么好,她會當真?的?!?/br>
    馮俊成單手抱著茹茹,另一手比個噤聲的手勢,“有話進屋來說,我先將孩子放下?!?/br>
    第36章

    安置了孩子在耳室睡下?, 二人來在書房,青娥神情疲倦,為著趙琪的事?本就一夜沒睡, 這才補了一個時辰的覺, 又要和馮俊成掰扯孩子的事。

    馮俊成卻只叫她在桌前坐下?, 看茶給她,輕描淡寫道:“我知道, 孩子不是我的, 我不過抱了抱她,你也不必心急?!?/br>
    青娥接過茶盞,目光遲疑, 卻見馮俊成坦然落座, 撣撣膝頭浮灰, 半點不打算將話題引到孩子身上。

    她覺得哪里暗藏古怪, 又說不上來, 只得在椅子上改換了個更為踏實?的坐姿。

    馮俊成擺弄茶具,只是道:“想不到?趙琪能為你做到?此種地?步。”

    青娥目光落在旁處, 過了會?兒才模樣倔強道:“他?自以為是擅作?主?張, 即便?真殺了秦孝麟,背上官司, 于我又有什?么好處,秦家?還不將我也給殺了?”

    馮俊成見她顰眉,曉得她說的是真話,但未必是全部的真話, 她恨不能咬著秦孝麟的脖頸子吸他?的血, 可?面對現實?,她也只有忍氣吞聲, 否則反要枉費趙琪的一腔熱血。

    “你就這樣放過秦孝麟了?”

    “大人說反了,是我盼他?放過我?!?/br>
    青娥出來得急,睡醒了披上外衫便?出來尋人,這會?兒云鬢松散,耳下?垂掛青絲,臉孔素白,坐在衣冠楚楚的馮俊成面前顯得有些狼狽。

    但她的狼狽是急雨過后的海棠花樹,帶著“無可?奈何花落去1”的遺憾,隨風搖曳身不由己。

    馮俊成不由自嘲,他?又開始了,擅自賦予她那些無關的遐想……

    青娥見他?目光幽深將自己凝視,先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不解其意,躍身去夠茶壺,要給他?添點茶水。他?卻按住壺蓋,不叫她拿起來。

    “大人?”青娥笑一笑,掌心覆上他?手?背,“做什?么盯著我瞧?”

    他?直言,“我想看看你的腰傷?!?/br>
    青娥為著他?的直白愣了愣,眼神落在二人體溫交匯的兩?只手?上,轉而笑道:“我以為我們能找個再順理成章些的機會?,起碼不在白天,也不在我這么焦頭爛額的時候?!?/br>
    “我為何要在夜里看你腰傷?”

    “脫衣服只看傷?”青娥莞爾,“你那一百四十兩?什?么時候回本?”

    她曉得他?不愛聽她將一百四十兩?掛在嘴上,見他?沉下?臉,青娥慢條斯理起身,闔上房門,背對他?緩緩解開衣帶。

    “別生?氣,五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你要總板著臉,什?么時候我才算把債還完?”

    天氣漸熱,草窠傳出蟲鳴,青娥僅著薄衫,剝落便?是貼合著主?腰的白色里衣,月牙白包裹著石榴紅,待白色除盡,她肩胛緩動,背轉兩?臂解后腰細繩。

    繩結抽開以前,馮俊成起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他?問:“你傷在右側?!?/br>
    青娥不答反問:“大人在怕什?么?”

    “把右邊衣角掀起來?!?/br>
    “我問你在怕什?么?”

    青娥轉回身,回握他?的手?,與他?五指相扣,“明知道情債難償,還這不行那不行的。你莫不是盤算著五個月后等我還不清,就將日子順延?”

    馮俊成沉默的眼睛果真泛起波濤,青娥忽而一笑,“叫我說中了?你怎么這么喜歡我?我有什?么好喜歡的?就因為我騙過你,是你第?一個女人?”

    青娥忽而驚叫一聲,原是被他?利落打橫抱起,擱在了桌案上。她側躺在桌面,肩膀、胯骨硌得生?疼,腕子又被他?單手?控住,兩?腿踢打。

    “有什?么好看的!我不給你看了!”

    馮俊成掀起她右側衣角,饒是有了準備,仍舊觸目驚心。

    那兒原是凝脂若玉般的細膩,而今橫著幾條猙獰的疤,如同百足蜈蚣,附在她身上,啃噬她的肌骨。眼下?痂衣掉落,露出粉紅新rou,在她掙扎過后成了更為秾艷的桃粉色。

    腰側一熱,她猛然扭臉看向馮俊成,“別碰!”

    卻見他?眼下?緋紅,指尖顫抖,輕緩觸碰她的疤痕,他?的手?并不冒犯,就好像行過她的傷痛,只是為了感同身受。

    “夠了沒?”青娥咬牙別過臉去,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

    他?總算放開她,讓她緩緩坐起身,青娥抹一把淚,挑眼瞪他?,馮俊成并不介懷,拇指揩去她眼下?淚痕,青娥卻撇嘴哭得更厲害。

    他?攏她在臂彎,手?掌輕輕拍撫在她光潔的后背。

    她曾被瓷片劃傷,疼過又結了疤。

    馮俊成還記得,青娥會?在重陽節買茱萸簪在自己鬢發,在上元夜里打扮得漂漂亮亮出來見他?,哪怕孤兒寡母不好招搖,也要在鞋面繡鮮艷的果,將自己妝點。

    她那么愛俏,怎容忍身上疤痕?

    青娥靠在他?肩頭哭得好傷心,咧著嘴放聲痛哭,他?便?珍視地?親吻在她眼下?,將那些咸澀的,無處吐訴的悲傷替她收好。

    青娥別開臉,用力地?推開他?,跳下?桌案,把地?上的衣物狼狽地?撿起來穿上,抽噎道:“茹茹醒了,就叫王兄弟送回來。”

    說罷,奪門而逃。

    之后三日,青娥都沒有出現在馮俊成的面前。

    他?不著急,沒事?人一樣忙自己的。今時不同往日,五年前凡事?由她主?導,五年后輪也該輪到?他?了不是嗎?

    趙琪醒在青娥逃避馮俊成的第?四天,這段日子王斑每日領大夫去給他?吊命,參湯不要錢地?灌,多?虧他?身上外傷多?在皮下?,否則極易腐爛引發潰敗之癥,一旦開始爛了,才是真的無力回天。

    第?一個發現趙琪醒過來的人是茹茹,她一如既往趴在床邊看舅舅,只等傍晚吃了飯,大老爺回府,就去找大老爺玩。

    正拿著兩?個木頭娃娃在趙琪身上演對臺戲,忽然發覺舅舅的眼珠在眼皮子底下?動了動。

    茹茹手?上的木頭娃娃正打得焦灼,戛然休戰,被丟棄在地?。

    “青娥!青娥!舅舅醒了!”她轉身去找院里幫婆子做活的青娥,笨拙的叫杌子絆了一下?,‘噗通’趴下?,下?巴嗑在地?上。

    青娥聽見響動便?往屋里趕,進屋就見茹茹已經含著淚花爬起來,面朝她,一手?指著床上,一手?捂著下?巴。

    青娥哪管得上趙琪,蹲身查看茹茹。

    “張嘴。”她伸手?去掰她小嘴巴,往里望了望,還好沒咬到?舌頭,“你說你急什?么?他?醒了還能跑了不成?”

    茹茹本來想堅強一點,給墻根看熱鬧的花將軍做個榜樣,青娥一抱她,她就忍不住了,兩?只眼睛發起大水。青娥抱起茹茹,轉身去看床上,就見趙琪已睜開眼,朝著她們笑。

    他?鼻青臉腫笑得極其難看,一開口?,更是殺鴨子般難聽,“……茹,茹茹,擔心舅舅,是不是?”

    說完,猛烈咳嗽一陣,偏臉朝床下?嗆出一口?黑血,濺得遍地?都是,青娥趕忙放下?茹茹拿水去澆,趙琪迷迷瞪瞪笑看著她,和做夢似的。

    “看什?么看?”青娥將水潑出去,蹲下?去拿豬鬃刷洗洗涮涮,“一醒過來就給我找活干,巴不得你不要醒了,死了算了。”

    趙琪喑啞道:“你沒了…我也想死了算了。”

    青娥蹲在地?上舉目瞪他?,兩?只眼睛卻是紅彤彤的,趙琪咧嘴笑,扯著傷處,痛得面目全非。茹茹上前去給他?吹吹,趙琪疼完這一陣,渾渾噩噩兩?眼一翻,就又睡了過去。

    彼時馮俊成正在巡茶的衙門查稅,不知道府里趙琪醒了。

    據縣衙賬面來看,是看不出什?么,可?任誰都曉得,賦稅征收永遠是財政一大難題,百姓要想偷稅,大可?以隱匿人口?、瞞報田地?,官府除了派人挨家?挨戶調查,根本別無他?法,即便?調查,也未必查得清楚。

    先頭查鹽的時候,馮俊成就查到?十幾畝鹽田沒有歸屬,不知道從屬誰的名下?,從未交過賦稅,一查起來就到?處碰壁,一問三不知,相互包庇,就好像那鹽田是海里龍王趁夜上來曬的,根本沒有主?人。

    不過鹽田到?底惹眼,硬要查起來還是相對容易,只要肯下?功夫走訪,照樣能揪出幕后之人。茶園便?不太一樣了,茶樹種植山中,而山林里樹木蔥郁云遮霧罩,誰家?隱瞞土地?,根本無處查起,即便?走訪,也走不完錢塘成百上千座山峰。

    馮俊成翻看完近年茶稅卷宗,在秦家?那幾欄多?看了兩?眼,郭鏞在邊上清清嗓子,極其不自在。

    馮俊成在卷面輕輕點指,卻像是戳在郭鏞心窩里,“秦家?只有八十畝茶園?”

    郭鏞笑道:“大人別看秦家?山多?,可?一座山又能有幾畝能種茶的地??”

    “徐廣德呢?”馮俊成食指順著名錄往下?劃,找到?徐廣德的名字,“徐家?都有五十畝地?,秦家?會?只有八十畝?”

    “那也差不多?啊大人,山多?不代?表地?多?,地?多?不代?表畝產多?,畝產多?——”

    馮俊成側目看去,“畝產多?不代?表要交的稅多??”

    “不不不。”郭鏞連連擺手?,“畝產多?稅也多?,只是秦家?上交的茶稅從來和畝產對得上號,他?們家?大業大,犯不上逃這點茶稅,這要是一經巡撫查證,那不是自討苦吃,得不償失嗎?”

    馮俊成若有所思哼笑了聲,“郭縣令說得屬實?有理?!?/br>
    大約是郭鏞見化險為夷,有些掉以輕心,非得補上一句,“就是,您看秦家?莊上一共也就多?少家?奴,那要是土地?多?了,他?們也根本管不過來,春茶一年只那么幾天能采,種了采收不完,不是白白浪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