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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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哪兒不對?是我祖母不應該救濟那對可憐的孤兒寡母嗎?” “我們都知道,設下這山河社稷圖的人是關先生,他當年為了對抗北元朝廷,才在大江南北設下這些驚世陣法。而且在出發(fā)的時候我們也看到了,玉門關這個陣法,正處于青蓮盛綻處——”阿南若有所思地瞧著他,道,“可按照這位秦大爺的記憶,當年在這里設陣的人,似乎是你的祖母?” “可不是么,我也是大惑不解,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傅準臉上的疑惑比她還要深濃,習慣性捂著胸口咳嗽,“難道說我祖母和關先生當年同為九玄門中流砥柱,所以互相幫助,抽空幫他干點活?” 這陰陽怪氣的態(tài)度,讓阿南滿懷惡氣堵在喉口,簡直想狠狠呸他一口。 “行了,我看這邊也只能問出這些了。”她揪住駱駝飛身而上,攏好頭巾擋住寒冷風沙,一催駱駝,向著玉門關返回。 面前風沙彌漫,阿南心緒紊亂,難以輕易理順。 一開始以為無法找尋的青蓮盛綻,結果現在短短時間一下子出現了三處線索,反而令她陷入了更大的謎團。 尤其是,這三處青蓮似乎都符合那本手札的記錄,如何甄選實在是個難題。 但她著急也沒用,駱駝依舊是那個步伐節(jié)奏,穿過沙漠翻過沙丘,只是比其他駱駝稍微快了一點。 玉門關就在眼前,她抬頭看見在空中翱翔的吉祥天,轉頭回去,看見傅準在她不遠處,而其他人卻落在了后面,尚未翻過沙丘來。 傅準催促駱駝趕上來,問:“難道說,南姑娘真的打算在這里尋找花開之地?” “你的祖母既然能找到,我又如何會找不到?” “出謎容易解謎難啊,再說了,你這位三千階出自公輸一脈,對地勢山川可并無優(yōu)勢。”他指著四面八方的茫茫沙漠,說,“你看,你從敦煌來到這邊,騎駱駝走了大概有大半天吧?可惜啊,尚未走完這片沙漠的百分之一。如今時間緊迫,你準備如何在這蒼茫大漠之中搜尋那個地點呢?” 阿南抿緊雙唇,沒回答他。 “不肯承認嗎?那還是我替你挑明了吧——你找不到的,我也找不到。這世上唯一有把握將其找出來的……”在蒼茫風沙之中,他微瞇雙眼望著她,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只有身懷五行決的竺星河。” 阿南扯著駱駝韁繩的手默然收緊,定定地望著面前這片無際無涯得令人畏懼的沙漠,可能是口鼻與喉嚨太干了,她只覺得焦躁感從胸口涌出,焦灼焚燒了她全身。 “可惜啊,你如今站在殿下這邊,就等于背叛了海客,更背叛了你家公子。你覺得竺星河會對一個叛徒、以及這個叛徒的新歡伸出援手嗎?更何況,你明知道竺星河回歸中原,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假裝悲憫,語氣中卻盡是幸災樂禍的意味,“在這世上,他可以救任何人,就是不可能救你的殿下……” “閉嘴!”阿南狠狠打斷他的話,一抖韁繩,催促駱駝向前跑去。 傅準卻笑出了聲:“惱羞成怒了?南姑娘,你現在越來越沉不住氣了啊!” 他回頭看后方,沙丘上人影隱現,但與他們還有一段距離。 他微微一笑,追向阿南,道:“怎么,你真以為我在這邊幾天,什么事也沒干,什么也沒發(fā)現?” 阿南皺起眉,懷疑地看著他。而他臉上的笑容卻更委屈更真誠了:“哎,我也就是個勞碌命,天天干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算了,還是直接帶你去看看吧,免得你覺得我整天閑著,吃你家殿下的空餉呢。” 阿南半信半疑地看著他,而他帶著她進入玉門關,來到城墻之內。 經歷了千年風霜,玉門關早已殘破,但它佇立于大漠之中,卻能遮蔽住外面一切,包括后方隊伍。 阿南知道傅準絕不是什么好人,暗暗提起注意,跟著他下了駱駝,不遠不近地隔了兩尺距離。 只見城內堆積的黃沙之中,隱現一片淺坑,風沙卷起沙子,簌簌掩埋了它,但阿南依舊可以察覺出這片沙子顯然與其他的不一樣。 阿南朝小坑走了兩步,警覺地瞥向傅準。 傅準攤開雙手,說:“我過來查看了幾處地方,此處應當是最可疑的。在數十年前,這里應該是一口穿井入口,只是如今玉門關廢棄,這口井無人維護,被風沙掩埋了。” 阿南橫了他一眼,跪在那小坑邊,戴上一雙鞣得極為薄軟的皮手套,將手插入沙子中,向著四方探去。 薄薄的皮手套將沙子的溫度和觸感準確傳遞到了她的指尖,她很快便探出了松軟的一片圓形井口,及井口上的石頭。 她抓住石頭一角,向上掀起。出乎意料,這片蓋在井口上的石頭雖然大,卻并不厚實,她一動手便掀起了一角,下面有陰涼的氣息冒了出來。 阿南將它一把掀開,身形隨之往后立退,免得被下方冒出來的穢氣侵襲。 下面的氣息雖然陰涼,卻還算清新,并不渾濁。顯然,這個穿井雖然被廢棄了,可下方還是與各處相通的。 阿南用流光勾住自己的火折子,拋進去照了照下方。 直上直下的井壁,洞壁上有兩個開口,連通干涸的水渠,果然是廢棄的穿井水道,只是不知通往何處。 “你看,蓋在井上的這片石頭。”傅準慢悠悠地指指井蓋道。 阿南低頭一看,臉色不由凝重起來。 石匠在打刻石頭之前,往往要先整出需要的薄厚。這個時候,他們會將一排鐵楔整齊釘入石中,然后稍加敲擊,石塊便能按照鐵楔分布的方向,嚴整平直地裂開,供他們取出需要的形狀。 所以在劈開之時,兩邊石頭的紋路必然都是一樣的,也就是說,這塊被廢棄的殘石,與那塊被取走雕琢使用的石材,有著一模一樣的花紋圖案。 而這塊石材之中隱藏的紋路,依稀正是數片花瓣托舉出一座詭異雙人影的模樣,可以想見,被取走石材上的圖案,只要加深顏色紋路,浮雕出細節(jié),很有可能就會是—— “青蓮綻放處,照影鬼域中……”阿南喃喃。 “要下去看看嗎?”傅準指了指穿井。 井口的沙子被風所卷,不停往井中流去,坑口下方顯然另有出口,那些沙子不知道瀉到了何處,再不見蹤跡。 阿南瞥了后方玉門關殘垣一眼,不假思索地彈出臂環(huán)中的流光,勾住井口,縱身向下撲去:“你在上面替我看著,等他們來了告訴一聲。” 她這么爽快便下了井,倒是令傅準有些詫異:“別沖動啊南姑娘,還是等大隊人馬回來,商量了再說?” 阿南沒理他,流光帶著她向下降去,她很快落地,晃亮她那異常明亮的精銅火折,向前走去,漸漸隱入了黑暗中。 殘破城墻外隱隱傳來人聲,是跟隨阿南過來的駝隊已經返回了。傅準望著下方,微瞇雙眼。 穿井下方的黑暗之中,火光黯淡到幾近消失。而傅準那雙幽黑的眼眸,倒比井中更為暗沉。 “阿南,你都跌落三千階了,還是這么自信么……”他捂著雙唇輕輕咳嗽著,一腳踩在那塊依稀有著蓮花紋的石頭上,俯下身將右手輕插入井口的浮沙之中。 滿意地摸到冰冷的鐵環(huán),他用手指穩(wěn)穩(wěn)勾住,向下看去。 “等你只剩一口氣時,我會把你接出來的……這一次,我連接續(xù)手腳的機會,也不會給你。” 駱駝的噴嚏聲傳來,他們很快就要來到這邊。 傅準閉上睫線深長的雙眼,臉頰與肩上的吉祥天貼了貼,手指扣緊鐵環(huán),右手用力一拉。 流沙無聲傾覆,下面那原本便已微弱的光芒,瞬間熄滅。 太過順遂便得了手,反而令傅準微皺眉頭,一種異樣的感覺浮現于他的額頭,令他胸口氣血波動,忍不住又咳了出來。 后方城墻之外,駝隊漸近,傳來整齊人聲:“參見提督大人!” 那聲音明顯是朝上的,那些人正仰頭向上喊話。 傅準的腦中,忽然閃過阿南跳下穿井時,朝城墻上的一瞥。 他的手頓了頓,輕輕地拍去上面的沙粒,抬頭向上看去。 玉門關殘破的城墻之上,站著一條修長而端嚴的身影,他居高臨下俯瞰這殘破的玉門關,日光在他的身后逆照,他籠在燦爛光暈之中,無人能看清他的面容神情—— 但傅準知道,他在看著自己,也看到了他將阿南騙入穿井的這一刻。 落在朱聿恒身上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他抬手輕撫著自己肩上的吉祥天,手指慢慢捋過它鮮明的尾羽,溫柔又輕緩。 -------------------- 第二卷的原版里,傅靈焰與關先生的關系曾經有過揭示。 后來在修改時,考慮到節(jié)奏太快導致混亂,而且限于篇幅也無法充分展開,于是刪除了那部分內容。 請看過原版的姐妹忘記傅靈焰的秘密吧,等待后文再展開(捂臉) 第146章 龍戰(zhàn)于野(2) 朱聿恒自城墻上走下,來到他的身旁,俯身看向下方穿井。 下面是一片無聲無息的黑暗。 他抬眼看向傅準,聲音冷冽:“怎么回事?” “南姑娘一意孤行,不顧我的阻攔,要下去看看下方。”傅準神情淡然道,“她剛下去,好像還沒什么動靜,提督大人看,是否需要找?guī)讉€人進去接應一下?” 朱聿恒略一沉吟,回頭看向身后眾人:“墨先生。” 后方一個中年男人應了一聲,既然知道下方有問題,侍從們立即布好繩梯,準備下去。 沙漠之中一陣喧鬧,未免塵土飛揚。傅準抬手輕撣吉祥天羽毛上的薄灰,對著檢查隨身物品的墨先生微一頷首:“墨先生,我聽著下方動靜不大,而且南姑娘下去不過一瞬,若是有異,想必下方的機關非同小可,務必小心。” 墨長澤是現任的墨家鉅子,雖然自秦漢以來墨家已衰落,但千年傳承一脈綿延自然非同小可。 他身材高大長相粗豪,一身布衣滿是風塵,性格卻十分謹慎細致,向傅準問明了阿南的火折子所去方向之后,在地上比劃預計好,才順著繩梯攀爬下去。 腳一觸地,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朱聿恒也隨之下來了。 皇太孫殿下用的火折子,是阿南在路上替他做的,與她在楚家用過的那個是一套,光亮無比,照得井下亮如白晝。 方才他站在城墻之上,眼看著阿南跳進去,可如今他們所處的井底,只有直上直下的丈許方圓,而且早已被砂石填埋了大半,甚至因為上方的隱約振動,沙子還在不斷細細下泄,似要將這口枯井填滿。 墨長澤皺眉叩墻道:“若按照傅閣主的說法,南姑娘下來時這里還是有通道的,甚至還向著這邊而去……這須臾之間無聲無息便轉了環(huán)境的,究竟是什么機關?” 朱聿恒聽著他叩擊的聲音,將耳朵貼在上面聽了聽。 他的分辨能力極強,曾在水下石壁后準確聽出一個破損的細微機括。 可深而長的穿井將地下一切聲響全部混雜在一起,連同流沙的聲音一起轟擊他的耳膜,無論他如何凝神傾聽,終究一無所獲。 他只能對墨長澤道:“這沙漠土壁裂痕無數,怕是每一條的后面都有可能是藏著機關的所在。墨先生,你們墨家絕學‘玄如一’不是能將所有機關化繁為簡,抽取軸心理念迅速擊破嗎?不知這些紛繁復雜的跡象,你是否有頭緒?” “我試試吧。”墨長澤說著,從袖中抽出自己隨身的一個物事,抬手按下機括。 那是個黑色圓筒,隨著他手指微張,倏忽間風聲響起,四只黑鐵守宮從中驟然飛出,深深扎入四壁,攀附于沙壁之上。 朱聿恒知道這便是墨家的“兼愛”,他以火折照亮它們,只見巴掌大的黑沉沉鐵守宮的五爪扎入土壁之中,紋絲不動。 見他關注兼愛,墨長澤在他身后解釋道:“這守宮看來是死物,但其實由三百六十五個細小零件組成,對于所接觸之物極為敏感。南姑娘被困地下,我們既辨不清方向,不如讓它們代替我們感受振動,去查看地下有何異動吧。” 朱聿恒點了一下頭,示意上方將流沙遮擋住,維持下方井中的靜寂。他手中火折的光定在守宮的身上,只見它們一動不動,哪有半分敏感的樣子。 目光緊盯在它們身上,他想著阿南如今被困于地下,不知情況如何,那握著火折的手雖然還穩(wěn)定,可心下卻已被涌起的恐慌感填滿。 沒事的,阿南強悍無匹,每至絕處必能逢生,此次定然也不例外。 雖然這樣想,但看著伏于壁上一動不動的守宮,再看周圍還在無聲無息向下傾瀉的流沙,他還是覺得這短短的時間難捱極了。 就在這一片寂靜中,被火光照射的一只守宮,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朱聿恒立即舉高手中火折,照向東南方向那一只。 只見守宮的一只爪子在沉凝的土壁之上,微微地動了動,隨即,體內精細的三百六十五個零件被這極小的動作帶動,緩緩開始運轉,在他們的注視下,這只黑沉沉的守宮,向著斜下方爬出了一步。 墨長澤立即將其余三只鐵守宮抓起,安放在東南這邊的土壁之上。 守宮的爪子緊緊附在壁上,探查土層之中任何人都無法察覺的微震異動,直至四只守宮都微不可查地挪動著,向同一方向緩緩地移動了分寸,墨長澤才以手指在土層上斜斜畫了一個十字,道:“左為經,右為緯,上為深,下為廣,守宮三寸,幅距千倍,所以機關陣所發(fā)動之處應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