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瞞 第17節
馮俊成想轉身就走,可是那頭徐氏已然帶著柳若嵋來在門外。 柳若嵋站在母親身邊,終于將他等來,心內歡喜將他望著,赫然發覺他腰上別著一只儺戲面具。 聽兩個丫鬟說,那對山腰狎昵的男女便帶著面具…… “俊成哥哥…” “meimei,你也在這里。”馮俊成頓時頭大如斗,這下他不論如何都脫不了身了,可青娥還在等他回去。 一番斗爭,馮俊成趁幾個女人落座說話,來在門外吩咐王斑,叫他即可去往山門外,代他轉達十二萬分的歉意,護送青娥回家。 王斑哪敢怠慢,趕忙來在山門外,找到翹首期待的青娥。 青娥愕然聽完王斑的解釋,點點腦袋,沒有多說什么。 “大嫂子,我送你!” “不必,也不是多遠的路,你突然不見了,你家少爺還得替你圓謊。” 說罷,她便獨自下山去了,身后焰火斑斕,她卻擺弄著手中的龍女面具,慢條斯理朝黑洞洞的山腳走去。 她形單影只回到家中,見屋內燈火通明,是趙琪坐在廳堂等候。 趙琪大約想著回來找她賠禮,桌上擺著幾個紙包,是從外頭買的熟食,本來是熱乎的,現在也冷了。 “上哪兒去了?”他明明笑著,卻不大高興。 青娥不以為意就要進屋,“出去看熱鬧了。” 趙琪去拆桌上紙包,“看熱鬧回來得這么早,不過還好,再晚點我可就餓生氣了。快,來,涼了也好吃。” 青娥腳步一頓,回身道:“我受了點風,難受才回來的,沒什么胃口,想睡下了,你一個人吃吧。” 趙琪正擺筷子,聽到這里笑意頓收,一把將筷子擲開。 他喘粗氣在屋里踱步不止,終于在杌子上坐下,比手畫腳地說道:“自從來到江寧,咱們就有點不對勁了,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看這就收網吧,青娥,你下回約他出來,咱們就收網。” “就按你說的。” 青娥答應下來,掀簾進了后院。 街上的喧鬧一直持續到了二更天,趙琪吃完桌上冷炙,在她門口站了片刻,終究沒有敲響,咬著牙徑往河邊去了。 青娥翻身閉上眼,遲遲沒有入睡。等到一更天的時候,她忽然聽見墻外蕭聲,腦袋里“嗡隆隆”作響,她即刻翻身下床,趿著繡鞋小跑出去。 她著急忙慌打開半扇鋪門,果真見到馮俊成身披月光手執洞簫候在門外。 她就知道他會來! 那蕭聲,是只有今晚的他們才懂得的暗號。青娥心潮澎湃,就像隨月漲退的潮汐,一陣歡喜,一陣憂愁。 她不發一言拉他進門,讓馮俊成背靠另半扇沒有卸下來的門板。 “青娥……”馮俊成下意識看向內院。 “他不在家。” 青娥將臉枕在馮俊成胸膛,而后又不安分地仰起頭,萬分渴望地凝視著他,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卻說不出半句話,就這么對望,直到馮俊成因為她眼中淚水亂了陣腳。 他以為這是因為自己不告而別,“別哭,別哭,你一哭我就,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是我的不對,你怪我吧。” 青娥為他的手忙腳亂破涕為笑,握住臉畔的手掌,輕聲道:“你那么聰明,還會為我不知所措?那好,我教你,將來要是有個女人愛慕你,對你哭,你就抱住她。她要是還難過,你就親親她。” 唇畔梨渦伴她說話時隱時現,仿佛盛著甘美的酒液,誘人神魂恍惚。 “你教我的,我謹記著。” 要不說馮俊成能十八歲中舉,實在孺子可教,他只片刻愣神,便俯身輕柔地吻走她面上淚痕,雙唇相觸,難以自持地壓彎了青娥的腰。 為一個吻發起狠來,二人都有些顫抖。 門外,鳳簫聲動,玉壺光轉1。一更天的焰火奮力躍上夜空,綻出上元夜最后的色彩。 第20章 春天里乍暖還寒,眼看到了四月還有些徹骨。 會試已結束了,就連殿試也結束了,馮俊成離家三月,自那晚以后便沒再見過青娥。 她自然時刻掛心著他的成績,榜單張貼那日她混跡人群,和馮府下人同個時間得到他春闈晉升進士的消息。 而今殿試放榜的日子近在眼前,馮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就怕馮俊成殿試落榜,不能入選前二甲。 董夫人在廳里一個勁地亂走,“哎呀,俊成也真是,不派人回來報個信,這究竟是幾甲進士,剛叫我們猜,真是猜得腦袋都疼了。” 馮老爺喝一口茶,不留神是燙的,擱下茶盞焦躁道:“你猜它有什么用,猜就能中了嗎?” 董夫人瞥他一眼,噤聲不語。 說來也奇,大家都對馮俊成的才智有目共睹,卻仍然擔心他不能好好發揮,究其原因,竟然是因為馮老爺素日掛在嘴上的打壓。 都說玉不琢不成器,子不學不知義。1馮俊成便如此一面學,一面被親爹雕琢,為人的苦和為玉的苦都要吃。 白姨娘的身子逐漸重了,有了七個月的身孕,但今日放榜,也是馮俊成回家的日子,馮家全家都要到家門口去迎他,就連馮知玉也為此專程回來一趟。 這段日子王斑跟著馮俊成去了順天府,因此青娥也算和他徹底斷了一陣聯絡,但只要想他,她就回味那晚焰火下的吻。 少爺全然不似表面溫潤,害她嘴唇破口,謊稱上火一月有余,心里也越發舍不得他。 可惜,少爺是個好人,也是和她有緣無分的男人,青娥從始至終不曾設想過與他長久地在一起,而今他從順天府回來,與他而言是乘風而起的起始,于青娥卻是鬧劇終場的道別。 她來在街口,和等熱鬧的人們一起,在主街上張望。 衙役帶著黃榜來到布告前,嚷嚷著讓一讓,漫不經心地將榜單公示。 三甲,青娥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沒有他。 二甲,青娥擠上前,嘴上不停說著讓讓,也沒有他。 等到一甲及第,青娥喜不自勝,瞧見他的名字正是一甲探花! 馮俊成中探花的消息當即傳遍大街小巷,董氏站在門邊,扶穩了門框,險些一口大氣沒上來,簡直高興得翻起白眼兒厥過去。 “老爺,老爺,俊成中了一甲探花,他是殿前探花郎!我們馮家出了一甲探花!” 董夫人說著,音調也越來越高,高仰著頸子,好像真的要喘不上氣似的,即便眼梢掃過白姨娘高高隆起的小腹,她也不再擔驚受怕,她給馮家生了個殿前一甲探花!那是何等的尊榮,殿前一甲,萬歲欽點! 馮老爺心里也一陣振奮,面上自不會全然表露,又不敢說多,怕顯得不穩重,只蹦出一句“大驚小怪”叫董氏不要大庭廣眾的失了體面。 卻被老夫人打了一掌,“她高興,我也高興,全家都高興的大好事,就你板著個臉,俊成是欠你了?他中探花,比你強不知多少。” “老太太,我不是這個意思,外頭人都看著。” “你管別人怎么看!我就要看我的大孫子!” 街前一陣嘈雜,是探花郎身著緋紅公服,頭戴平冠烏紗插長翅,騎著高頭大馬來在家宅外。 那本就是世間少有的翩翩氣度,而今這么一著裝,沈腰潘鬢猶如臨風玉樹,任誰見了不道一句驚為天人。沿途多少妙齡少女初初相見便為之傾倒。 青娥藏身其中,少不得為她的少爺洋洋得意,也為往后的事情暗自神傷。 馮俊成端坐馬背,行得緩慢,是在尋找青娥蹤跡,卻不知她有意在人群閃躲,一無所獲,只好失望地拐進馮府小巷。 “俊成!” 馮家老小迎在馬前,七手八腳要去接他下馬,馮俊成笑著躍下馬背,胸前綢花紅得扎眼, “爹,娘,老祖宗,兒子回來了,沒有叫你們失望,但愿也沒有叫爹失望。” “不失望!娘高興得都不知該說什么了,你怎的總叫我又喜又驚!”董夫人此刻還帶著驚愕,似乎對這兒子從來沒有過半分了解,“你過了生辰才二十歲,怎就是當朝新科探花郎了呢!” 老夫人笑著打她手背,“又說胡話!” 大家都高興得沒邊,一路將馮俊成迎進門去,問這又問那,叫他備受矚目,全然脫不開身。分明那間酒鋪就開在那拐角后邊,可他卻逃不脫家里人的視線,寥寥幾步路,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他想見青娥,親口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想看她為自己高興,想親親她,告訴她現在他有了為她違抗父命的底氣,他不要娶柳若嵋,他要帶了她離開江寧。 只可惜剛回到家的那段日子,他根本無法離開家里人的視野。還有柳家。 柳家人得知他高中探花,自是百般推崇他和柳若嵋的婚事,說先前若嵋歲數小,因此不大提及,今年若嵋十五歲正好訂婚及笄,二人來年便能結為連理。 雙喜臨門,實在是雙喜臨門。 又因為柳若嵋先前替他求過一張開過光的符文,在兩家大人的說合下,這探花郎的頭銜倒像是二人合力得來的。 “哪就有我的功勞了,都是俊成哥哥自己掙來的功名。”柳若嵋不大好意思,卻被徐夫人一個勁往前推,要他們約好了一起到山上還愿。 董夫人也朝他眨眼,笑得樂不可支,“俊成,眼下你忙完科舉,可就有功夫陪陪若嵋了吧?” 馮俊成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挑明,只笑道:“娘,我有些累了,你們說吧,爹還叫我到書房和柳老爺說事。。” “好,去吧!去吧!我們也要去看戲了。” 于是大女眷們都在外間坐著,吃茶點戲,柳老爺由馮俊成引路,帶著柳家兩個公子上馮老爺書房小敘。 柳老爺問:“俊成可要就此遷居順天府,出任翰林了?” 馮俊成頷首稱是,從此他就要離開江寧,去往北直隸。 南京應天府雖也有一套三省六部的班子,但那是舊時尚未遷都遺留下的,這套班子說起來僅管理著南京的一畝三分地,只管地方上的事。 馮俊成是探花及第,自然要入北京的翰林院,先以庶吉士的身份出任修撰的職務,待三年館內學習結束,再考試進行館選,由北直隸的吏部按例選拔,正式調任,入朝為官。 柳老爺喜形于色,不住恭喜馮老爺,“成小爺當真給咱們江寧揚眉吐氣啊,這兒百年沒出過一個二甲。再瞧瞧你我,在南京謀個官職便想著頤養天年了,他這到順天府去,將來便是天子近臣,令郎又學富才高,得以大展身手。” 馮老爺拱手笑一笑,“犬子也只是乘了今年科舉人少的東風,攏共五十六位進士,要從中脫穎而出也不是什么難事。” “噯!往年再多也不超百人。今年人不多,卻精良,光我知道的,那山東和浙江的幾個書院便有近百人入選鄉試。” 馮老爺本就是為自謙,好叫別人抬舉,這下捋須子笑笑,不再多言。 馮俊成在旁吃茶不言,馮知玉來喊他出去點戲,他便借此機會離開,坐到女眷一堆里去吃果子聽戲。 身后馮老爺還說呢,“你瞧瞧他,哪有點殿前一甲的樣子。” 這日之后,馮俊成總算得空,又被江之衡拖住腳步,不過這樣也好,他可以拿江之衡做幌子,去見青娥。 誰料那日趙琪在家,他沒找著機會進門,只得灰溜溜去往秦淮赴約。 江之衡將他好一頓批,“馮時謙,這便是見色忘義?枉我為你探花及第準備這一桌酒菜,你便只想著你的趙大嫂子。” 馮俊成將臉板起,不大喜歡聽人叫青娥“嫂子”,“我拜托你的事辦得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