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第七章 天災地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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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望天女凌心之后,素妙音并未返回就寢,而是又返回議事廳排布戰策。 在她眼前,巍峨蜿蜒的昆侖山脈被凝縮成一個一丈見方的沙盤,山川河流,纖細入微,眾多不同色彩的小旗插在沙盤之上,若有萬軍之眾。 素妙音卻仍手拈一旗,蹙眉凝思。 此時,風雨交加的屋外,一道身影快步而來,風雨卻不沾衣,宛若融于自然,顯見一身超凡修為,來者正是紀鳳鳴。 紀鳳鳴甫一進門,便道:“我小弟找過我了。” “小弟?”素妙音微微挑眉。 紀鳳鳴道:“就是應飛揚,我已與他結為兄弟。” 素妙音失笑,似輕嘲又似勸誡道:“呵,剛丟了個兄弟,就又認了個兄弟,一個慕紫軒,仍不足以讓你學會教訓,你啊,想學你師尊那般沖淡自然,卻總藏不住重情重義的性子,可惜,你待人以誠,別人未必會同樣以誠待你,當心哪一天,你的重情會害了你性命。” “晚輩自做不到素宗主的大愛無情,竟能拿放棄天女凌心性命來激我小弟。”紀鳳鳴眉峰一挑,語中帶著責備之意。 素妙音卻只淡然回應道:“若以為我只是激將,那你對素某了解仍是太淺,放棄天女的事,二十年前我就做過。” 紀鳳鳴展開折扇,冷聲道:“無論激將與否,都無必要,小弟是俠義之人,又與六道惡滅殺師之仇,于公于私,分所當為之事,他本就能不計生死,義不容辭,不需素宗主多此一舉。” 素妙音依舊冷淡道:“少年意氣,最難測度,你或許以為你對應飛揚已足夠了解,但我沒時間去考量他的為人,我需要的只是萬無一失。” 紀鳳鳴聞言,雙目中閃過一瞬怒意,但很快又轉作悲憐,嘆道:“素宗主說我待人以誠,未必能得人誠心以待,可我觀素宗主這般算盡人心者,更是難見真心……其實我很清楚,你與我小弟皆是以不同方式關切著天女凌心,可我總覺得,你們有一日,也會同因天女,走上兵戎相見的境地。” 素妙音唇角勾出冷冽弧線,“若真有那日,你會站在哪一邊?” 紀鳳鳴搖頭道:“素宗主是師尊好友,亦是我敬重的長輩,而應飛揚是我兄弟,我只能擋在中間,竭力周全,不讓那一日真的到來。” “仍是……天真。”素妙音似有觸懷,隨后將此話題揭過,正色道:“你來,不止是想說這些吧,應飛揚應該讓你帶了話。” “是。”紀鳳鳴點頭,一字一字道:“應飛揚說,讓你把最重要的位置交給他!” “他能?”素妙音問道。 “他能!”紀鳳鳴目光堅定道。 “呵,有你此言,這旗子我才能放下!”素妙音手一揚,手中拈了多時的旗子飛入沙盤。旗子招展,正插在了“昆侖山”的最高峰! 而素妙音俯瞰眼下沙盤,如做計策排布的收尾道:“機關算盡,終究要看誰力勝一籌,明日一早,便是大軍開拔,收復昆侖之時!” 紀鳳鳴雙目難抑激動之色,收復昆侖,重奪萬象天宮,這近三年來,他每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這件事,可事到臨頭,他反而很快又冷靜下來。 如今,最依仗的戰力衛無雙尚未恢復功力,六道惡滅也不給衛無雙從容恢復的時間,便開啟凈天祭壇,逼正邪雙方進行最終決戰,青城山一戰剛結束,面對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三道聯軍,正派一方也不過小勝而已。 而眼下攻守之勢逆轉,缺了衛無雙的正派聯軍,在昆侖山下對上久待多時,最完整的六道輪回大陣,勝負之數,實在令人心寒。除非…… “那些派門,終于打算出力了?”紀鳳鳴挑眉問道。 “帝凌天以凈天祭壇吸取地脈,致使靈氣失衡,天災地難頻發,這次可是切身之痛,容不得他們事不關己了。”素妙音冷聲一笑,語帶無盡嘲諷,“就算時間緊迫,來不及派遣主力,也會令少數精銳前來,最后的關頭,相信那些名門正派,總是不會缺席啊!” -= 天下正道,三教百家,其中聲勢最煊赫的十家并稱十大派門。 此次六道惡滅之禍,危害范圍主要仍在通天道之內,所以分散在大唐十五道其他疆域的派門,因風波未染,導致了他們“共誅六道”的口號雖喊得響亮,出力卻甚少,大有作壁上觀之嫌。 但眼下,情況又不同了。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揚州自古便是繁華富庶之地,到了本朝,更是有“揚一益二”的說法,儼然已是大唐的生財寶盆。 而揚州瘦西湖畔,一座珠光寶氣的小樓屹立在浩渺煙波中,正是十大派門中玲瓏珍閣的總閣。 玲瓏珍閣比之其他門派,更像是由修者組成的商會,大唐十五道,甚至西域、南詔、高麗都有它的分閣,從糧食藥草等日常必需,到法寶秘籍等奇珍異物,但凡存在需求,總能看到玲瓏珍閣的影子,說句富可敵國,或許也不為過。 可擁有難以計數的財富的現任玲瓏閣閣主,其真實身份卻少有人知。 有人傳聞他擔心別人覬覦他的富可敵國的身家,所以不敢拋頭露面。有人說他其實是妖族埋在人族的釘子,才會吮骨吸髓般從其他修者身上榨取最后一枚錢財,也因此無法見人。 更玄奇的說法是玲瓏珍閣并沒有閣主,或者說“財富”本身就是玲瓏珍閣的閣主,出于對財富的共同追求,玲瓏珍閣從大掌柜、掌柜、朝奉、匠人的每一個人,都甘受“財富”驅使,淪為金錢的奴隸,為求利益、不計風險,不擇手段,只為了讓財富越滾越多。 而已升任總閣大掌柜的張慣晴卻清楚,玲瓏珍閣的閣主切實存在,但說他是財富的化身,也并無不可。 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她”。 張慣晴眼見她加入玲瓏珍閣不過二十年,卻從普通工匠干起,一步步晉升,最終成為執掌玲瓏珍閣的閣主,在她之前,設立百余年的玲瓏珍閣已日暮西山,顯出陳腐衰朽之像,是她革舊立新,施展手腕,讓玲瓏珍閣再煥生機,達到前所未見的鼎盛,及至今日,分散各地玲瓏珍閣儼然織成一張供血網絡,供給的是源源不斷的貨物,回流的是滾滾的財富。 所以張慣晴對她既敬又畏,尤其是,匯報壞消息的時候。 “……稟閣主,淮南、劍南、嶺南等地的分閣均有回報,近日新法器煉制的壞損比重已激升至七成,幾日來,可統計的損失已達十萬貫,稍遠的分閣還未回報,預計最終損失可達三十貫……” “還有,發往益州的三批藥草貨船都被暴雨堵在運河中,若天再不放晴,貨船內中的藥材可要受潮發霉了……” 張慣晴一邊匯報,一邊偷偷抬頭,試圖看閣主面色,卻忘了二人之間隔著一層簾幕,只能看到一道模糊身影,而那道身影開口,傳來聽不出情緒的雍容女聲:“原因可曾查明?” 張慣晴道:“據少閣主主來信……” 話放出口,便被打斷,只聽那女聲又道:“玲瓏珍閣,可沒有‘少閣主’這一職務,加入其它派門之人,與玲瓏珍閣也再無牽連的價值,你若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我那敗家的兒子,可以與我一樣,稱他為‘賠錢貨’。” 張慣晴心中叫苦道:“你們娘倆的事,你當娘能這么的叫得,老張我哪能叫得?”但他自不敢直說,只將稱謂含糊過去,道:“總之,那個他傳信過來,說皆是因為六道惡滅吸取地氣,欲為帝凌天開啟凈天儀式,一旦儀式完成,帝凌天恐無人能制,所以想請閣主盡快遣人援助,以免大禍成時,無力回天!” 閣主輕嗤一聲,道:“賠錢貨就是賠錢貨,一開口就是賠本生意。” 張慣晴見狀,探問道:“那這筆買賣,咱們不做?” 便又聽簾幕后的閣主道:“做,為何不做?六道惡滅強吸地氣,致使災難四起,阻絕商路,而制作法器皆需灌注靈力,天地靈力失衡,讓我們怎么制造法器?六道不除,咱們只會越賠越多。你即刻召集淮南、劍南、嶺南三道的各家掌柜,告訴他們不管重金聘用也好,自己上陣也罷,一日之內,三道要招滿百名高手,送去援助素妙音那伙人,同時開啟庫房,不管是符咒還是法器,他們只要裝得下,統統可以一并帶去。” 張慣晴聽得瞠目咋舌,重金招募高手倒還罷了,畢竟再多賞賜,也只活人能拿,但讓招募的人可以再庫房中任取法器符咒,以他們閣主雁過拔毛的風格來看,可真是下了血本。讓張慣晴不由道:“這次不管輸贏,咱們可是虧大了……” 閣主卻冷笑道:“輸了,自是血本無歸,但贏了,我便能十倍賺回來。還有一句話,悄悄傳給各家掌柜,連日暴雨,令運河貨船沉沒,藥草供應不上,傷藥無法制作,庫存告罄。” 張慣晴糾正道:“閣主,咱們的貨船只是被風雨堵住,并未沉沒……” “我說它們沉了。”簾幕后,傳來閣主平靜卻又威儀的聲音。 “是,屬下這就安排人將貨船鑿沉!”張慣晴心頭一驚,立時明白閣主用意,此戰若敗,玲瓏珍閣再無法做安穩生意,所以閣主會不惜重本,在最短時間調動最大資源,援助這場決戰。 可此戰即便取勝,傷亡也定慘重,必然需要大量的傷藥,而閣主便是讓傷藥變得奇貨可居。 三船藥草若在戰后到益州,只會壓低藥草價格,而若扣留這三船藥草不發貨,又會落人口實,將他們囤積居奇,大發戰爭財的心思暴露,所以閣主寧愿將船鑿沉,在眾目睽睽下將藥草毀去。 雖失了三船的藥草,南方三道剩下的藥草價格卻可能翻上十倍不止。 心思雖明白,張慣晴仍出一身冷汗,但商人本性,和背后巨大利潤,慫恿著他照令去辦,正要告退時,又聽閣主將他叫住,自嘲一般的叮囑道:“對了,囤貨之時,記得咱暗中控制的其他商會去做,咱玲瓏珍閣可是為滅六道傾盡家底了,莫要壞了聲譽,畢竟咱們是——” “名門正派啊!”