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第八章 天災地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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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于玲瓏珍閣內發生的對話,天下各大派門雖地處不同,但眼下時刻,皆不約而同談論起相同的話題。 茅山,上清派。 上清派掌教李含光在懸崖之上閉目盤膝而坐,吞吐著山間云霞。 身后站著兩條人影,是他的師弟杜如誨和呂知玄。看著李含光的面色,齊聲問道:“掌教師兄,怎么樣?” 李含光睜眼,吐出一口云氣,道:“果然,天地靈氣失穩,難怪這些時日走火入魔的弟子這么多,傳令下去,讓修為不夠的弟子暫停吸納天地靈氣進行修煉。” “不吸天地靈氣,這可不是長久之計,看來必須得鏟除六道惡滅!”呂知玄狠狠道。 “或者交其他派門解決,掌教師兄,你既定下上清派離世清修,遠離紛爭的方略,便不該再輕涉紅塵,上清派就算不吸取天地靈氣,也可用多年香火積聚的眾生愿力修煉,通天道的各大門派可沒眾生愿力可用,他們會比咱們更急。”杜如誨說的是務實之語,自司馬承禎死后,李含光便秉持司馬承禎遺愿,一直致力將幾乎快成為國教的上清派從大唐的戰車上解綁。以免哪日王朝傾覆,上清派落得教隨國亡的慘淡收場。 所以李含光接任掌教之位,便將門派重心遷回茅山本宗,當今天子李隆基多次傳喚李含光入京,都被李含光托疾請辭了。 而李含光慨嘆道:“我欲不染風波,風波卻總襲人啊,六道之禍若繼續蔓延,上清派豈能獨存?先前對抗六道主導者是慕紫軒的正天盟,而供給著正天盟的恰是大唐朝廷,貧道因為不愿再與朝廷扯上干系,所以一直置身事外。如今慕紫軒既已失勢,實在無理由再袖手旁觀了。” “掌教師兄要援手,我也無意間。”杜如誨提醒道:“但掌教師兄,你方在天子面前稱病請辭,若再參戰,傳揚出去怕又要讓天子生疑怪罪。” “這……”李含光犯起了難,當今天子,卻是不是心懷坦蕩之人。 “何須糾結,這有何難,我們替你走這一趟便是。”呂知玄朗聲一笑,一拍背后劍鞘,背后雙劍騰空,竟化作兩條蛟龍,“我這第二柄蛟劍方成,正是時候一試鋒芒。” 依司馬承禎遺愿,呂知玄被暫逐出門墻,不修成“天隱劍界”不得歸還,如今呂知玄既然出現在茅山本宗,想來也是“天隱劍界”已經修成,連帶“龍蛇變”的祭劍之法也有精進,背后雙劍從一蛟一蟒蛻變成了兩尾蛟龍。 杜如誨也微微點頭,以示贊成,他雙目神光內斂,顯然這兩年脫離俗務的修煉,對他修為同樣大有裨益。 李含光頓感欣慰,站起后躬身一禮道:“那便有勞二位師弟了。” 這一日,茅山騰起再入紅塵的劍光,直向昆侖。 -= 東海,蓬萊島。 濁浪排空,掀起十丈高的巨濤,轟鳴海浪聲中,夾雜著一聲少女的慘呼。 便見一個纖細的身影被浪頭掀飛,但那浪頭卻緊跟不舍,如一只海獸張開血盆大口,要將少女吞沒。 若將時間定格細看那少女,能見她圓臉大眼,稚氣中帶著靈動,正是應飛揚的發小沐小眉,海水灑在她瑩潤又有活力的臉蛋上,宛若淚珠,竟讓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生出楚楚可憐的感覺。 眼看就要被壓埋在浪頭之下,便見一個老者急速而來,穩住沐小眉的下墜的身形,又如礁石一般擋在她身前。 巨浪擊在老者身前,卻撞上真氣組成的無形氣罩,伴隨拍岸一響,巨浪無功而返的退去,而老者雙手負后,屹立不搖。 “小眉,你沒事吧。”這是,一陣驚惶女聲才從身后傳來,一名中年女子將沐小眉抱住,看前看后,頗為關愛,此人乃是沐小眉的師傅,現任萬仙盟六元的燕啼春。 看沐小眉無事后,又板起面孔訓斥道:“讓你幫著搬運財物,免遭海嘯損毀,你偏要逞能,真以為自己修煉這幾年,就能壓住這天地之威?若非道奇盟主相助,你真是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還不快向道奇盟主道謝。” “明明就差這一點點了,下次我絕對不會被拍飛。”沐小眉混不吝的嘻嘻笑道,但見燕啼春那要殺人的目光,忙又吐吐舌頭道:“多謝你啦,道奇爺爺。” “是道奇盟主!”燕啼春惡狠狠盯著沐小眉糾正道。 半年前,正值盟主改選之際,萬仙盟卻與東海水晶宮起了一場沖突,有資格競逐盟主的萬仙盟“六元”六去其三,最終由道奇先生暫代盟主一職,等待六元補缺之后,再做改選。 道奇先生則和煦的轉過身來,笑著:“無妨,令徒活潑可愛,以老朽年歲,她能叫老朽一聲爺爺,倒是把老朽也叫年輕了。” 得道奇先生夸贊,沐小眉更是無法無天,樂滋滋的對燕啼春道,“看吧看吧,人家道奇爺爺都不在意。” 燕啼春只感頭疼,她這小徒弟純真善良,悟性也高,哪里都好,可惜少生了根筋,多長了張嘴。燕啼春實在沒眼看她,只得說起正事,對道奇先生道:“防海的堤壩已經加固,暫能抵御海浪沖擊,但這只是治標不治本之法。” 道奇先生點頭道:“聽你話意,看來你也贊同對六道惡滅出兵?” “出兵?好呀好呀,我也要去,正好可以去見我天命哥哥!”沐小眉聞言雀躍道。 忍無可忍的燕啼春手訣一掐,便見沐小眉好像被切除了聲帶般,長大嘴巴卻發不出聲,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燕啼春舒了口氣,頓覺神清氣爽,隨后當后面張牙舞爪的沐小眉不存在,繼續道。 “萬仙盟本就是散仙同盟,所求不過自由無拘,安穩清修,如此天災頻發,靈氣擾動,教我們如何清修?”燕啼春說至此處,又撇了撇嘴,面帶不屑的瞥向遠處萬仙盟的議事大廳,“何況,與其讓那些人為了爭奪‘六元’空出的席位成天敲悶棍,抽冷刀,不如讓他們把精力用在正途上。” 道奇先生點頭道:“這點老朽贊同,老朽已和吵得最兇的那幾批溝通過,便說老朽早已看好他們,可惜只差一個由頭,若他們能與在六道惡滅的戰爭中取得令人信服戰績,老朽也好大力推舉他們遞補六元的席位。” “幾批?”燕啼春察覺到這個字眼,道:“六元的位置空出三個,就不知盟主到底許了多少人?三個?九個?十幾個?不會幾十個吧?” 燕啼春睜大眼睛,一一個數一個數的試探,報的數字越高,道奇先生便越是笑盈盈的,最后道:“燕長老不用探問了,老朽有分寸,總之不會超過百人之數的。” “就三張餅畫給近百人,還叫有分寸?”燕啼春心里低呼,突然感覺這盟主和她徒弟一樣令人心累,無奈道:“這么多人,誰來領隊?嗯,渺道人性情淡漠謙沖,又能服眾,我推薦他去。” 近百個修者,一同盯著三個席位,這簡直像把百只發了情的山豬塞進一個籠子里,一路上自己不打起來便得謝天謝地了,燕啼春哪敢帶隊? 可帶隊者,又必然是在六元中現存的三人中挑選,于是,燕啼春只能很不厚道的將與她一樣位列六元的渺道人推出來。 道奇先生卻帶著看破不說破的笑容,道:“燕長老不必擔心,這次老朽親自帶隊前往。” “你去?”燕啼春驚異道。 道奇先生理所當然般道:“老朽做出的許諾,自然要老朽在場,他們才會出力,何況老朽剛擔任盟主不久,也需要顯些手段,才好叫人信服,不是嗎?所以,這后方,便有勞你和渺道人一同留守了。” “好的,盟主盡管放心去,我和渺道人必然讓你們無后顧之憂,那便這么定了,小眉,再與我一同巡守堤壩去。”好像生怕道奇先生反悔一般,燕啼春連忙告辭,拖著還欲說話的小眉離開。 道奇先生背對大海,笑吟吟的目送她們離開,可面上笑容卻漸漸凝固。 其實他并不喜歡笑的,在他成為“道奇先生”前,他的另一個身份,可是出了名的莊嚴肅穆,不茍言笑。 而現在,他更笑不出來,因為他積蘊了三年的憤恨,就要到了要宣泄的時候。又一個浪頭打來,海潮呼嘯中,隱約可聞道奇先生咬碎牙般擠出滿含仇怨的四個字。 “六道惡滅!” 負在背后的雙手憤然攥緊,襲來的巨浪瞬間如被捏碎,化作白雨飄下,卻熄滅不了道奇先生那雙燃火的雙眸。 -=- 與前面幾派的作壁上觀不同,凌霄劍宗在六道之禍初起端倪之時,便是諸派中最先與六道惡滅正面交鋒,因此,首當其沖的也是凌霄劍宗。 三年前司天臺一役,凌霄劍宗精銳損傷慘重,其后,又是六道惡滅的陰謀算計,致使劍冠殞命,掌門清岳真人出走,先損兵再折將,兩大棟梁同時傾到,讓凌霄劍宗這個原本在十大派門中都能力爭前三的巍然大宗,地位實力一落千丈,若不是有幾近被滅門的萬象天宮兜底,凌霄劍宗怕是都快跌出十大門派之列了。 可道扇劍冠,雙秀齊名,如今萬象天宮的“道扇”衛無雙已復蘇,有他在,萬象天宮便有重獲新生的希望。 但誰能給凌霄劍宗帶來希望呢,靠已死多年的劍冠嗎,還是靠我? 現任凌霄劍宗掌門謝康樂問自己,卻只能回自己苦澀一笑。 他將手中佩劍橫舉眼前,緩緩抽出,森寒雪刃映出滿頭霜發的面容,誰能想到之前詩酒縱情的謝康樂,短短幾年,就蒼老的連自己也認不出了? “掌門?”謝康樂愁思之際,旁邊商清影將他心神喚回,商清影手捧一封書信,問道:“萬仙盟道奇先生來信,愿意與我宗私下結盟,決戰六道惡滅時共同進退,這是好事,何必長吁短嘆?” 就在方才,他們收到來自萬仙盟的書信,萬仙盟與凌霄劍宗共同進退,算是多個保障,對如今的凌霄劍宗自然是好事,可謝康樂卻仍嘆息道:“萬仙盟他們抽調了多少人前往?” 商清影回道:“約莫一百人。” “那咱們能抽調多少人?”謝康樂又問道。 商清影怔了一怔,六道決戰已迫在眼前,倉促抽調下,尋常弟子連在這短短幾日趕到昆侖都做不到,能及時趕至昆侖山,又不會因為長途跋涉影響戰力的皆堪稱門派精銳,而凌霄劍宗能抽調出的,“大概三四十人吧……”商清影想了想,還是如實說出。 她明白了謝康樂的意思,越是門派衰落,越要裝點門面,若不幸漏了家底,恐怕不會有人同情,只會被覬覦十大派門稱號的其他門派踩上幾腳,萬仙盟抽調了一百人,若與六道惡滅有深仇的凌霄劍宗只派出四五十人,無疑是昭告天下凌霄劍宗已無人可用。 可家底子就這么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謝康樂再怎么為難,也只得道:“那就都……” “都不派去!”突然的殺意彌漫,令在場氛圍陡冷,而比氛圍更冷的是伴隨而來的聲音,“凌霄劍宗,只去我一人便夠!萬仙盟加一起殺多少人,我便殺多少人,絕不墜了凌霄劍宗聲名!” 謝康樂和商清影對視一笑,雖然總嫌棄他脾氣太臭,殺性太重,但此時此刻,真是慶幸劍宗之內還好有他。 “物盛當殺”賀孤窮,參戰! -= 覬覦十大門派名號的,這里便有一家。 威武神俊的石龍石虎分守左右,巨大厚實的朱門森嚴緊閉。而朱門之上,一塊金漆牌匾如天斗橫陳,高懸中央,漆底雖因飽經雨打風吹而顯斑駁,氣勢恢宏的三個大字依舊清晰可見——“天師府”! 一名看著最多三四歲的孩童,便在那牌匾之下,坐在長牙舞爪的石龍的陰影里躲著西曬的太陽,手中拿著一個小樹枝,在地上涂畫著。 而他背后的朱門中,傳來不休的爭吵聲。 “這次是個機會,凌霄劍宗和萬象天宮都已衰落,只要咱天師府出兵昆侖,打出聲勢,便能重列十大門派之列!” “打?靠誰打?靠你這堆老骨頭,還是靠天師一脈的寡母幼子?一把年紀了,別這么沖動了!” “呵呵,你不沖動,你冷靜!咱龍虎山掌管八百年道籍被轉給司馬承禎時你冷靜,咱堂堂道教庭被擠出十大派門之列時你冷靜,前代天師因地獄道而死時你冷靜,再冷靜下去,咱天師府就成了笑話了!” “你以為我想冷靜?但我們有什么辦法?凌霄劍宗和萬象天宮才衰落幾年,咱們呢?都衰落幾十年了,你就再忍忍吧!” “半截脖子埋黃土的人了,你還怕什么?咱可都是被老天師托孤過的人啊,你這樣,要我九泉之下,怎么見老天師?” “就因為被托了孤,才不能沖動,咱們沒能守住他兒子,但能守住他孫子,咱們的小天師能做到,一定做得到,二十年,不,只要十五年,只要他長大了,一定能重振天師府門楣,讓咱龍虎山天師府,再度在天下修者中,cao執牛耳!” 門內爭吵喧鬧,門外的孩子卻很安靜,比任何這年歲的孩子都安靜。 以他年紀,應該聽不懂門內的爭吵,可他卻偏又像是聽得懂。手中樹枝加速勾畫,好似他動作快了,時間也能加速流逝,讓他盡快長大一般。 “啪!”孩子勾畫的動作停止,在他面前,突然出現一道筷子粗細的細弱電芒,擊在了他的腳下。 若低頭看他腳下,便能發現雷擊之處,那孩童拿樹枝在地上勾畫的,竟然是引雷的符咒。 天師府的孩子,剛學拿筆寫字時,就要一并學著畫符,而這孩子在地上畫的符,真的招來了雷電! 可孩童面上卻沒有一絲這年歲該有的欣喜,他抬頭,看了看壓在他頭頂的高高匾額,又默然垂下頭,用腳將地上符咒擦去,開始了今天的練字。 他一筆一劃,認真努力的,用脆弱的枝條在地上書寫出他的名字——“張莫離”。 就像書寫著,久遠之后,那個屬于他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