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楔子(盡前塵)
泰安元年春,大雪飄搖,紛紛揚揚,徒留人間一場雪色喜人。 新帝年幼初登帝位,過程雖曲折了些,好在有鎮(zhèn)國公為依仗。 一場雪掩蓋掉帝京城內(nèi)的血腥味,一切秩序又恢復(fù)到從前梁帝時,只是所有的折子不再遞往承明殿,而是先送往九公主的住處,蘅蕪宮。 對于那位手握重兵的鎮(zhèn)國公裴硯止,先帝留下的幾位南梁老臣皆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任由其把持朝政,甚至是強占宣華公主。 清晨時分,偏殿內(nèi),茶芷推開窗,就瞧見外頭一片霧氣蒙蒙的,檐下已經(jīng)結(jié)上了一排長長的冰凌,四下里靜悄悄的。 下了幾天的大雪昨夜終于停了,厚厚的積雪堆滿院子,她環(huán)視一圈,猛然發(fā)現(xiàn)雪地里依稀跪著一個人影。 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起早眼花了,再看,可不是有個人跪在雪中么? 剛出的日頭灑下些陽光照在他身上,顯出他削瘦的背影,卻又挺拔如松,他跪在那里,又是一身月影白的衣裳,仿佛與雪色融成一體。 恰巧聽云端著銅盆從廊前經(jīng)過。 茶芷將頭探出窗去,望了眼正殿那扇緊閉的紅漆木門,問道:“公主還沒起么?” 聽云停下來,搖搖頭。 “沒呢?!?/br> 語氣中頗為無奈。 茶芷瞥了眼她手中的銅盆,盆中的水冒著騰騰熱氣,隨即便明白過來,這恐怕是那人叫的。 自從先帝驟然崩逝,鎮(zhèn)國公憑借著手中的權(quán)勢將十一皇子送上帝位后,儼然成了新朝的攝政王。 威風(fēng)凜凜,肆意張揚,如今更是堂而皇之的宿在蘅蕪宮中,如同自家后院一般。 茶芷這些宮人們服侍宣華多年,自然不忍心見她落入魔掌,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這位殺神手底下攢起來的人命無數(shù),白骨累累,堆積如山。 聽說慶王謀逆時,他可是下令將慶王手下的五千士兵盡數(shù)埋在帝京郊外,隨后當(dāng)著慶王的面屠了整個慶王府。 想到這些,她只覺得膽戰(zhàn)心驚,不由得替九公主捏了一把冷汗。 這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熬呀? 茶芷想著,又將目光落在雪地里跪著的人影身上,隱隱覺得有些熟悉,不知是哪個倒霉鬼,不禁問道:“那是誰呀?” 聽云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四個字“是崔大人”。 茶芷愣住,忽的想起來前幾日圣上下旨將崔衍從清河調(diào)往帝京。 她還私底下還高興了一陣子,原以為他高升了,日后能時常在宮中見著。 如今才明白,恐怕這一切都是鎮(zhèn)國公的意思,不過是為了逼迫公主,特意將崔大人喊來折辱一頓罷了。 也不知他跪在那里多久了,昨夜那些動靜又聽了多少。 她心中只覺得澀澀的,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難過極了。 崔衍一介文人,這樣清風(fēng)朗月,溫潤如玉的貴公子,如何受得了這種折辱,況且他一直愛慕著公主。 鎮(zhèn)國公此舉分明是想要了他的命。 正殿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仿佛是瓷瓶碎裂的聲音,又摻雜著女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聽云忙抬腳匆匆趕上去,扔下一句:“我先去看看,怕是又鬧起來了?!?/br> 雪地里人影動了動,目光落在前方,只覺得氣血涌上心頭,恨不得上前去同裴硯止拼命才好。 可是,他拿什么同他拼呢? 想到這里,崔衍攥緊了拳頭,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聽云才推開門,還未看清里面的情景,就聽見男人一聲怒吼:“滾出去?!?/br> 她嚇得直哆嗦,將銅盆放下,又趕緊退出去,倉皇中連門都忘記帶上。 屋內(nèi)宣華剛剛醒,便摔了幾個瓷瓶。 哭累了,她滿身狼狽癱坐在地上,衣裳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扣子系的歪歪斜斜的,那手法,分明不是宮女的。 方才鬧騰間,便松了幾??圩樱律寻胪?,露出肌膚上的點點紅痕,那是裴硯止昨夜留下的痕跡。 隔著半掩的門,她忽的抬頭瞥見屋外的身影,只覺得如遭受晴天霹靂。 又緩緩轉(zhuǎn)過頭去,滿眼震驚的望著裴硯止,喃喃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她的聲音細(xì)若蚊蟲,又帶著些嘶啞,可偏偏他是習(xí)武出身,聽力又是極好的。 裴硯止起身懶懶坐在床上,居高臨下的凝視著她,譏笑道:“臣如何不敢?” 說罷,從床頭一把扯過自己的外衣,套在身上,緩緩走向她。 一邊走一邊從容不迫的問道:“公主可知崔大人是幾時跪在門外的?” “又是因何跪在門外的?” 宣華咬住唇,眉頭緊鎖,已經(jīng)紅了眼眶,長長的羽睫凝著幾滴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的滾落。 裴硯止瞧著她那傷心欲絕的樣子,只覺得礙眼至極,不由得氣上心來。 昨日用盡了手段,也不肯給他半點反應(yīng),今早見崔二跪在門外,倒是情緒如此激動。 也難怪崔衍一入京便向小皇帝開口求娶她。 他們二人,果然是郎情妾意,心意互通啊。 想到此處,他俯下身去,捏起宣華的下巴,漆黑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他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一點點擦掉她的淚珠,語氣中帶著狠戾問道:“臣問公主話呢,公主為何不答?!?/br> “你難道不想知道么?” 他一步步緊逼,似乎一定要她給出個答案。 宣華身子輕顫,仿佛被他這模樣嚇到了,又仿佛是他的手勁太大,弄疼了她。 半天才啞著聲音順著他方才的話問道:“為何?” 心里只覺得十分諷刺,哪有什么為什么,他分明是存心想捉弄自己,折辱自己,亦或說是報復(fù)自己。 他手握涼州二十萬大軍,又是將阿弟扶上皇位的大功臣,現(xiàn)如今南梁的江山都握在他一人手中,他又有什么不敢呢? 莫說是強占了她的身子,便是連他的親姑母裴太后都被他軟禁在慈安宮中,他又有什么做不出呢? 想到此處,她宛若認(rèn)命了般,垂下頭去。 “崔大人昨日可是上折子向圣上請旨要求娶你呢?” 裴硯止松開對她的鉗制,拍了拍方才被他擦的泛紅的臉頰,又貼在她耳畔咬牙憤憤道:“若不是微臣攔的及時,只怕你那好弟弟賜婚的圣旨都要頒下去送往崔府了?!?/br> “你那弟弟瞧著是個膽小不爭氣的,沒想到還是有點骨氣的,也不枉你為了他在臣面前委屈求全了?!?/br> 宣華愣住,她原以為阿辰年幼,什么都不懂,原來..... 她緩緩閉上眼睛,越加覺得眼前之人可恨,若不是為著弟弟,只怕她早活不下去了。 再想想來日漫漫,崔衍,弟弟,外祖一家,還有茶芷聽云幾人,哪個不是被他捏在手心里的螞蚱,任他隨意搓扁揉圓,哪個又不是她的命脈。 “你要如何?”她緩緩開口問道。 “你明知建平二十七年,崔衍為救本宮落過水,從此身患寒疾,如今已是半點都受不得凍.....” 宣華話還未說完,便已被他一把攥住脖子。 他的手落在她細(xì)長白皙的脖頸上,仿佛只要輕輕一捏,那些不中聽的話便能從耳邊消失。 可偏偏他又舍不得? 他不明白,為何她的肌膚這樣軟,這樣嫩,這張嘴卻這么硬。 她的話提醒了他。 建平二十七年,那是什么日子? 她為何只記得崔衍為了救她落下寒疾,卻不記得那一年漠北率軍突襲涼州,他帶著舊傷倉促間趕往前線支援,好不容易得了勝利,卻因傷情復(fù)發(fā)昏迷了三天三夜。 凱旋歸來時,聽到的卻是她要同他退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