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幾頁紙在冷色的燈光下蒼白晃眼,李淇風看著,張邈遠也看著,沒人說話沒人動,只有宋涵,他把紙張繼續往前推了推。 “簽!”他聲音很亮,“快點!” 李淇風笑了。 笑著笑著他的眼睛有些濕潤,在血絲冒出來之前,他吸了口氣,拿過那幾頁紙,利落地一筆帶出自己的名字。 是的,是他錯了,他該放手。他沒理由不放手,面對現實,面對那場車禍,足以讓他羞愧地伸不出手去拉一把宋涵,做一絲挽留。 一式兩份的協議,他自己收了一份,在簽字的瞬間他似乎沒了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氣質,潰散的目光讓他看起來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他拉開門,出去,又關上門,仿佛只是走錯了房間。 只是宋涵不知道,他一個人在房門外站了很久很久,他不是在等張邈遠出來,也不是想窺探他們在說什么,他只是在這一刻,不知何去。 他突然開始不認識自己,他感覺有只手探到他靈魂深處重重摸索了一番,然后掏出一份,似乎叫做“后悔”的東西。 他以為他們的最終分手方式是悄無聲息的漸行漸遠,而實際上他們是用了最慘烈的一種———挖根掘底,撕破臉面,毫無喘息。 心在宋涵的控訴中被一股力量慢慢撕開一道口子,血rou橫飛。 明明已經退出了控訴,那種疼痛卻在這一刻到達頂峰,好痛好痛,卻又沒有辦法阻止它的蔓延。 安靜的走廊,冰冷的房門,誰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有他閉上的眼睛里,噴涌出無限的酸澀。 · 房門內,兩個人影投在落地窗上,下面是繁華的夜景,對面有一條暗流涌動的江。 玻璃上的影子虛虛實實,宋涵站得腿酸了,眼睛也看酸了:“你明天多久的飛機?” 張邈遠道:“不知道,我還沒買票。” 宋涵才想起自己的機票沒有退,伸手要去掏手機,旁邊卻遞過來一根棒棒糖。 宋涵沒接,只看著張邈遠:“你想問什么?” “很多吧。”張邈遠咂舌,“但也不是很想問了。” 他說完走到床邊坐下,看著手里的糖,轉了轉:“只有,那時候你疼嗎?我是說......你出車禍的時候。” 這個問題張邈遠似乎問過一次,但這次宋涵給出了模棱兩可的回答:“不知道。” 張邈遠放下糖掏出手機,他慢慢點開存在手機里的幾張照片,把屏幕對著宋涵左右滑動:“都這樣了,你不知道?” 那些照片應該是從三年前的新聞上保存下來的,圖片模糊,甚至布滿了重疊的水印,那些新聞李淇風事后花錢刪過,但互聯網千絲萬縷,到底還是沒刪干凈。 那些記者聽聞李淇風拍戲路上出車禍的消息,跑得比什么都快,那些照片里,有側翻在山溝里引擎蓋全翻的保姆車,有救護車疾馳的晃影,有躺在擔架床上,一身是血的宋涵。 他的左小腿翻折到一個詭異的角度,像是樹椏斜生出來的側枝,一掰就斷。 “就是不知道。”宋涵忍住想要嘔吐的感覺,誠實道,“人都要沒意識了,哪里感覺得到痛不痛。” 就好像自己沒有身體似的,找不到四肢,感覺自己只剩下一個腦子。 他那個腦子里還只有一個念頭。 李淇風呢,李淇風呢,他死了嗎。 張邈遠的笑意是短暫的,他心甘情愿給了宋涵一個泄憤的開頭,但宋涵不愿意利用他的感情為自己撐腰。 那是一個可愛又可憐,果敢又剛毅的宋涵,他把真相全然攤在他的面前,一段八年,一場車禍,足以讓他的目光無限暗沉:“你說你最不虧欠的就是他,所以你當時是為了救他,才把腿折了的是嗎?” 張邈遠的陰沉讓宋涵咬住了點口腔里的rou。那些往事被張邈遠聽到,是未知的危險,也能算是對他的殘忍。 當然,殘忍的前提是張邈遠現在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了。 宋涵沒張嘴地“嗯”了一聲。 張邈遠站起來,整個身影壓著他:“細節。” 烏云般的壓迫感讓宋涵生出不適,他后退一步,不愿多講。 有什么好講的,講出來就顯得他十分傻逼。 他傻逼地為了救在旁邊休息沒有系安全帶的李淇風,在車子側翻的前一刻,撲過去把李淇風緊緊箍在懷里,四肢當安全帶地用。 然后他卡在前方座椅下的左腿就在車輛的翻轉中被生生絞斷,送去醫院,兩只手韌帶拉傷,右臂脫臼。 在醫院住了兩天都沒看見李淇風,直到第三天晚上,李淇風才戴著口罩帽子姍姍來遲。 他拉著宋涵顫滿繃帶的手,又碰了碰他腫得像泡發饅頭的腿,眼眶通紅地說,抱歉宋涵,我來晚了。 宋涵沒怪他。 他不是那場車禍里傷的最重的,司機直接進了icu,車禍原因是司機超速,并造成追尾,責任全砸在李淇風的身上。 當時直接上了熱搜,新聞鋪天蓋地,輿論一片嘩然,造謠生事不在少數,甚至有說李淇風開車撞死人的,他自己也受了輕傷,要壓那些新聞,宋涵知道他肯定熬了好幾個通宵。 宋涵只慶幸,好歹所有人都活著。 他在醫院住了兩個星期后回了家,醫生說要復查,要復健,要修養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